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后宫,本就该泾渭分明。景明轩在兵部渐得重用,景明宇若在后宫持续得宠,兄弟二人若真有默契,前朝递消息,后宫吹 “枕边风”,景家的势力岂不是要如滚雪球般壮大?到那时,恐怕不是 “制衡上官家”,而是养出另一头更难驯服的猛虎。
他想起先君后景乔在世时,景家虽权倾朝野,却始终恪守本分,从不敢越雷池一步。可如今景乔已逝,新一代的景家人,是否还能守住那份 “本分”?景明轩今日献策时,句句为公,无半分偏袒家族,可人心易变,谁能保证日后?景明宇在后宫看似安分,可那日御书房被上官煜斥责时,虽低头认罪,眼底却藏着一丝未散的锋芒,那不是怯懦,是隐忍。
赵元泽皱起眉,将镇纸重重按在案上。他最忌的,便是前朝后宫勾连。上官家有君后坐镇中宫,文彦在后宫钻营,已是前车之鉴;若景家再步其后尘,这朝堂后宫的平衡,怕是要彻底乱了。
可…… 若因此疏远景家兄弟,又未免可惜。景明轩的才干,是眼下北疆急需的;景明宇的沉稳,也是这浮躁后宫里难得的清静。全盘否定,岂不可惜?
炭火噼啪一声爆响,火星溅起,落在炭盆边缘。赵元泽看着那点火星熄灭,心头忽然清明。
关键不在 “防”,而在 “控”。
他可以继续重用景明轩,但需在兵部安插眼线,确保其献策公允,不涉私弊;他也可以恢复对景明宇的恩宠,但需敲打其恪守后宫本分,绝不可干预前朝事。更重要的是,要让这兄弟二人明白,他们的荣宠皆系于帝王一念,兄在前朝立功,弟在后宫安分,方能保景家长久;若敢有半分勾连,他不介意让景家尝尝 “树倒猢狲散” 的滋味。
至于平衡之道…… 赵元泽看向案上那份未批完的奏折,唇角勾起一抹淡笑。上官文彦近来在后宫越发殷勤,又开始钻研朝政,倒是可以让他 “热闹” 些。让他去盯着景明宇,让景家兄弟的注意力放在后宫争斗上,自然无暇在前朝勾结。而上官煜身为君后,最重规矩,定会时时敲打双方,不使其过火。
如此一来,景家兄弟有才可用,上官家有势可衡,后宫前朝相互牵制,他这个帝王,才能真正高枕无忧。
想通此节,赵元泽拿起朱笔,在宣纸上写下 “明日召景君卿御花园赏梅”,笔尖停顿片刻,又添了一句 “赏景明轩白银百两,以资鼓励”。
恩宠要给,敲打也要有。信任需有尺度,制衡方得长久。
暖阁外的雪还在下,赵元泽放下朱笔,望着窗外白茫茫的庭院,眼底一片深不可测。这帝王之路,从来都是在权衡中前行,多一分则过,少一分则亏,唯有步步为营,方能稳坐江山。景家兄弟这枚棋,他既要用,更要控。
次日清晨,琼华宫的梅枝上还凝着霜花,景明宇正临窗抄写《道德经》,笔尖在宣纸上落下工整的小楷。内侍轻步进来,捧着明黄的圣旨笑道:“君卿,皇上有旨,邀您巳时去御花园赏梅。”
景明宇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顿,墨滴在纸上晕开个小圈。他放下笔,接过圣旨躬身应道:“臣侍遵旨。”待内侍退下,他望着纸上那句“知足不辱,知止不殆”,指尖轻轻抚过纸面,皇上前几日刚疏远了他,今日却突然召赏梅,这恩宠来得蹊跷,怕是藏着深意。
他转身取了件月白锦袍换上,领口绣着暗纹梅枝,既合时宜,又不张扬。铜镜里的少年眉目清润,只是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入宫这些时日,他早已摸清这深宫的规矩:恩宠从来不是平白无故的赏赐,每一份荣宠背后,都连着沉甸甸的权衡。同一时刻,兵部衙署内,景明轩刚听完属下禀报北疆屯田的筹备进度,内侍便捧着赏赐的白银和圣旨进来。
“景大人,皇上赏白银百两,赞您献策有功呢!” 景明轩接过圣旨,指尖触到冰凉的银锭,心头却泛起一阵寒意。昨日御书房里皇上那似笑非笑的眼神还在眼前,今日这赏赐来得又这般急促,分明是恩威并施的敲打。
他躬身谢恩,送走内侍后,立刻召来心腹低语:“往后宫里的消息,不必再递了。明宇那边……让他安分守己。” 心腹一愣:“可老封君那边……” “皇上心思通透,咱们这点小动作瞒不过去。”景明轩揉了揉眉心,声音沉得像压了雪,“眼下保住景家才是要紧事,别因小失大。”
御花园的梅林早已落满白雪,红梅映雪,美得惊心动魄。赵元泽身披狐裘立在亭中,见景明宇踏雪而来,青衫落白,竟与这梅雪意境浑然一体,不由得赞道:“这身打扮,倒是应景。” “臣侍拙荆布裙,不敢污了皇上眼目。”景明宇躬身行礼,目光落在亭角的棋盘上,“皇上今日有雅兴对弈?” “嗯,手痒了。”赵元泽示意他入座,亲自摆上棋子,“昨日看你兄长献策,条理清晰,你兄弟二人,倒真是各有千秋。”
棋子落定的轻响在雪中格外清晰。景明宇执黑先行,闻言只是淡淡一笑:“臣侍兄长是经世之才,臣侍不过是闲人一个,不敢相提并论。”
“闲人?”赵元泽指尖拈着白子,似不经意地问道,“昨日你兄长说,你自幼性子静,不爱争抢。可这宫里,不争便能安稳吗?”
