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已入初冬,山风裹着寒意掠过林间,枯叶簌簌作响。小院屋檐下悬满风干的肉条与串串草药,然过冬之物尚需添补,加之镇上皮货铺子里定制的大氅也该取了。
这日清晨,苍夜套好半旧马车,青绵仔细锁了院门,揣上沉甸甸的钱袋,二人便沿着熟悉的山路,往几十里外的镇集行去。
车上,青绵掰着指尖细数:“米面需添些,盐巴与油亦不可少,还有针线……若银钱宽裕,再置办些木炭才好。”
苍夜一手控缰,另一只手将她微凉的手握住,揣进自己暖热的怀里,不以为意道:“夫人斟酌便是。若有合心意的,不必计较银钱。本尊活了四千年,还养不起自家夫人么?”
青绵耳根发热,心尖却似浸了蜜糖般甜软,只得柔顺颔首:“好好好,知道狼尊大人最是阔绰。今日我可要肆意挥霍了,届时莫要心疼。”
“随你高兴。”苍夜朗笑一声,将她往身侧又揽紧几分。
谈笑间,镇集已至。虽天寒人稀,集市却依旧喧闹,叫卖声不绝于耳。二人先将马车停在皮货制衣铺前。
刚踏入店门,掌柜眼尖认出他们——尤其是气度不凡的苍夜,忙堆笑迎上:“贵客临门!夫人定制的大氅早已完工,正候您来取呢!”说着便命伙计从内间捧出硕大锦盒。
启盖观之,一件火红狐皮大氅静卧其中,毛色鲜亮均匀,毫无杂色,做工极尽精致。青绵眸中漾开惊艳,在掌柜连声夸赞与苍夜鼓励的目光下,披于肩上。
火红狐裘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愈显温婉灵秀,整个人宛若雪地里跃动的一簇暖焰。苍夜眼底掠过毫不掩饰的赞赏与占有,颔首道:“甚好。”
恰在此时,一位身着华服、带着丫鬟的年轻妇人步入店中,目光立刻被青绵身上大氅吸引,满含惊艳与渴慕。她径直对掌柜道:“这大氅甚合我意,我出双倍价钱,让与我罢。”
陈掌柜面现难色:“孙夫人恕罪……此乃客人定制,狐皮亦是自备的……”
那孙夫人却不理会,傲慢地瞥了眼青绵素净衣着,对她道:“这位姑娘,三百两银子,让这大氅与我可好?”自觉此价足以令平民动心。
然未待青绵应答,旁侧苍夜已冷然开口,声线不高却寒意凛冽:“不卖。”他甚至未看孙夫人,只垂眸拂了拂大氅上并不存在的尘灰,“莫说三百两,便是三千、三万两亦不卖。此物非金银可易。夫人还请另寻。”
孙夫人面色一僵,似从未遭此直拒,恼羞成怒:“你……可知我身份?我夫君乃是本县县丞!”
青绵不愿多生事端,轻按苍夜手臂,上前半步对孙夫人微施一礼,语气温婉却坚定:“夫人见谅。此氅乃我夫君亲猎火狐,特为妾身量身而制,意义非凡,非银钱可衡量。还望夫人成全,另择佳品。”她嗓音清越,姿态落落大方,披着华贵大氅立于气度慑人的苍夜身侧,竟将那位仗势的官夫人比下几分。
孙夫人被她一番软中带硬的话堵得哑口,又见苍夜眼神冰寒,心下莫名生怯,终只得悻悻一哼,带着丫鬟拂袖而去。
掌柜松口气,连声赞道:“夫人好气度!”
苍夜付清尾款,俯首在青绵耳畔低语,含笑道:“夫人方才,颇具尊后风范。”
青绵颊生红云,抬眸望入他含笑的眼底,声轻却笃定:“妾身何来风范……不过是仗着夫君在身后罢了。”
其后便是大肆采买。至粮店,苍夜果然开始“扫货”。
“此米,来十石。”
“此面,五石。”
“腊肉?这一排尽要了。”
青绵跟在他身后,听得心惊肉跳,忙拉住他衣袖低声道:“夫君!这些够吃两年了!腊肉多得院子都挂不下!”转而向满面喜色的伙计道,“劳烦只需两石米,一石面,二十斤腊肉便可。”
苍夜蹙眉:“未免太少。”
青绵扯着他袖角,踮脚附耳急道:“吃不完会生虫的!平白浪费银钱!”
苍夜见她小脸认真,无奈退让,却对伙计补充:“那蜜枣与姜糖,各称十斤。”见青绵欲言,立即道,“你体寒,这些可驱寒,不可推拒。”
青绵见他神色不容商量,只得将话咽回,心底却甜意翻涌。
采买毕,将大包小包装车,已是晌午。二人寻了洁净饭馆用膳。候菜时,青绵被门口吹糖人的小摊吸引,目光随老师傅灵巧双手流转,看一个个栩栩如生的小动物诞生。
苍夜循她目光望去,起身径至摊前。片刻,他拿着一个……形状颇为抽象、勉强辨出四足的糖人归来,递与青绵,声线竟带一丝不易察的期待:“予你。”
青绵望着那歪扭不均的“作品”怔了怔,随即忍俊不禁,接过糖人左右端详,好奇问:“这……是只小狼崽么?”
