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他开口，声音有种被雨冲刷的轻明与寂冷。
遮光板被一只纤细的手落下，路灯太晃眼也太能提醒着理智。向灵缓慢说，“不突然。”
“要不是上次喝了点酒，怕你不信我，我早就说了。”她眼里闪着潋滟水光，又出声，“现在人很清醒，你可以放心。”
他没什么表情，只身体顿了一下，垂眼，“你认真吗，对我，对感情。”
要不是气氛太过沉重紧张，不知道为什么，向灵有点想笑场的冲动。
半空递来一句，“当然。”
几分钟过去后，车内再无声响，除了窗外打来的溅溅雨声，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在现实。
半天两人都不开口，就这么陷入死寂一般。
……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对不起。”
向灵脑子一片空白，鹗然失色。
“严晚。”她几乎是下意识叫住。
一瞬间，有无数个为什么，无数话语想要涌出，就这么堵在嘴边，撕心裂肺。
没有理由的暧昧，本想就此画上句号。
向灵感到声音哑然，脑中闪过无数想法，想抽他，又想吻他，想拼命问他藏在心中的疑问。矛盾体不断挣扎，碰撞。
最后，她听见自己说。
“我明白了。”
严晚心口猛裂。
“算我嘴贱，这事我以后再不会提。”
后半段，向灵语调沉重，有点像咬着牙脱口而出的，语速不算慢。
说完后，她头不回的打开车门，远远离开是非之地。
在小区楼道幽黯良久，向灵靠着墙，眉头蹙起，几分钟前给方雪薇发去短信。
【一个也喜欢自己的人，拒绝了示意，什么意思。】
方雪薇来不及八卦，洗干净吃完零食的手，想了一下发给她。
电梯门开，她走进去，同时接受到方雪薇传来的消息。
【没担当，或者吊着人，总之就是渣男。】
后面还有好几条，向灵收起手机都不想看，只有这一条答案就够了。
门前亮着暖灯，她抚着屏幕失神片刻后，开始输密码，随着一声“叮”门打开，她迈进门。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电梯的声响，停靠在她这一层。
门被人用手挡住，骨节分明的手青筋显露，全掌沾着雨水。
门后的向灵认出，顿住。
“你还来……”话止住，视野随着空隙的拉大，向灵看过去，严晚被雨淋湿，发丝尾端挂着水滴，眼眶猩红。脸上的悉点水渍，她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紧接着，向灵就知道那是眼泪。
“向灵，我没想推开你。”
“给我一点时间，求你。”他说着，语言功能已经紊乱，害怕向灵断去最后一丝生机，到那时才是万念俱灰。
向灵从没这么多共情力，也没耐心去关注别人的情绪，实话讲，跟严晚相处的这段时间，她有些想法都变的跟之前不一样了，就像现在，她想听听严晚的内心。
她垂眼，盯着他那双想牵又不敢牵的手。
“你说，我要听全部。”冰清的话语传递耳畔，游荡进心。
“对不起，我不质疑你的喜欢。”他静滞在那，向灵仿佛看到了第一次见他的样子。
“我从不质疑你的喜欢，但是向灵，我现在的生活太乱麻，一堆负面情绪心理疾病，整夜失眠是常有的事。”
“哪天失控发病我都怕伤害到你，我说白了就是自卑跟懦弱，我害怕好多事情会牵扯到你，想很多敏感的要死。严卫乡死后，我更是一个有关联的亲属都没了。”
“我不想骗你，不想把你拽进漩涡，烂摊子应该我收拾好，等跟你在同一高度。”
向灵想伸手替他抹去不断的眼泪，却五指僵住。
“严晚，不要替我决定要承担多少风险。”
他依旧垂眼，呼吸错纵。
“这局是火坑，我也跳了，我从不后悔自己每一个决定，毫无意义。”
“错了就承担，对了就最好不过。”她牵住挂在门墙下方的手，传递存在薄茧的温度。
“两个月。”
她握紧身下的那只手紧绷了些。
“你做得到，我看不了。”
“能不能等我，给我一个机会。”
