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让无法分辨许丽珍话里的真假,他觉得或许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幡然醒悟,不过是为了弥补自己所作所为而给出的借口罢了。
可许丽珍接下来说的话,让他彻底对这个女人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肖先生。你们肖家把小懿养的很好,谢谢你。”许丽珍这样称呼他,有些怪异,但口吻俨然不像刚才那般无所谓,甚至有几分感激的意思。
在那个沉长的午后,肖让终于从许丽珍口中知道了肖思懿全部的身世。
许丽珍是正宗的北京人,从小在四合院长大。许丽珍的父亲是一名普通的车间工人,母亲则是一名老师,本本分分的家庭,她的人生原本也该是本本分分的长大,本本分分的结婚生子。
然而意外发生在二十岁那年。
许丽珍认识了肖思懿的生父,据说是某个厅长的小儿子,大小也算个二世子。许丽珍年轻的时候皮肤白个子高,长得也漂亮,二世子对她一见钟情,并展开了猛烈的追求,没几个月就抱得美人归。那时候,许丽珍没想过飞上枝头做凤凰,只觉得自己遇到了真爱。可后来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男方的家里人不同意了。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是不会被这样的家族认可的。顶着巨大的压力,两人如一对怎么都打不散的鸳鸯。
许丽珍跟了他8年,从20岁到28岁,是整个漫长的青春。后来她怀孕了,本以为这样男方家里人就会接受她。
然而现实远不及童话那般美好。
在知道许丽珍怀孕以后,男方被家里人强制送出国,就此切断了所有联系。
而许丽珍得到的,只是一笔五位数的流产费用。
在那个年代,五位数并不是小数目,毕竟一个工薪阶层的月薪也才一两百块钱。
许丽珍没有打掉孩子,那时的她天真的以为,八年感情,他迟早会回来找自己的。她给共同好友留下一个联系方式后,带着那笔钱去了深圳,生下了孩子,也就是肖思懿。
一个女人,还带着一个孩子,钱是很不经花的。
许丽珍在漫长的等待中,慢慢散尽了钱财,也耗尽了希望。
她始终没有等来想等的那个人,钱花的差不多了,自己又没有一技之长,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她只好靠交男朋友来得到一些生活上的支援。
可母女俩的日子,还是过的很拮据。肖思懿在去苏州前的那几年,几乎是在一间逼仄的出租屋里孤独度日的。
许丽珍顾不上她,大部分时间都拿来赚钱和应付男人。
日子开始慢慢好转,是在许丽珍认识了老陈以后,也就是三亚那场婚礼的新郎。
“老陈不是很喜欢小孩。他想让我把小懿送回我妈那儿,我本来打算等日子稳定一点,我再慢慢说服他。”许丽珍回忆说,“后来,就接到了你的电话。”
隔壁病房抢救的声音结束了,随后走廊上响起了一阵哭声。
许丽珍瞥了一眼窗外,眼神中流露出无奈。在这里,死亡离得很近。但凡住进这层楼,生命就等于进入了倒计时。
彼此都心知肚明。
“我是个母亲,还是个自私又无用的母亲。”许丽珍继续说,丝毫不介意把最**的真相摆到肖让面前,“我跟老陈打听过你们家,他说是你祖父是个信得过的人。如果离开了我,小懿能过上更好的生活,那我愿意赌上这一把,即使被她……”
她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病房里回荡着,带着几分虚弱的沙哑。
风撞进窗里,把许丽珍的最后几个字眼撞地破碎不堪。
那是一个无奈又自私的女人,对自己荒唐半生的最后陈述。
肖让随手关上窗,天色暗了下来,要变天了。
他还有很多话要说,或斥责或疑问,可怒火一样被风撞碎,这个世间的灵魂,离得近的哪个不是不堪入目,他又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
“要下雨了,我去找小懿。”肖让掏出手机就要往外走。
“等一下。”许丽珍又叫住他,似乎还不想结束话题。
肖让握着电话,回过头看她,“还要说什么?”
时间紧迫,许丽珍也不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我知道小懿喜欢你。”她顿了顿,“你也喜欢她。”
肖让没有否认,不想与她多纠缠,冷冷地问:“所以呢?”
“可是小懿在肖家生活了那么多年,你家人是不会同意的。”许丽珍病入膏肓,却言辞犀利一针见血。
最隐秘的心事被毫不留情戳穿,肖让不喜欢她这副自以为是的样子,“我护得了她。”
没想到,这话反倒引来许丽珍一阵笑。
“笑什么?”
她笑他太天真,笑他太傲气。
“别说你没挣扎过,否则把她送那么远做什么?”许丽珍又恢复了那副淡淡然的模样,“你护得她现在,能护她一辈子么?人世间唯一不变的就是变数,你觉得你的家人,在小懿和你之间,会选谁?”
肖让哑口无言,他很少这么憋屈,可还是选择沉默,一来是因为她是小懿的母亲,二来,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所以,肖让选择离开,他拿出手机拨通了肖思懿的电话,还没来得及等那头接通,许丽珍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
“肖先生,我只是不想小懿走我的后路,我希望她的人生可以顺风顺水,别像我这样……”
“她不会的。”丢下这句话,肖让头也没回,几乎是小跑着下了楼。
另一头,肖思懿走进了医院对面路口的一家水果店,她在里面转了一圈后,选了些葡萄荔枝什么的,准备结账的时候,看见店正中央的货架上立了块牌子,上面写着“正宗阳山水蜜桃”。
阳山离苏州很近,相邻城市,因为独特的土壤,种出来的桃子格外香甜多汁,而且每年也就是六七月份能吃得上。
之前在苏州的时候倒是经常能吃到,但是不易保存,运输成本极高,所以除了在江浙以外要吃到正宗的桃子,不太容易。
肖思懿走过去,比拳头大的粉白桃子上毛绒绒的,她用手指戳了下。
“诶~小姑娘,戳坏了就卖不出去了。”
肖思懿拿了个在手里捏了捏,“正宗的么?”
