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华宫的夜格外静,檐角的铁马被冻住了似的,连一丝晃动都没有。景明宇坐在案前,指尖捏着一支狼毫,墨汁在砚台里凝着,迟迟没有落下。
窗外的雪又下了起来,簌簌地落在梅枝上,像极了那日御花园里,皇上落在棋盘上的棋子声。赵元泽的试探还在耳边回响 ,“你若有什么话想托他带回去,都可告诉朕”,那语气里的温和,藏着比寒冰更冷的锋芒。
他终究还是抵不过心头的牵挂。兄长在北疆筹备屯田,看似得了重用,可那份突如其来的百两白银,与其说是赏赐,不如说是敲在景家心头上的警钟。皇上既要用景家的才,又要防景家的势,这微妙的平衡里,稍不留意便是万劫不复。
“罢了。” 景明宇低叹一声,笔尖终于落在纸上。他没有写私情,只将近日宫中的情形、皇上对景家的试探与权衡一一拆解,字里行间皆是警醒:“…… 皇上心思深沉,重平衡,忌勾结。兄在前朝当谨言慎行,只论公务,莫涉私交。我在后宫亦会安分守己,绝不给人留下话柄。景家安危,系于‘本分’二字……”
写完最后一笔,他将信纸仔细折好,塞进一支掏空的梅枝里,又用蜡封了口。这是他与兄长幼时玩闹时的法子,原以为不会再用,没承想竟要在这深宫里派上用场。
“夜深了,去把这枝‘梅’送到兵部衙署,交予景大人的亲随。” 他对心腹内侍低语,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务必小心,莫要让人瞧见。”
内侍捧着梅枝退下时,檐角的铁马忽然轻轻晃了晃,仿佛有风吹过,却又瞬间沉寂。景明宇望着窗外的雪,总觉得心头有些不安,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凤凰殿的偏殿里,上官煜正翻看着内监呈上来的物件,指尖在那支封了蜡的梅枝上停住。“这是从琼华宫出去的?” 他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是,” 内监躬身道,“小的见那内侍行色匆匆,便拦下查了查,发现了这个。”
上官煜拿起梅枝,轻轻一旋,里面的信纸便掉了出来。展开看时,他眉峰微蹙,随即又缓缓松开。景明宇的字迹清俊,字里行间皆是对家族的担忧,并无半分逾矩之言,可这 “私相授受” 的行为本身,已是犯了忌讳。
他将信纸重新折好,放回梅枝:“去请景君卿到启翔宫来。”
启翔宫偏殿是中宫处理内务的地方,向来只有犯错的宫人才会被召到此处。景明宇接到传召时,心头那股不安瞬间成了实感。他望着窗外未停的雪,深吸一口气,跟着内侍往启翔宫去。
殿内只点了一盏孤灯,上官煜坐在主位上,面前的案几上,正放着那支熟悉的梅枝。
“臣侍见过君后。” 景明宇躬身行礼,声音有些发紧。
上官煜没有让他起身,只拿起那支梅枝,轻轻晃了晃:“景君卿倒是好手段,竟用这法子传信。是怕人不知道你们兄弟情深,还是觉得这宫里的眼线都是摆设?”
景明宇的脸瞬间白了,膝盖一软便跪了下去:“臣侍…… 臣侍知错。”
“你错在哪里?” 上官煜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是错在给兄长写信,还是错在私通前朝?”
景明宇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声音发颤:“臣侍不该私传消息,更不该…… 更不该让后宫之事牵扯前朝,给皇上添堵,给景家招祸。”
“你还知道。” 上官煜将梅枝放在案上,发出轻微的声响,“皇上那日在御花园如何敲打你的,你忘了?‘各司其职,莫论私交’,这八个字,你当是耳旁风吗?”
他顿了顿,语气沉了几分:“你兄长在兵部渐得重用,你在后宫亦有恩宠,这本是景家的荣光。可你们偏要私下联络,这不是兄弟情深,是把景家往火坑里推!”
“皇上最忌前朝后宫勾连,你这点心思,瞒得过谁?” 上官煜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几分锐利,“今日这信若是落到皇上手里,你以为只是你我二人受罚吗?景明轩在北疆的差事会立刻被换,景家在朝堂的立足之地会被连根拔起,那些等着看景家笑话的人,怕是要弹冠相庆了!”
景明宇浑身一颤,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他只想着提醒兄长,却从未想过后果竟会如此严重。
“君后……” 他声音哽咽,“臣侍一时糊涂,求君后恕罪。”
上官煜看着他发白的脸,终是叹了口气:“起来吧。”
景明宇迟疑着起身,垂眸立在一旁,不敢抬头。
“这信,我不会交给皇上。” 上官煜拿起那支梅枝,随手扔进了旁边的炭盆里。火苗舔上梅枝,很快便将信纸吞噬,只留下一点灰烬。“你兄长那边,我会让人递个话,就说‘琼华宫的梅开得好,不必挂怀’。”
景明宇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与感激:“君后…… 您……”
“我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景家。” 上官煜打断他,语气恢复了平静,“我是为了这后宫的安稳,为了不让皇上烦心。”
他看着景明宇,目光里多了几分意味深长:“你是个聪明人,该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往后在宫里,守好自己的本分,莫要再犯糊涂。”
“臣侍…… 臣侍谨记君后教诲。” 景明宇深深躬身,额头几乎要碰到案几,“君后今日之恩,臣侍没齿难忘。”
他退出启翔宫时,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月光洒在雪地上,亮得有些晃眼。景明宇回头望了眼那盏孤灯亮着的窗,心头一片滚烫。他原以为上官煜会借着此事打压景家,却没料到对方竟会手下留情,还点醒了他最关键的利害。
这份恩情,他记下了。
启翔宫内,上官煜望着炭盆里的灰烬,轻轻叩着案几。景明宇是个可用之才,只是太过年少,不懂这深宫的凶险。今日放他一马,既是卖景家一个人情,也是为自己留条后路。这后宫的棋局越来越复杂,多一个心存感激的人,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他拿起案上的茶盏,抿了一口。茶已凉了,可他的心却比往日更清明。这宫里的风雪,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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