江城已经冷到极点，一丝风气钻入人衣料，刺骨瑟瑟。
小公司起步阶段，平方不大但设施齐全，装修风格由严晚全程设计，打进门就为这现代设计感感叹，设计师肯定下了不少功夫。
严晚把图纸拿好，连同车内程一燃那份整理好的资料，一起放到桌板上。
他今天还是穿了正装，只是被吐槽穿休闲装的样子太过随意，出门还是稍微注重了点。
俩夫妻并排坐着，显然年龄都不算小了，在这个物价不高的江城买来属于他们的第一套房子，对他们来说也许实属不易。
男客户双手合十在分开的两腿间，全身靠在松软的单座沙发上，仰头喝掉最后一口茶：“在给我倒一杯。”他声音像抽了多年老烟，粗哑十足。
严晚瞥了他一眼，应答起身，又将纸杯装满。
他坐下谈起正事，图纸资料摆在女人面前，条理有序，按理来说一目了然，但旁边的男人显然不满。
“好，这书房我们不要哈，改成卧室，我们不是文化人要这没用。”女人笑了笑，皱纹展开。
严晚跟随她的话接下去：“好的，这个到时候实际装修就好。”他收起点平时的懒散劲，有点正派的声线吐出。
女人盯着他看，好奇问道：“我记得上次是个小伙子嘛，一直跟我们对接的。”
脑子闪过程一燃，严晚很快接道：“对，他今天有点事情，收尾工作我来，您放心。”
“我们能放心吗。”刚才一直不出声的男人突然开口，又皱起嫌弃眉头看向妻子：“你看你找这什么小破装修公司，能不能办点事。”
本来应顺利结束的单子，被男人动静不小的话语中断在此，氛围立马多出几分紧张感。
女人低头一言不发，但脸上出现怨色，加了几分火气。
男客户换了个姿势，双手撑着两侧，抬起点身子，翘着二郎腿。
严晚望向他：“先生，公司规模重要，设计方案才是实际。”他没带什么情绪的话语，声线倒添了几分幽冷。
男人小眼睛瞅看他，刚要说出口什么，就被一旁的声音打断。
“早该叫侬关心下侬都弗来。现在打啥马后炮呗。”（早就让你关心一下你都不来，现在打啥马后炮。）女人一口江南话吐出，转头输出。
严晚是北方人，但早就跟着母亲移到南方生活，从小听着不懂得方言，也锻炼的多少能听懂点。
男人立马露出有点狰狞的神色，也讲出方言，音量不输女人：“该回我就弗同意买只间屋，尔硬要买！”（当时我就不同意买这个房，你非要买！）男人脸色红起颜色，夫妻似乎对着话题吵了不少架。
严晚对争吵的环境在熟悉不过，他明白对方是陌生人，所以还是泛起人道主义劝上一拍。
夹杂的声音显然不起作用，女人吵的更凶，回应丈夫为什么不同意买房的原因：“钞票是阿拉两家头济挣来，侬凭咋尼道理啦！”（钱是我们俩一起挣的，你就想着你前妻，凭什么！）
女人拍拍桌子，发出不小的声响，两人的矛盾如火山泉涌，一股脑也不管外人在，全部发泄出来。
含氧量不足时，人容易情绪失控。
男人也拍起桌子，指着对方鼻子反驳：“尔今朝想寻事体是弗？”（你今天想找事是不？）
两人来回的争吵，严晚从内容听出七八，一直不间断的插入空白相劝，但作用微乎其微。
女人突然哭出声来，大喊着：“啥侬搞是非，啥侬讨相骂！”（谁找事，谁找事！）
程一燃这小子，今天像料到了什么一样，躲得远远的。
但他不如李山知道，他留的这烂摊子，给别人会影响心情，但给严晚的影响不只是心情这么简单。
男客户暴起，彻底不忍耐脾气，拿起桌上的玻璃花瓶往女人面前一摔。
花瓶朝脸上精准飞来，这力度，能砸肿她的半张脸。
女人立马习惯性的保住头部，却没料到下一秒一只有力的手臂挡住瓶身，结实的撞击声惹人注意。
花瓶落地的瞬间碎片飞溅，瞄准严晚的手臂划伤一道。
血色泛红。
严晚吃痛索起眉间，女人抱紧胳膊抬眼，第一反应看向他。
男人理智清醒过来，立马对着还在伸臂的严晚说：“对...对不起啊，我没注意。”
严晚冷厉的眼睛垂落下来，空气压迫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男人的托词显然太过造假，没人相信。
“天呐，你没事吧。”女人惊恐的表情望向他。而此时严晚一动不动的静在那，把两人都吓坏了。
瓶身掉落的一瞬间，扭取成酒瓶砸向母亲的呻吟。
过去这么长时间，他果然还是无法正常面对这些人和事，像一个在阴暗里应激的弃犬。
“要不要去医院啊。”男人见他这样子慌了起来，站起身无措着。
两人都看着严晚的反应，都不动声色的静下来。
女人忍不住瞪了身旁的男人，眼睛又湿润上。
严晚瞳孔动了下，终于出声：“吵完了，现在可以签字了吗。”他语气没带什么起伏，很平常。