景明宇落子的手顿了顿,抬眼时眼底一片澄澈:“臣侍以为,宫里的安稳,不在争抢,而在守己。皇上是明君,断不会亏负安分守己之人。” 赵元泽看着他坦然的眼神,忽然笑了。这景明宇果然通透,一句话既表了忠心,又暗指了后宫的纷争。
他落下白子,语气松快了些:“你倒看得开。听闻前几日徐侍卿换了你的贡品墨?” 景明宇手中棋子稳稳落下:“些许小事,不足挂齿。墨能写字便好,何必计较新旧。” “你能这般想,朕便放心了。”
赵元泽指尖在棋盘上一点,“但也别太委屈自己。往后宫里有谁敢欺辱你,尽管告诉朕。” 这话听似体恤,景明宇却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试探。他躬身道:“谢皇上厚爱。只是臣侍初来乍到,些许摩擦在所难免,若事事劳烦皇上,反倒显得臣侍不懂事了。”
一局终了,景明宇以半子惜败。赵元泽看着棋盘,忽然道:“你兄长在北疆屯田,你若有什么家乡土产的念想,或是有话想托他带回去,都可告诉朕。”
景明宇心头一凛,面上却依旧平静:“臣侍与兄长各司其职,不敢因私废公。家书往来自有规矩,不敢劳烦皇上。”
赵元泽定定看了他片刻,见他始终神色如常,眼底终是漾开一抹真切的笑意:“好一个‘各司其职’。这盘棋你虽输了,却赢了朕的心意。”
赏梅回宫的路上,景明宇踩着厚厚的积雪,青衫上落满了白。他回头望了眼梅林深处的亭台,那里的帝王正望着他的背影,目光深沉。
他轻轻吁了口气,袖中的手早已攥紧,皇上这是在划底线,前朝后宫,兄弟二人绝不能有半分勾连。
而此时的瑶光殿,上官文彦正听着小内侍回报御花园的情形,气得将手中的暖炉砸在地上:“赏梅?对弈?这景明宇倒是会装乖!”
海棠连忙上前:“贵卿息怒,听说皇上赏了景明轩白银百两,这是要重用景家的意思?”
“重用?”上官文彦冷笑一声,眼底闪过算计,“皇上是想让景家制衡咱们上官家!可他忘了,这后宫的事,还轮不到外臣指手画脚。”
他起身走到妆台前,拿起一支金步摇,“去,备份厚礼,我去给君后哥哥请安。” 凤凰殿内,上官煜正看着宫人修剪梅枝,听闻上官文彦来了,淡淡道:“让他进来。”
上官文彦捧着礼盒进来,脸上堆着热络的笑:“哥哥,你瞧我给你带什么了?这是江南新贡的胭脂,据说用了能养肤呢。”他凑到上官煜身边,压低声音,“哥哥听说了吗?皇上今日陪景君卿在御花园赏梅,还赏了景明轩白银百两,这景家……怕是要起势了。”
上官煜放下剪刀,梅枝上的雪簌簌落下:“皇上赏谁,自有圣断。你与其在这儿忧心,不如多想想怎么帮皇上分忧。”
“哥哥这是说的哪里话。”上官文彦委屈道,“我这不是怕景家兄弟联手,将来压咱们上官家一头吗?”
他见上官煜不为所动,又道,“听说景明宇在御花园对皇上说‘守己便能安稳’,这话听着谦卑,实则是在暗讽咱们争抢呢!”
上官煜看着他急切的模样,忽然笑了:“文彦,你可知这宫里最忌讳什么?” 上官文彦一愣:“什么?”
“急功近利。”上官煜指尖抚过梅枝上的花苞,“皇上要的是平衡,不是一家独大。景家起势,自有皇上敲打;咱们若乱了阵脚,反倒落了下乘。”
上官文彦心头一震,看着上官煜沉静的侧脸,忽然明白了什么。他躬身道:“哥哥教训的是,弟弟受教了。” 待他走后,上官煜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轻轻叹了口气。
这后宫的梅花开得再盛,也掩不住底下的暗流。皇上的棋局已经铺开,景家兄弟、上官文彦,甚至他自己,都是这局中的棋子。而他能做的,唯有守好中宫的本分,让这盘棋别太难看。暮色渐沉,紫宸宫的灯亮了起来。
赵元泽看着案上景明宇送来的梅花笺,上面题着“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字迹清俊,风骨天成。他拿起朱笔,在笺上批了个“赏”字,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恩宠要给,制衡要稳。这深宫朝堂的风雪,才刚刚开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