大拇指磨蹭两下他手背，能察觉纹路筋脉。向灵在他庄沉的神情上，骨点连接成线，在挺拔的鼻梁背光处更为显现，瞳孔水珠闪着晶点，揉进她心里，催使下一步念头产生。
她柔顺开口，字字斟酌，“严晚，就一个问题。”
“喜欢我吗。”
夜晚的明暗对比下降，模糊不清的话语和外表，都成了一丝保护罩让人安心下来。
他当然式的点下头，只有这一瞬是敢看着向灵的。
“那就不废话了，我可以等你。”
温情话脉出口，同样迎来的还有她坚信游刃的眼神，严晚黯淡无光的脸上出现裂缝，打破这种种下沉情绪。
刚想要说出口什么，又被向灵看出来堵回。
“不用道歉，感情得两个人共进退不是吗，你没做错什么。”
“别哭了。”
伸手想帮他擦去半干的泪痕，贴面时被严晚接过，将那份含情的单手包裹住。
“等我来找你，这两个月暂时分开，我怕会有变故。”他说话嗓音哑然，已经让黯默情绪和泪迹吞噬。
“知道了。”反手又擦去。
严晚松开握住她的两只手，一上一下，转而在最后一刻的眼神交汇，背道离去。
按住电梯键位时，向灵看他孤寂身影，忍不住小碎两步。
紧接在他眼角吻住，停留一瞬。
似是爱抚，更像是信任。
“抱歉，刚才在车里就想对你做，我没你那么能忍。”
他失神片刻，直到电梯到来的提示音，拉回飘远思虑。
微抿开口，“我走了。”
“嗯。”
……
周三到来之际，程一燃准时打卡上班，到了公司看到许多新面孔，设施空间也在几日前扩大改善，里外局部装修一番。
招人了这是……他心想，在过道走着点头回应招呼。
今天能过来属实有个挺重要的事，停下脚步，几米间隔看见严晚正俯首翻看文件，又略抬眼跟俩实习生说了什么，直至离去，程一燃凑上。
“霞哥，发给你的设计方案批了吗，户型一样的都按那个来。”他说话间隙，转眼瞥见严晚面容。
话卡壳一半，又犹豫讲，“昨晚没睡觉？”
身旁传来电话与公司人员交流声，远近错纵。他能问出这话不奇怪，严晚脸色憔悴，双目猩红，整个人透着一股死寂沉重的负担，跟研习社那段时间一样的状态。
拉远了距离，严晚回了一句批过，在桌上捻过纸质，翻看。
余光注意到程一燃手上的文件，问起，“还有什么要审核的。”
哦，差点忘了正事。
“我家老头子让我去参加一个什么招标会，我想着对公司有帮助，就拿过来了。”他说着递过去一沓文件，“这是我做的设计方案和预算计划，电子版也有。”
严晚斜倚在办公桌上，双腿向前随意伸直，接过，“什么项目。”
“一个大型商业综合体的装饰工程，包括购物中心，写字楼，酒店，公寓，覆盖面很广。”
他沉言，横扫过去几目文字。
站他面前的程一燃凝视着，本来就不指望严晚能接这单，第一是公司刚起步，业务范围扩张不够完善，第二是程一燃实在没感觉到这几个月严晚事业的冲劲头。
仿佛只要赚点钱，足够生活就好了。
“不行，没创新点。”
他伸臂递回，又补充一句，“你把电子版的给我，我今天改出来。”
“啥意思，哥，你感兴趣啊。”程一燃笑吟吟的，他不想让他爸钻空子，借机数落他，只能试探下看严晚的态度。
目光只扫视一眼，严晚黯然出神一刻。
“不感兴趣，但接。”
“而且这项目，最好承包了。”
“哥你别骗我，这单要是拿到招标了，那些酒店商场的项目不是更好谈了吗，这直接赚翻了……”
正乐在其中，就察觉到严晚叩下桌，示意要电子版的内容。
不是更好谈了，一部分的项目甚至会主动谈合作。
“噢，现在拿。”程一燃卸下包，掏出摆在桌上，听见严晚出声，“叫方雪薇还有几个设计部的人来。”
“好的严总。”他装正经，还惺假故意鞠个躬。
“……”
另一边，向灵为了在未来两个月期间提升能力，接了很多散派任务，有些分配让她不得已跟边玄觉打交道，得知后被向灵果断放弃，交由其他人去做。
这之间，胡天川找过向灵一次。
“再不快点采取行动，我就替你去。”
她只淡淡回复，像日常一样无畏态度，“那您去吧，违反插单规则，我不负责。”
他气的没话讲。
那天方雪薇从办公室出来，撞见冲速溶的程一燃，歪颈嘀咕一句，“老板怎么了，死气沉沉的。”
