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滩县公堂在这段时间连审了两件轰动全国的大案。
长滩县也从寂寂无名的下县变得声名鹊起。
李长根因为中风而歪斜的嘴脸,在长滩县公堂下显得格外狰狞。他僵硬偏瘫的身体导致他无法下跪,只得斜坐在轮椅上。
公堂之上,江苏巡抚杜远桥坐于正中,今日他是主审。
他似乎早已知道自己会是这个结局,对于杜远桥的问讯,甚至都不为自己辩解一句。在公堂上,他承认了私开盐场,承认了勾结倭寇。但他也清楚的知道,杜远桥想要的根本不是这些。
当杜远桥问出背后可有主谋时,他没有回答,而是近乎痴狂的跌下轮椅,朝着王惟清的方向爬去。
“渔村的野小子,摇身一变成了皇子!我女儿果然没有看错人。”李长根艰难的在地上蠕动,乞求王惟清能保全他的女儿。
“中丞大人,自始至终都是我一人做主!”他说完后,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就此报完了江浙总督王福成以往所施的恩情。
袖子上早就浸入毒药,不消片刻,他就会七窍流血而亡。
此时,杜百沐在李长根的身边跪下,双手将几卷书简举过头顶,声音高抗:“草民李长根女婿杜百沐有重要证物呈上!”
李长根怎会不认识杜百沐手中的书简是何物?他气急败坏的拉着杜百沐的衣服,想要从杜百沐手中夺过书简,但如今的他哪里还有力气?
“你手上是何物?”杜远桥声音平稳。
“吾妻李小舟大义灭亲,将李长根替江浙总督王福成私开盐场,暗中勾结倭寇的账册交予中丞大人以及两位皇子。”杜百沐回答。
杜远桥将书简摆在公案上,章行瑜与王惟清一同上前,但王惟清哪里能看懂这样精密的账册,只能当一个见证者。
李长根无奈的摇头,他一直提防着杜百沐,李小舟也只是替他处理牡蛎场的简单事务,一步也不曾踏入过长滩。知道账册的皆是他信得过的人,到底是谁出卖了他?
“是谁?”李长根声音嘶哑,艰难的拉扯着杜百沐。
“邱叔。”杜百沐冷冷道。
李长根万万没想到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兄弟会背叛自己,气急攻心后一大口鲜血喷的地方到处都是。
杜百沐以为李长根是听到最信任的人背叛他,想不通才吐血,于是他又解释道:“邱叔的儿子,死在了倭寇手里。”
“那,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时你才生下幼子,满心欢喜,全然没有将邱叔的悲痛放在眼里。”杜百沐说完自觉公堂之上私下说话有失体统,便不再开口。
李长根自嘲的笑着,原来杜家从四年前就开始布局了。他一边笑,一边被胃里涌上的血呛得咳嗽。慢慢的眼睛里,耳朵里,鼻子里皆有鲜红的血液涌出。
奄奄一息的李长根倒在一片血泊之中,脸上带着笑容。至少小舟会活着,这就够了。
仵作确定李长根去世后,这件案子也就告一段落。
李长根及其以下的相关人等皆在平川县县牢里关着,文书以及证据以经盖上杜远桥的印信,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李长根以上的涉案人员,比如江浙总督王福成,杜远桥如今的身份还没有资格将其拿下。一切都需等内阁呈上后,由皇帝来定夺。
证据的茫茫进京路,不知又会有哪些变故?
——————
待杜百沐回到府上时,白知砚已经将整个府中的氛围变得平稳祥和。
但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夕总是平静的可怕,暂时的平稳或许正伴随着更凶险的危机。
白知砚与杜百沐交换眼神后,就离开了房间,吩咐下人准备些吃食给李小舟的弟弟。
杜百沐才走到房间里的屏风旁,就听到了李小舟的声音:“你出去。”
“小舟,对不起。父亲方才在公堂上自尽了。”杜百沐说话时,声音颤抖的厉害。
李小舟蜷缩在角落,将她弟弟抱得很紧。她在心中庆幸年幼的弟弟还不明白什么是自尽,否则一定也会如她一般,哭到崩溃。
“你出去!”李小舟大声的吼道。
杜百沐怎会离去,这一天他在心中预演了无数次,也早就有了应对之策。
白知砚没有站在房间外听墙角,而是向严成吩咐下这几日需得把关的地方。在与严成交涉完后,便看见苏婉儿带着微怒的表情,走到她跟前。
“小姐,这个九皇子有些不靠谱啊!”苏婉儿可是白知砚与章行瑜的粉头,又因为几年前就看到过王惟清窘迫的样子,对王惟清就带着偏见。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她了解白知砚。
“怎么个说法?”白知砚给苏婉儿倒了一杯清茶。
“我今日跟踪芸香,本以为芸香会逃跑,怎知芸香去找了九皇子。”苏婉儿回想起方才的事,眉头都打成了死结。
她担心白知砚,不想白知砚也喜欢上王惟清。
“原来芸香以往与九皇子有情!而且杜夫人也与九皇子有情!”苏婉儿确定周边安全后,才低声说道。
白知砚一脸惊愕的看着苏婉儿,主仆二人又对上眼神。
白知砚先开了口:“不会的!九皇子哪会到处留情?你若是与他相识久了自会明白九皇子的为人。”
苏婉儿摸了摸白知砚的额头:“小姐,你怕不是被九皇子下迷药了吧?芸香当时见九皇子第一话就是希望九皇子念及二人以往的情分,救她一命。”
“友情也有情分嘛!”白知砚解释。
“小姐,小姐!你真的被九皇子下迷药了!我都没怎么说,你就为他解释!”苏婉儿看着自己家陷入陷阱的小姐,心中对王惟清的讨厌又增加几分。
“哪有?九皇子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你好似对他有成见?”白知砚反问。
苏婉儿将杯中的清茶一饮而尽:“小姐,总之我今日跟踪的任务完成了,结局就是芸香向九皇子求救,九皇子答应了她。明日还九皇子要来杜府安慰杜夫人呢,届时小姐自会明白。我不多嘴,下去为你准备晚膳去了!”
