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间空无一人。
唐思意正专注地等着咖啡流出，身后的脚步声让她瞬间挺直了脊背——是秦晏。
“少冰加奶不加糖，对吧？”秦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距离不远不近。
唐思意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咖啡液面晃了晃：“秦总监，您先请。”
她侧身让出位置，目光落在咖啡机上。
“叫我秦晏就行，像以前那样。”
他并未走向咖啡机，而是停在她身侧一步之外，目光扫过她紧绷的下颌线，“廿四味凉茶的方案，你的‘古法溯源’概念切入点很特别，但数据支撑还不够扎实。”
他话锋一转，语气平淡，“下午两点，你们一组带上最新的消费者调研报告和竞品分析，到我办公室讨论。”
“好的，秦总监。”唐思意刻意强调了称谓。
秦晏的视线在她微微闪避的眼眸上停留了一瞬，最终只留给她一个走向咖啡机的背影：“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紧张得把柠檬水打翻在我西装上。”
唐思意硬邦邦地道：“有这回事？我记性不太好。”
她端起刚接好的咖啡，快步离开，心脏却在胸腔里不规律地跳动。
意大利餐厅靠窗的位置、辣到流泪的墨鱼面、那杯不动声色递来的冰镇柠檬水……
画面不受控制地闪过脑海。
六个月前，午夜十一点半，创界星河的创意部依然灯火通明。
“再检查一遍动画转场效果，主视觉的配色方案最后确认了吗？客户很敏感，任何细节都不能出错。”
唐思意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微哑，却依然条理清晰。
她将第三杯美式咖啡的空杯精准投入垃圾桶。
“思意姐，客户明天真的会抠这么细吗？”成瀚打了个哈欠，手指在键盘上机械地敲击着。
唐思意转着办公椅滑到成瀚身边，点了点他屏幕：“当你的创意能让人一眼记住并心甘情愿掏钱时，魔鬼就在细节里。”
她揉了揉因长时间盯着屏幕而干涩的眼睛，“就像说服客户，你以为PPT漂亮就够了？你得知道他预算的底线，核心决策人的偏好，甚至——”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疲惫却专注的组员们，“要预判他会提出什么样的修改意见。”
办公室里紧绷的气氛因她的话带上了一丝会心的笑意。
凌晨一点十八分，最终提案文件发送成功。
唐思意用力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声响：“大家辛苦了！今天下午两点前到公司就行，我请大家喝奶茶！想喝什么群里接龙！”
她抓起手机，看到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苏雁清，心头一紧。
这位女魔头上司深夜来电，准没好事。
“下班了？提案我看了，整体不错，客户反馈应该会好。”
苏雁清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精神，“上次跟你提的那位象限广告的创意总监——秦晏，时间定好了，明天中午十一点半，CBD的味屿餐厅。你代表咱们创界的形象，穿利落点。”
“苏总——”唐思意疲惫感涌上来，拖着长音道，“我刚熬了个大夜，明天只想补觉。再说了，广告人哪有时间谈恋爱啊？您就别操心我了。”
“人家也是广告公司的，年纪轻轻坐稳象限创意总监的位置，比你忙多了！别废话，资料发你了，明天准时到！”
苏雁清不容置疑地挂了电话。
唐思意看着暗下去的屏幕，眉头紧锁。
象限广告的创意总监？秦晏？
那是他们最强劲的竞争对手之一。
跟竞争对手的总监相亲？
苏雁清这操作也太离谱了。
创意总监又怎样？
搞不好是个眼高于顶、视女性创意人为花瓶的自大狂。
她捏了捏眉心，烦躁地关掉电脑。
次日上午十一点五十五分，唐思意踏入“味屿”餐厅。
灯光昏黄，每张桌上都摆着一盏摇曳的小蜡烛，氛围暧昧得恰到好处。
“我找秦晏先生的预约。”她对迎上来的服务员说。
“秦先生在靠窗位置，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唐思意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的秦晏。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口微微挽起，露出手腕上那块低调的百达翡丽。
金丝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镜片后的眼睛专注地盯着菜单，眉头微蹙，像是在研究什么商业合同，而不是一份意大利面的配料表。
皮相确实出众。
无论见到他多少次，她还是会被他那张俊脸吸引住。
但这样的男人，身边会缺追求者？
怎么可能真看上她这种把命卖给工作的广告狗？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临时换上的利落衬衫裙和磨脚的新高跟鞋，深吸一口气，快步走过去。
