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洵慢慢收回视线，看着纷飞的小雪，喉结滚动，忍住咳嗽。
半晌，他声音低沉，冒出一句话。
“你要不要许愿？”
苏唯疑惑，“许什么愿？”
哪里有过年许愿的？
“今天不是个好日子吗？”季洵看着此情此景，一字一顿，“新年，烟花，初雪。”
“只要你想，什么时候都可以许愿。”
苏唯听着有道理，正打算闭上眼时，又煞有介事地扫了季洵一眼，“既然这么灵，你怎么不许？”
季洵无所谓地耸肩。
“有新年之神，烟花之神，初雪之神，在这一天都听得到你的愿望。”
见季洵还是没有动摇，苏唯又妥协道，“既然三个神仙都可以帮我实现愿望，那我勉为其难分你一个吧。”
季洵薄唇微张，听着苏唯幼稚的话，觉得好笑，却还是配合着她。
季洵似有顾虑，“我们的愿望会不会撞？”
苏唯皱眉，没有着急否认，而是换位思考了下，积极乐观地说道，“两个同样的愿望才更有可能实现呀。”
“因为是你和我共同的所愿，所以决定因素不在天，在人。”
在你和我。
是你和我最想要的。
“哦？”季洵被提起了几分兴趣，低头贴近苏唯，鼻尖差点碰到她的鼻尖。
苏唯被季洵的突然靠近吓得不敢多说一句话，呼吸停滞在那一秒。
季洵眼睛紧锁着苏唯，偏着脑袋，逐步逼近，语气诱哄，“那你的愿望是什么？”
苏唯下意识用冰冷的手胡乱地在两人之间罅隙的空间挥了挥，把那说不清楚的氛围打乱。
季洵眉间微乎其微地蹙动，马上抽离恢复到原来的距离。
苏唯连忙闭眼，语气佯装淡定，“快点许愿，这样这些大神才能尽快听到我们的愿望。”
不然被别人抢占先机了。
季洵无奈地双手合十，一个念头快速地在大脑闪过，又睁眼转头看向认真许愿的少女。
“我只有一个愿望。”
“我想身边的人能陪我岁岁年年。”
不只是此刻站在身边的人。
还有许多，自己牵挂的人。
苏唯一字一句，语气诚恳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接着迫不及待地睁开眼，就看到远处的月亮忽闪忽闪的，似是听到了自己的愿望。
她开心地笑了笑。
酒窝在脸颊处，衬得她整个人如蜜一般甜。
“季洵。”苏唯叫了他一下。
季洵看向她，女孩目光里映照着黑夜，似有星辰大海。
“嗯。”他轻轻地回应着。
苏唯望向远方，问的问题呆傻，“现在是12月31号还是1月1号？”
季洵没忍住哂笑一声，带动着胸腔不禁咳嗽起来。
“不管三十一号还是一号，”季洵眼眶被咳得已经有些发红，他勉强说到，“想要见到的人已经在身边了。”
雪绒如絮，银栗乱舞。明月高悬，清辉洒地，将这寂静的雪夜凝固成永恒的瞬间，铭刻在心。
“我们算不算一起跨年了？”
季洵默默叹口气。感觉今天晚上他不知为何，一直在打直球。
而今天苏唯问的问题像是明知故问。可看上去，她却是真的不知道一般。
她是不是被冻傻了？
季洵心里回应着:
算。
我模糊不清的记忆里，你是支撑我的唯一念想。所以，我好似跨了一整年来见你了。
陪你见证新的一年的到来。
季洵在心里默念。
苏唯可能不会知道，是季洵走了很远，很久的距离，才来到她面前，和她一起跨年。
月色如水，沐浴着万物裹上了薄薄的一层糖霜，给这微妙的下雪夜的气氛里，渡上了一层蜜。
雪花正巧落在手心，化成水，流到布满雪的地上。
苏唯抬头仰视季洵，不偏不倚地撞上了少年炽烈的视线。
她惊然发现，往日桀骜不驯的双眸里，如今却如同盛满秋水一般温柔。
两人的默契不需言语，尽在不言中。
似有千言万语，眼神闪烁。
“新年快乐。”季洵抿唇笑了笑。
“新年快乐。”苏唯甜甜地回应。
*
季洵一路上只感到头重脚轻，神志不清，好不容易来到家后，又继续摸索地前行。
家里空无一人，四下都是乌黑一片。季洵先凭着意识开灯，脑袋如同累赘一般，差点昏倒在地上。
浑身逐渐开始发烫，季洵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沸腾，每一个细胞都在高温下垂死挣扎。
季洵皱着眉，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凭着最后的意思来到自己的房间里找衣服，准备洗个热水澡。
当没有知觉的身子触到了滚烫的热水时，季洵的意识才逐渐从冰湖里抽离出来。
终于恢复正常时，周围弥漫着雾腾腾的水汽。
等终于好受了点，季洵裹着外套，顶着一头湿法来到客厅找水喝。
准备用冷水解决时，季洵扫到桌上一张纸条。