白知砚不知苏婉儿对王惟清的恶意来自何处,其实就连苏婉儿也不明白,每次谈及王惟清心中都有一股莫名的厌恶,似乎他会抢走白知砚一般。
话说杜百沐这边,他并没有预想的那般游刃有余。
以往早就预想的话语,似乎对悲痛至极的李小舟完全没用。
整整一夜,除了李小舟的弟弟酣然入眠,杜百沐与李小舟都未合眼。
早上白知砚敲门的时候,是杜百沐拖着疲惫的身体开的门。
“沐表哥,你?”白知砚眼前的杜百沐脸色暗沉灰白,好似一个沉疴宿疾的病人。
杜百沐清了清干涩的嗓子,嘴里却还是难以吐字。
白知砚霎时明白过来,昨夜似乎是杜百沐败了。
“沐表哥先喝些清茶,等会儿去书房休息片刻吧,我来陪着嫂子。”白知砚走到屋内,将食盒中的龙井茶以及早餐拿了出来。
杜百沐一连饮了半壶茶水,却没有去书房的意思,看来他是准备与李小舟死磕了。
“嫂子,要保住身子才是。”白知砚穿过屏风,将吃食放在小桌上,又到了茶递到李小舟面前。
李小舟看了一眼白知砚,心中的委屈又再次涌起,为何自己命这么苦?
白知砚看着双眼红肿,聋拉着双肩的李小舟,心中也生出心疼。她拿出手帕轻轻为李小舟擦泪水,温柔的说:“门外是你信得过的芸香,需不需要给小弟弟洗漱一番?”
“嗯嗯。”
李小舟的弟弟双眼惺忪的看着自己的姐姐,为何姐姐还在哭泣呢?
好不容易劝他们填饱肚子,白知砚心中还在思索等会儿又该做些什么缓和二人之间的关系,她的救星就来了。
“白小姐,九皇子来了。”严成恭敬的开口。
如今自己家两个主子如此模样,严成也怕会冲撞了皇子。虽然以往他与王惟清也勉强算是朋友,但如今身份悬殊,他作为大家族里的长随,自然也懂得规矩。
“我去迎接,你在此照看着。”白知砚说道。
今日王惟清一身淡紫色织金锦袍,熟稔的走到正堂。
杜府的侍从依着礼制为王惟清奉上茶点,经过上次章行瑜与娄和羡的突然袭击,他们对待皇子已经游刃有余。
“九皇子安好。”白知砚走到正堂,给王惟清行礼。
“白小姐安好。”
“你们下去伺候吧。”白知砚对着身后的侍从温声道。
直到侍从退到屋外,王惟清才走到白知砚身边:“昨晚他们可有说好?”
白知砚撇着嘴,摇了摇头。
“那我待会儿与小舟谈谈。”王惟清说道。
“小舟?”白知砚似乎捕捉到了关键词。
“我与李小舟认识四年了,早年受过她的恩惠。”王惟清连忙解释。
“那芸香呢?”白知砚追问。
“也受过芸香的恩惠。”王惟清算是明白白知砚为何会如此问了。
“你表哥可以为我证明,我来这里四年,没有谈过恋爱。不像某些人,一来就乱攻略人。”
白知砚对着王惟清竖起大拇指,一句话就让二人的处境发生大逆转,不愧是王惟清。
“话说这头,我觉得二人恐怕无法重归旧好,这件事沐表哥到底是过错方。”白知砚随手就拿起方才侍从为王惟清奉上的茶水。
“怎么是雨前?”白知砚不解,按理皇子的奉茶怎么也该是明前龙井,怎会是普通的雨前?
“以往那几年,李小舟为我奉上的皆是雨前龙井,大概是希望我顾念旧情吧。”王惟清解释道,随后又迅速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旧情是友情!”
“李小舟拜见九皇子。”李小舟似乎是用跑的,跪在了王惟清跟前。
“小女子告退。”白知砚适时的退出正堂。
王惟清扶起虚弱的李小舟,将她安置在旁边的木椅上。他随手拿起茶水喝了一口,整理着语言。
“你父亲的案子,因为你的举证之功不会牵连到你。”王惟清语调和缓,等待着李小舟开口。
“我知道,我知道我父亲罪不可赦,我今日来求你只是希望能饶我弟弟一命。”李小舟又跪了下去。
王惟清又将李小舟扶起:“我已想好了赦免你弟弟的方法。”
李小舟用手擦着脸上的泪水:“惟清,多谢了!”
“无需言谢!”
“四年前,若是我心思一直在你身上就好了。都怪我经不得他的撩拨,才惹下祸患。”李小舟陷入了回忆。
“以往我一直觉得自己的眼光好,如今你看你摇身一变成了人中龙凤,我的眼光好吧?”
“但我眼光也有不好的时候,比如这次引狼入室,害了整个李家。”
“惟清,你说我该如何去面对李家的列祖列宗?”
李小舟越说哭得越是厉害,身体又开始不自主的颤抖起来。
“小舟,你父亲确实是做错了。”王惟清哪里见得女孩子如此哭,但他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女生。
“如今你与百沐兄好好把日子过下去,照顾好你们李家唯一的血脉。”
“我知道,我知道父亲错了。但我与杜百沐不会再和好了。”李小舟斩钉截铁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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