“不知道。”他搅拌杯内，同样俯首，“好久没见他这样了，估计是没钱惹的祸。”
俩人像互探消息的样子，偷感很重。
她想到什么，转动眼珠低声说，“不是啊……他说要辞退你，叫你过去。”
“真假的？！”这一声有点大，不起眼的角落，众人纷纷看过去。
方雪薇低声含笑，程一燃知道被耍了，一脸铁青，听到她说，“好了，不瞎猜了，接下来这段时间估计要忙起来了，你的十几个单子就慢慢拖吧，说不定真把你辞退了。”
拍拍他肩，身后远远传来一句我呸，方雪薇回眸嗤笑了一下。
公司前后开了数不清的会议，都是围绕招标会的准备工作展开的，严晚研究招标方的需求，熬到深夜算日常。
一个月之内，做了充分的展示材料和演示文稿，邀请专业的设计师和工程师，组成团队。
内容很明确，推出定制化，以智能为中心设计理念的装饰产品。
距离招标会还有一天时，门口出现个不请自来的人。
在内的程一燃认出，没打招呼，方雪薇不明所以，走上前问需要了解什么。
“程一燃!”谢望喊了一声，并小步走上前。
“你来干嘛，在林光辉那赚大钱了来炫耀？”他开口成刺。
“你想多了。”他晃着手里的文件夹，“我来工作的。”
“……”程一燃不可置信看着他，讥笑道，“我们公司不缺保洁。”说完给旁边的方雪薇一个眼神，示意不用管。
又在他恼眉三分的脸补充道，“保安也不需要。”
“我跟你废什么话。”谢望只冷笑一下，说着就要往前走，被程一燃拦住。
僵在原地，方雪薇想说点什么，被一声冷戾咬字打断。
“谢望。”
三人看过去。
“跟我过来。”严晚一手插兜，另一侧还拿着一沓资料，说罢就转身离去。
几秒后，谢望自然而然的跟去办公室，在适当位置定住。
男人双手环抱在身前，倚靠桌沿，肃静气氛添有几分威严感。谢望只几个月不见他，过去几年的头发终于剪掉，乌青的下颌边也消失不见，只是状态还如从前一般，些许颓废落寞。
“来面试的？”他开口问，声线倒是有一些清冷感。
“对，我看网上的招聘投的。”
他点头，身体偏侧几寸，五指转动玻璃杯外沿。
“知道这是我公司吗。”
“知道。”
“你不问问林光辉怎么样了吗。”他心生疑惑，怎么着俩人也是有过冲突，肯定好奇对方的现状。
“我没空关心无关紧要的人。”他淡淡开口，谢望对他这答案显得不出奇。
看了眼他手上的东西，“谢望，直说了。”
“你可以回去了，找点别的工作吧，这里进不来，我不招你。”
谢望显然做足准备，“霞哥，我给你道个歉，当时不应该跟着林光辉背叛，但我当时真没办法了。”
“我没钱，你知道我家里情况，我外婆就指着我赚医药费，过年还回了趟老家把所有积蓄留那了，我需要钱，让我继续跟着你干吧，正好我专业对空，肯定比程一燃强啊。”
他说完这一长串，目光就心虚洒到地上。
面前的人轻描淡写阖眼，睁开同时落话，“谢望，就是因为我知道你的家庭情况，你跟程一燃以前在研习社，我没少给你开小灶。”
“但我有原则，在你决定跟林打拼时，就不存在带你的可能性。”
站着的人暗搓拳指。
“你有选择权是你的事，我也有选人的标准。”
他缓慢打开手机，朝那边发了个信息。
李山：【缺啊，问这个干嘛，有人引荐？】
严晚：【谢望，他业务能力挺强的，随便安排一个，之后随你。】
李山：【之前那个小男生？行，我知道了。】
合上手机，倒扣在桌面。
“现在大环境不好，要不然我真不来找你了。”谢望落下一句似非无奈话语，又出口，“霞哥，能给你赚钱，你还管这么多标准干吗。”
严晚没多讲，站直点身子，“给你安排了个商场的工作。”
还没问具体，谢望停留片刻后，讥笑出声，“那种活我自己都能找到。”就是来钱少。
“……不帮算。”他只留个眼神，转身走了。
办公室变寂静下来，严晚表情平静，在几秒后拿起手机，朝那边发了一句。
【不用了。】
翌日，招标会在余城某五星级酒店宴会厅举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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