“壶里有温水，不要喝冷水了祖宗爷，供不起了( ¨? )”
季洵不禁会心一笑，把热水倒进杯子里，手握住杯子，喉咙咽下去，果真舒服许多。
他拖着沉重的脑袋，准备睡个觉，好好休息一下。可看到门那边那两个袋子时，沉默片刻，收回了刚才的想法，看看时间，也才七点。
季洵套件外套想出去，结果刚准备走，林恒兮就从外面回来。
一开门，带着风，季洵又不住咳嗽几声。
“咳咳。”他虚握成拳，放在自己唇部。
林恒兮见状连忙关门，扶着季洵坐下。
季洵享受着这只有生病才能有的特殊待遇，还有点开心。
“你要出去？”林恒兮看他穿的样子，觉得奇怪。
“嗯。”季洵毫不掩饰。
“先吃饭。”林恒兮撂下一句话。
他原是想反对的，林恒兮又劝拦，好似是季洵捡到什么便宜一般，轻松地说道，“今天我做饭，你就偷着乐吧。”
季洵又重新坐了回去。
她做饭……
果然，季洵还在客厅里玩手机，厨房里就传来一阵不小的声音。
季洵扶额，头本来就痛。
意料之中的。不到几秒，厨房里传来林恒兮手足无措求救的声音，“季洵。”
于是季洵迅速起身，来到厨房里。
他环视一圈好久没有人动过且干净的厨房，又看到林恒兮装备齐全，却又束手无策的样子。
季洵苦笑，接过林恒兮手里的锅铲，“我来吧。”
在季洵做饭的时候，林恒兮在旁边也没话少。
“还得是你啊，阿洵。”林恒兮满意地看着季洵炒出来的菜。
“呵，”季洵干巴巴地笑了笑，讥讽道，“你想干什么？”
“啊？”林恒兮疑惑地皱眉。
“你要是想换新家就直说，没有必要先炸了厨房。”
林恒兮撇唇，手指抵着季洵的脑袋，“你不是会做饭吗？做饭的男人最帅啦～”
季洵继续挖苦，“你要是真的做饭，我都要饿死了，到时候你又送来黑暗料理，我就上天了。”
……
林恒兮对此不想多说什么，抱着胳膊，看着做饭。
人明明很少，季洵却在林恒兮的无理要求下硬生生地做了几盘菜。
“还做？”季洵无奈道，看着桌上一堆菜，两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我就会做这些了。”
林恒兮上前摆菜，看上去还不够满意，强调道，“今天是今年最后一天诶。你再去弄个汤。”
季洵摊手，“做汤需要时间。”
林恒兮不在乎，“随便一个紫菜蛋汤就好了。”
“哦……”季洵继续回到厨房。
终于落席，季洵边吃饭边埋怨，那嘴就跟淬了毒一样，处处对林恒兮开枪。
“到最后还不是我做饭？你就偷着乐吧。”
“这厨房不就是个装饰物吗，还用得着林主厨亲自下厨？”
“本来人家干干净净的，你非要在过年的时候给它留下个什么特殊‘印记’吗？”
“之前买的预制菜不是挺好？想换口味点外卖就好了，热乎的，还不用洗碗。”
林恒兮丝跟没听见一样，丝毫不在意，还煞有介事地拍了季洵正在夹菜的手，“等会吃。”
然后横拿手机拍照，准备发朋友圈。
……
虽然多有坎坷，但好歹也是多了一些人情味。
季洵再也不用羡慕别家灯火通明，团团圆圆了，因为自己有个比自己还需要照顾的小姨。而自己，仿佛才是那个大人。
就一个人做饭，还有个人在旁边指指点点，时不时还来添乱，把季洵忙得都喘不过气来，差点忘了自己还生着重病。
不过也算多了点新年的烟火气，这年才算真正来了。
季洵吃饭时，林恒兮不断地给他夹辣椒，声称自己不能吃辣。
季洵看着满桌除了个青菜，其他都有辣椒时，陷入了沉默。
他记得她是不能吃辣，所以没有加辣椒，之后让林恒兮端菜，她还偷摸摸加了好多，被自己发现后还很不服气。
原来是给他吃。
……
这就是家人之间的感动。
季洵差点辣出眼。
等浑身热乎乎时，季洵眼眶湿润地盯着林恒兮。
显得有些楚楚动人。
林恒兮见季洵感动得都要痛哭流泪的表情，以及他终于有些血色的脸，开心地笑道。
“怎么样，舒服了吗？”
季洵辣得说不出话，拿起林恒兮旁边的果汁就喝。
他最后放下杯子，生无可恋地看着林恒兮，说出最伤人的话。
“饭是我做的，碗你自己洗。”
林恒兮：……
季洵：哈。
等到林恒兮洗完碗后，季洵才放心地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一点了……
两个人吃饭本来就慢，还打打闹闹，差点没把桌子掀翻，之后处理剩菜剩饭又吵来吵去，洗碗也不老实，还掉到地板上。
季洵没感觉做了什么，却已忙忙碌碌到了十一点多了。
原来这就是一家人之间相互麻烦，互相嫌弃的感觉。
季洵被林恒兮督促着喝完药，然后就拿起外套，到门口换鞋。
“我出去了。”
林恒兮躺在沙发上，有些诧异，“都这么晚了，还出去？”