苍夜面色一僵,别开脸,耳根微红,闷声道:“……是绵羊。”
“噗——”青绵终是笑出声,见他面色愈沉,忙安慰,“像!极像!尤其是这卷卷的……呃……羊毛?”她瞧着那疙瘩糖块,实在编不下去。
苍夜微恼:“本尊看那老翁做得轻易……”他征战杀伐、掌控灵力易如反掌,却败于一勺糖稀。
青绵心软成水,小心舔了舔不成形的“绵羊”,甜意直透心底,莞尔道:“极甜,是我吃过最甜的糖人。”为慰他,又拉他至糖人摊前,请老师傅捏了个糖狼。
手持栩栩如生的狼形糖人,二人不约而同忆起初回共逛集市的光景——那时青绵亦让师傅捏了糖狼。旧景重现,她忍不住仰首望身侧苍夜,眸闪狡黠流光。
“我的狼神大人,”她嗓音浸着甜糯笑意,“说实话,你可记得是何时开始喜欢我的?妾身却记得分明,头回捏糖狼时,你眼中满是嫌弃呢!”
“当时……确是不屑。那是我首回尝糖人,原以为是糖甜,如今想来……是你甜。”
“那究竟是何时?”青绵不依不饶地追问,明眸灿灿望他。
见怀中人执着,苍夜知今日难避此问。目光悠远,似翻阅千年记忆。
“许是……比你以为的更早。”他声线低沉,“你轮回一百九十八世,世世皆为青灯古佛的比丘尼。那时见你,只觉是份无趣的食物。”
他垂首对上她好奇目光,唇角微扬:“这一世,你负药篓初现我眼前,满身草药清苦。那时只觉这凡人大胆,却未动心。”
“那是何时?”青绵忍不住轻拽他衣袖。
“后来你持银簪欲刺我心口,怕得指尖发颤,却强装凶狠,亦非彼时。”他眼底掠过笑意,“直至那日,你随东离出逃——有些酸,为夫心道,那羊是我的……”
青绵轻笑,指尖在他掌心轻挠:“听夫君此言,倒不似生情呢。”
“何以见得?”苍夜挑眉。
“分明是饿狼护食的模样。”她眼波流转,带狡黠笑意,“夫君不过是气恼到嘴的肉被人窃了,岂是动了真心?”
苍夜一怔,随即低笑,将她揽得更紧:“夫人所言极是。那时确只想将你这不听话的羊叼回窝里,好生教训……”
二人言笑间回到饭馆刚落座,点了数样小菜。忽见一着绸衫、摇折扇的公子哥步入,身后跟着两名家丁。他目光扫过店内,立时被窗边披火红狐裘、容貌清丽的青绵吸引,眸闪惊艳,竟径直走来。
“小娘子有礼,”他无视苍夜,对青绵拱手,故作潇洒,“在下姓赵,家父乃本镇主簿。见小娘子风姿动人,心生仰慕,不知可否赏脸,容赵某做东,请小娘子移步雅间一叙?”言辞轻浮,目光黏着青绵不放。
青绵蹙眉,向苍夜身侧靠去。
苍夜放下茶盏,甚至未看赵公子一眼,只淡声道:“滚。”
赵公子何时受过此气,收扇怒道:“莽夫无礼!可知本公子是谁?”
苍夜终抬眸,碧瞳如视死物扫过他,语气平寂:“赵主簿,三日前收受城南李姓绸缎商贿银百两,私盖官印,助其强占邻铺。此事,可需本尊替你宣扬?”
赵公子面色骤惨,指着他唇齿发颤:“你……血口喷人!”
“是否污蔑,你心知肚明。”苍夜指尖把玩茶盏,声仍平淡,“此刻,是自行滚,还是待本尊‘请’你出去?”
赵公子魂飞魄散,哪敢再缠,带着家丁连滚带爬鼠窜而去,头不敢回。
青绵在旁看得怔愣,待人逃远,方小声问:“夫君如何得知?不是不可用灵力么?”
苍夜夹一箸她爱吃的笋丝入碗,面不改色:“为夫掐指一算。何需灵力!”
青绵知他不欲多言,亦不再问,只觉夫君神秘厉害,心下安稳,抿唇笑道:“看来日后随夫君出行,连恶霸亦无需惧了。”
苍夜挑眉:“该惧的是他们。”
饭后,天色尚早,二人驾满载马车踏上归途。青绵裹着暖软狐裘,倚在苍夜坚实臂膀间,望车外萧瑟冬景,心内却无比安然。
“夫君,”她仰脸望他,“今冬定极暖和。”
苍夜垂首,目光落她被狐毛衬得愈显白皙的小脸:“因这大氅?”
青绵摇首,眸弯如月,闪狡黠流光:“不止呢!”
她凑近些,声细微若耳语:“再冷的冬,只要躲入夫君真身之下,不就如春日般暖么?”
苍夜臂膀收紧,将她更深圈入怀中,唇角掠过极淡笑意,旋即故意板脸低声道:“果然,仍惦记本尊这身皮毛。”
青绵忽忆起什么,自他怀中坐直,取出那个苍夜亲手所制、惨不忍睹的糖人“绵羊”,递至他唇边,狡黠一笑:“狼王大人不尝尝自家手艺?”
苍夜睨那团不像羊的糖羊,面露嫌弃,却在青绵期待目光下,勉强启唇轻咬一点。
“如何?”青绵眨眸问。
“……尚可。”狼王陛下嘴硬。
青绵咯咯轻笑,重新偎回他怀中,小口小口品着糖人。马车晃悠,碾过落叶,驶向山林深处那只属二人的温暖小家。
苍夜感受怀中人的依偎与信赖,望天际渐沉夕晖,碧瞳静邃。什么三界纷争,万年孤寂,俱已远去。这人间烟火、夫妻相伴的岁月,方是他寻觅四千年,终得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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