快步走过去时，鞋跟绊到地毯边缘，整个人向前栽去，慌乱中手肘撞到了他面前那杯柠檬水。
玻璃杯倾倒的声响在安静的餐厅里格外刺耳。
冰凉的柠檬水顺着桌面蔓延，很快浸湿了他熨烫平整的西裤，在深色布料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水痕。
“抱歉，路上堵车……”她手忙脚乱地抽出纸巾，却在慌乱中碰倒了盐罐，细白的盐粒撒了一桌。
秦晏抬眸，目光在她泛红的耳尖上停留了两秒，随即从容地从桌上拿过折叠方正的方巾，轻轻按在裤子上吸水：“没关系。”
他嘴角微微上扬，将另一张折好的方巾推到她面前，“我也刚到不久。”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周围几桌客人探究的目光都收了回去。
唐思意注意到，他说这话时，她跟前那杯柠檬水里的冰块已经融化了大半，撒谎。
“想吃什么？”他递上菜单。
唐思意指尖在菜单上轻快地划过，指着标价最高的“魔鬼辣墨鱼面”上：“就这个。”
秦晏抬眸，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丝探究：“这道菜的辣度评价相当特别，标注了‘慎点’。”
她微微扬起下巴，“秦先生觉得我吃不了辣？”
“不是。”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过笑意，“只是怕你待会儿哭出来。”
唐思意：“……”
胜负欲像被点燃的引线，在她血管里噼啪作响。
今天就是辣到胃穿孔，她也绝不会在这人面前掉一滴眼泪。
十分钟后——
唐思意眼眶通红，鼻尖冒汗，精心涂抹的口红已经被辣得晕开，却还倔强地往嘴里塞面条，每咽一口都要倒吸一口凉气，却还梗着脖子嘴硬，“还行，也就一般辣……”
秦晏看着她被辣得微微发肿的唇瓣和倔强扬起的下巴，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忽然伸手推过一杯冰水，“喝点水。”
唐思意盯着那杯水，被辣得雾蒙蒙的眼睛里闪过动摇，“谢了……但我真的……阿嚏！”
一个猝不及防的喷嚏彻底出卖了她，生理性泪水终于决堤而出。
下一秒，他拿起餐巾，轻轻擦掉她嘴角沾到的酱汁，动作自然得仿佛他们已经认识很久。
唐思意僵住，心跳莫名其妙漏了一拍。
“你……”
“唐小姐。”他忽然开口。
“嗯？”
“你嘴角沾到辣椒了。”
“哦。”
“还有。”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你刚才说‘一般辣’的时候，眼泪掉下来了。”
唐思意：“……”
很好，这场相亲，终于要结束了。
离开餐厅时，秦晏叫住她：“下次还吃辣吗？”
唐思意瞪他：“吃！下次点变态辣！”
说完，她蹙眉看向他，怎么还有下次？
秦晏低笑，声音里带着几分宠溺：“好，我记下了。”
回忆至此，背后传来秦晏清晰的声音：“唐思意，我不同意。”
唐思意顿住脚步，侧身看他，不同意？
不同意什么？
秦晏不再看她。
这句话像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让唐思意整个下午都心神不宁。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
原则就是原则，尤其是在创界星河这种地方。
部门群里正热火朝天地讨论晚上聚餐。
陈枫发了个投票——烤肉还是火锅？
41人的群，20人选烤肉，20人选火锅。
就差秦晏没投。
助理赵俊生@他：“秦总监，您想吃什么？”
过了一会儿，秦晏回：“火锅。”
林伊曼凑到正埋头改廿四味方案的唐思意身边，小声道：“喂，他是不是知道你也爱吃火锅？投你所好？”
“啊？”唐思意从电脑屏幕前抬头，顶着一头乱发，“不至于吧，可能他就是想吃火锅呗。别瞎想，干活！”
林伊曼笑而不语，眼神里写着“我直觉超准”。
七点，创意部的人涌向火锅店雅间。
副总裁梁卓也来了。
唐思意和林伊曼默契地缩在角落，坚决远离秦晏可能落座的中心区域。
其他人也纷纷找借口溜去阳台。
梁卓进门，扫视一圈，直接点将：“创意部的组长都过来坐主桌。”
林伊曼推了推唐思意的袖子：“躲不过了！”
唐思意咬牙，一把拽住林伊曼：“要死一起死！”
林伊曼不甘示弱，反手拉住路过的陈枫：“垫背的不能只有我一个！”
秦晏早已将他们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唇角微扬，自然地坐到了唐思意正对面。
——很好，无形的硝烟弥漫开来。
火锅食材上桌，唐思意埋头认真给自己调蘸料，坚决不抬头看对面。
梁卓端起酒杯敬秦晏：“欢迎加入创界星河，接下来的硬仗要靠你了。”
唐思意举着苹果醋的杯子敷衍地碰了碰。
打死不喝酒。
上次苏雁清的告别宴，几口酒下肚，她就晕乎乎地对着刚确立关系的秦晏夸他喉结线条好看……
这黑历史绝不能再现。
秦晏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似有深意，但并未多言，只是平静地喝掉了杯中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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