但却没有丝毫阻拦的意思。
季洵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你不是不跨年的吗？还不快去睡你的美容觉？”
接着是门被无情关上，客厅里响着电视里的音乐和林恒兮不解的声音。
“跨什么年还需要去外面跨？”
分明是去找人了嘛。
季洵走在漫无人烟，伸手不见五指的羊肠小道上，手上还提着袋子，目的性极强地来到苏唯家前。
很明显，他怕来不及。
万一苏唯已经睡了呢？
那季洵也不后悔一个人出来白白受冷。
因为和她有关，一切都值得。
当季洵看到前面有一点不同寻常的灯火时，才慢慢减速，直到看到那家院子里散发出温馨的灯光，他才停住脚步。
季洵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
十一点四十九分。
他放下手机，正在想该以什么方式才能顺利地把手上两件东西送出去时，苏唯从屋里走出来了。
她站在门那边，还发着抖，不进不出，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多穿件外套或还是直接出去时，季洵已经在不远处看到这一帧帧，一幕幕了。
不久，苏唯终于做好决定，来到院子里拍照。
季洵勾起唇角，不再原地滞留，下意识地走到她面前，才会猝不及防地闯入她的镜头里。
出现在她的镜头里。
出现在她的尽头里。
那年他们十七岁，季洵像头野兽般毫无征兆地闯入苏唯的世界。
从此，一个荒诞但恳切的想法慢慢在季洵心里萌芽滋生，直到最后，他再也不能忽视它的存在:
他季洵，要陪苏唯走到尽头。
*
苏唯回去时，拍了拍沈韵的肩膀，两人互相祝贺新年，才纷纷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睡觉。
苏唯睡前拿着手机，屏幕前，是自己控制不住扬起的嘴角。
奇怪，记得去年的时候，她心还很正常，甚至到后面因为没有人和她一起跨年还愁眉不展的，总觉得少点什么，怎么现在看着乐呵呵的？
可能是有人和她一起跨年了吧。
苏唯看着自己的朋友圈里到处有人刷屏“新年快乐”，还有人私发自己祝快乐的，她都一一回应了。
最后，苏唯的眼皮已经开始打战，却还是意识朦胧地点进了一个人的聊天记录界面。
〖野狗〗
她的脑袋顿时清醒许多，想着刚才发生的各种事情，以及说过的话，像放电影一样，都在脑海里回忆起来……
苏唯的手还停在键盘上，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委婉地表达出来。
季洵他刚才说什么了？
可能是天气太冷了，苏唯的脑子冻宕机了，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是现在蓦地回想起，怎么感觉季洵好像有话要说？
“都想你在我身边。”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过来和你一起，跨我不喜欢跨的年？”
“想要见到的人已经在身边了。”
苏唯眼球里没有焦距，这才后知后觉地脸热起来。
他在说什么？
她又看向旁边被自己叠好放起来的围巾。
好像从外面进屋后，她一直挺开心？
好像苏唯开心，并不是因为有人陪她一起跨年。
而是因为陪她跨年的，是那个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么多人在新年那一刻给她发那些“新年快乐”的消息时，她不得高兴得蹦上天？
可终究性质不同，苏唯沉下心思考了一会儿。
换谁陪苏唯一起跨年，她都会这么开心的吗？
好像不是这样的，不至于。
苏唯又重新点开朋友圈，看到了田优优那条文案。
“跨年当然是要和最重要的人一起跨啦！”
“重要的人和自己一起跨年才有意义。”
那就是重要的人和自己一起才会感到开心。
重要的人……
苏唯脑子乍然惊醒。
季洵说的话是真的应验了。
不知何时，季洵在自己心里已经成为“重要的人”了。
苏唯恍然，想要否认，却又不能忽视这个存在，甚至心里已经潜意识地默认了。
莫名其妙的，季洵在自己心里的地位已经根深蒂固，不可撼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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