店主是个中年男人,手里摇着把扇子,拍了拍胸脯,“如假包换,不甜不要钱。”
“怎么卖啊?”
“十五一个。”
“这么贵?”
“运费很贵的啦。”
最后肖思懿买了六只,打算一人两只。这种水果放两天就坏了,只能现买现吃。
结完账刚出水果店,肖让的电话就进来了。
肖思懿报了位置,不一会肖让就出现在马路对面。
“你怎么下来了?”肖思懿拎着两个塑料袋走过去,远远地就问。
“出来透透气。”肖让朝她走了几步,接过塑料袋。
肖思懿说:“我买到了水蜜桃,一会上去洗了吃。”
从医院大门到住院部,会经过一条长廊,爬满了紫藤,不过现在过了花期,只剩郁郁葱葱的小绿叶子,是天然的遮阳顶。
阳光时不时从树缝里钻进来,晃着眼睛,风是暖的,知了不知疲倦地叫着。
肖让步子大,走的要更快一点。
肖思懿跟在后面,喊他,“肖让。”
“怎么了?”
肖思懿快走几步跟上,“她刚刚跟你说什么了?”
“她”指的自然是许丽珍。
“妈妈”这个两个字已经很久没有从肖思懿的嘴里喊出来过了,她觉得不习惯,甚至有些别扭。
肖让没料到女孩会这么问,怔了怔,“没说什么。”
“少来。”肖思懿自然不信,“她把我支开,可不就是有话要对你说,还不想让我听到。”
肖让轻笑了一声,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这你都知道?”
“再怎么说,我和她一起生活了七年,快说,她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真的没什么。”肖让说,“就是一些你小时候的事情,还有关于你爸爸的事,可能是怕你不好意思吧。”
肖思懿半信半疑的,拧着眉毛问:“真的?”
肖让点了点头,“你知道的,我可不擅长撒谎。”
肖思懿还是不完全相信,可肖让不愿意再多说什么了,许丽珍讲的后半段内容,他一个字也不愿意提及。那涉及他最隐秘的心事,偏偏又以这样直白的方式被戳穿。
他不愿说,因为自己那点肮脏卑劣的小心思,还想再问些什么,却始终没有问出口。
回到病房之后,肖思懿洗了个三个桃子分了吃。
不正宗,但好在还挺甜。
许丽珍吃了两口,就吃不下,说想睡觉。刚睡下没多久,护士就来病房,说主治医生要找家属。
这个节点叫家属,多半是关于后续治疗方案的问题。其实肖思懿知道,到了癌症晚期的阶段,已经没什么治的必要了。可她还是有些胆怯,因为自己做的每一项决定似乎都关乎着许丽珍能再多活几天。
肖让陪着一起去了。
办公室里,主治医师把许丽珍的报告给肖思懿看,“这是今天早上的化验结果,情况更加不乐观了。”医生拿出了前几天刚住院的报告作对比,“和刚住院的对比,扩散的很快。”
肖思懿坐在医生对面,一脸茫然,“那医生,现在怎么办?”
医生叹了口气,“不瞒你说,她的情况,你们应该要做好心理准备了,现在的话,主要看你们家属的意思,是接病人回家,还是继续留在医院?”
肖思懿知道,这话的意思无非就是,接回家等死或是在医院等死。
差别只在于,在医院可能还能再多活几天。
肖思懿向来主意大,可在这一刻,她感觉自己的脑子是空白的,只是茫然地看着医生,最后又看向肖让。
肖让站着,捏了捏肖思懿瘦弱的肩,擅自作了决定,“继续住院吧。”
医生推了推眼镜,“你是病人家属?”
肖让看了眼肖思懿,“我是她哥哥。”
听他这么说,医生没再说什么,拿起手边的病历本,“住院的话,需要再预缴一部分医药费。”他刷刷写了几笔,“去一楼缴费。”
两人拿着单子,准备下楼,肖思懿说要回病房拿钱包,银行卡还在钱包里。
肖让没有让她回去,拽着她的手问:“前几天的费用也是你交的么?”
肖思懿实话实说,“嗯,她说她没钱了。”
肖让又问,“你哪来的钱?”
“就是你过年的时候给我的,还有平时存下来的一些生活费。”肖思懿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肖让,对不起。”
“给你了就是你的,想怎么用你自己决定。”肖让边说边拉着肖思懿下楼,“我卡里还有钱,用我的吧,你的钱先留着,在那边对自己好一点,生活费不够就跟家里说。”
一来一回折腾完,已经接近傍晚。
护工放了一下午的水,回来给许丽珍喂晚饭。她还是没胃口,嘴里喊着疼,什么都吃不下。没一会就开始赶人。
肖思懿拗不过她,外加上最近几天确实很累了,就带着肖让准备先离开。
临走前,许丽珍突然说,明天中午她想吃越秀区的一家云吞。
“越秀区?”肖思懿站在病房门,医院在白云区,一来一回得接近三个小时。
“嗯。”许丽珍点点头,报出了那家云吞的名字。
肖思懿有些无奈,她真的很累,不想这么折腾,尤其是要带着肖让一起折腾,这让她觉得很愧疚。可看着许丽珍那张消瘦的脸和期待的眼神,她又心软了。
“行,我明天早上帮你去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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