夫妻俩似乎都愣住了一下，女人为自己的愧疚心连忙配合，坐下签字，而男人还在为今天不用花冤枉钱松下一口气。
“真是对不起了。”女人签完后收起，垂下眼转身。
男人作出抱歉手势，也附和女人一起转身离开。
“需要帮你报警吗。”身后一声散漫又正气声传来。
刚才她下意识的护住自己的样子，被严晚尽收眼底，这种习惯性的肢体他再熟悉不过。
他见过太多了，所以才会问出。
女人被这话定在原地，双手放在心口堵得慌。
男客户一脸不置信的看向严晚，走上前：“兄弟，没必要吧，我们家事你管什么，”他继续说着。
严晚没看他，目光还在女人操劳的背影上。
那像一个镜面，折射出他模糊母亲的样子。
“你要是要医院费我给你啊。”男人见他还无动于衷的样子，音量提了几分。
严晚终于转过视线，凌厉的眼神向男人袭来，好像在表达我没跟你讲话。
他比严晚矮出不少，正抬头对上严晚的眼神。
过了几秒他明显支撑不住，飘忽的躲开眼神。
女人身子这下动了，转身径直向严晚走来，眼角的泪还没褪去，只是轻飘的说一句：“谢谢。”
她留下的眼神足够有分量，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男人赶紧追上去。
工作室只剩下他一个人。
严晚忽然有点轻乏感，慢悠悠的重新回到沙发上，趴在椅子上卸下所有力。
今天本就简单的开业，除了这一单也没别的，再次醒来后，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
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
他调整好座位，把地上掉的碎片扫干净，提前关门走人。
4点的江城格外安静，只有冷风传来的潇潇声。
在经过向灵店外时，灯光忽明亮，他眼中闪过的惊异跟刹车一起被震住。
不是说还要好长一段时间，这才过去一周。
严晚头靠住方向盘，双手当靠垫在额前。
他眼帘导出上次向灵笑着离开自己家时的模样，漆黑的眼睫毛盖下，遮住透过一丝幽亮的眼眸。
被她触摸的碎发在感知着什么，隐隐作态。
换做以前，他看到不熟悉的人或事，都避之不及，但他今天，想鬼使神差的去探个究竟。
至于进去干什么，他不知道。
但都到门口了，不打个招呼不礼貌吧，毕竟一周都没见面。
严晚找个了可靠的想法，依靠其走进店门。
店内设施依旧，冷白灯光打下来，环境有点阴凉。
“你找谁?”一道声响引入。
严晚顺着这不熟悉的声音找寻，只看到边玄觉在那站着，手里还拿着未调配的几袋香料。
边玄觉看到他，愣了一下，随后淡然说出：“是你啊。”
严晚有点没好气：“你认识我？”他对陌生人都这样，习惯的想象不存在的恶意。
“你找向灵吗，她不在这里。”边玄觉没回答他的问题，但猜到他的由来。
严晚微点头，想到在酒吧那次向灵对面坐着的年轻男人就是他，他虽然脸盲但记性好。
他不出声，边玄觉猜不到他还想干嘛。
严晚跟他礼貌打了一个招呼，便要走出店面。
经过边玄觉身边的时候，他闻到了玄手中熟悉的香味。
这个味道，充斥在绿植上，老贾店里，靠它安心度过平稳的一天。
“这个。”严晚忽然停下，低头看着那香料，问边玄觉，“是谁做的。”
“哦，以前我做的，师父灵力恢复后，这些我就不管了。”边玄觉表面如字如句回答他，但态度不佳，讲不出什么语调。
“师父？”他抓自己认为的重点。
“向灵是我师父。”边玄觉看着他。
严晚微瞥，定完情绪之后，也没再客套，推开门走了。
...
看来向灵还是没回来，跟他说的一样，应该还在修养。
严晚一只手按住太阳穴揉了两下，发现没用后又打开轻音乐。
店面的蓝条在今天又重新贴上。
只是看到另一面墙，心中有种莫名的冲动。
换做以前，这种事经历的多了，他一个人慢慢消化就好了。
往日的话语飘在空中，动荡内心。
你想什么时候说，都可以。
...
电梯空荡，他站在最里面看着数字跳动，感受向上的起伏。
房子是一梯两户，电梯外左边就是门，一打开就看得到。
向灵站在玄关处，盯着逐渐被打开的缝隙。
止住。
严晚脚步顿住，两人都呆了一下。
...
电梯门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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