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堂风携着秋季特有的干爽拂过大厅,将黑色裤管吹得摇摇晃晃。
李一黎坐在深色的楼梯台阶上,一只腿曲着,另一腿则大胆地从围栏与台阶的缝隙中垂下来。
他吊儿郎当丢手绢似的甩着手中的毛巾,眼睛盯着正在一步一步往上擦楼梯扶手的贺洵。
从这个角度,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对方纤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和即使微曲也依旧修长的双腿。
是好看的一张脸,好看到让他危机四伏,让他觉得讨厌。
“让一下。”
贺洵仰头,右手搭在冰凉的楼梯扶手上,很平静地看着李一黎说。
“为什么要我让?”李一黎眨了眨眼睛,很无辜又难掩恶意,“你眼睛不好?不会绕过去吗?”
“你不让开我没法擦。”贺洵双手抱臂,“待会儿穆姨要检查,明天别墅有活动。”
“噢,穆姨要检查你,关我什么事。”
说着,李一黎歪了歪身子,腿晃得更厉害了。
贺洵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移开目光,抓起湿毛巾,走到另一边。
不想一只腿又突然横在他的脚踝前。
他顺着那只腿抬眸,只见李一黎冲他笑:“不好意思,我腿有点酸,活动一下。”
贺洵冷下脸:“再不让开我踩上去了。”
“好啊,你踩啊,你要是敢踩我的腿,我就敢告诉世临哥——啊!”
李一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贺洵猛地扯住衣领,旱地拔葱一样蓦地从地上拔了起来!
“你干什么?!”
“真以为我不敢收拾你是吧?”
贺洵死死按着他的脖子就往前掼,按得李一黎的整个上半身都以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由楼梯扶手悬空到楼梯外面去。
如果从楼下往上看,就能看到李一黎的半个身子就像枝头的果子一样摇摇欲坠,但凡贺洵再用点力绝对就是凶杀现场了。
“怎、怎么?我一提到他你就生气,你不会真的痴心妄想喜欢他吧?”
李一黎的身体因为眩晕而忍不住颤栗,嘴上却还在挑衅,叭叭个不停。
他仿佛笃定贺洵不敢真把他从楼上推下去。
“我生气跟他有什么关系?是你挑衅我在先。”贺洵却不会被他的话带着跑,低眉嘲弄着,“而且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像三岁小孩那样吵着要告状呢?”
他杏眸微眯,右手猛地用力:“怎么?莫世临是你爹?”
“啊!”
这下李一黎的整个腰身都出去了,将要坠楼的恐惧终于有了实感,他终于知道害怕。
“你、你干什么?你疯了吗?还真想把我推下去啊?赶快放开我!!”
“放开你?我还以为你就喜欢我对你这样呢。”
敬酒不吃吃罚酒。
贺洵露出个要笑不笑的表情,可这张白皙漂亮的脸此时此刻在李一黎的眼中跟恶魔没什么分别。
“你——”
李一黎气急败坏,刚吐出一个字,余下的话就突然断掉。
他的脸倏然变得惨白起来,原本淡粉色的嘴唇开始泛成青紫色,光洁的额头也逐渐渗出不符合常理的豆大汗珠。
他的声音变得微弱:“放开...放开我...”
贺洵敏锐地感知到他的不对劲,手上即刻松了几分,猛地将人从楼梯外面拽了回来,皱眉道:“你怎么回事?”
只见李一黎忽然跟鬼上身一样扼住自己的脖子,精致的五官皱成一团,疯了般大口喘息着。
他几乎软在贺洵怀里,语气艰难又急迫:“要、要、要!”
“......”
贺洵沉默了一瞬,在李一黎焦急的表情注视下,终于皱起眉头,托着李一黎的后背,歪了下头,疑惑又无语地缓缓吐出三个字:“切克闹?”
李一黎眼睛蓦地睁大,险些当场就背过气去。
他拼尽全力指着自己的鼻子和嘴:“我、我说药!我、我喘不过气来!我、我有哮喘!”
贺洵:?
有病吧?
知道自己有哮喘还敢作妖?!
怎么想的?!碰瓷儿也不是这么个碰法吧!
但情况紧急,人命关天,贺洵顾不上再教训李一黎,旋即将人扛起来,疾风一样以最快的速度下楼摸到李一黎的房间。
房门被大力踹开,贺洵将李一黎扔在床边,长臂一伸,飞速拉开床头柜的抽屉。
等到拉到第二个抽屉,一瓶沙丁胺醇气雾剂总算映入眼帘!
他没有任何犹豫,钳住李一黎的下巴,拿起喷剂就怼进李一黎的口腔。
李一黎顺从地闭上眼睛,死死攥着药瓶,如饥似渴地大口大口吸着。
沙丁胺醇气雾剂用于迅速扩张支气管,通常吸入后1至5分钟就会起效。
约莫两三分钟后,李一黎的呼吸果然逐渐平稳下来,卷翘的睫毛也不再乱颤。
贺洵双手抱臂,冷眼旁观了几秒。
“没事别再来骚扰我了,再有下次我绝对不会救你。”
他冷冷留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就要走。
身后即刻传来一声轻微的嗤笑,在密闭的小房间中清晰可辨。
“我知道你喜欢他。”
“我能看出来。”
贺洵的脚步蓦然顿在原地,他深呼了一口气,转过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你也喜欢,你大可以去追。”
他冷笑。
为什么非要来烦他。
李一黎笑出声,随之而来的却是阵阵猛烈的咳嗽。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平复下来,抬起头跟贺洵对视,哑着嗓子,语气悠然:“看在你今天救了我的份上,我就实话告诉你吧。”
“我跟世临哥是青梅竹马,他读中学时我们就互相喜欢了。”
“只是后来因为他要留学我们才分开。”
“这次也是他求我来的。”
说不出是什么心情,贺洵只是冷眼斜睨着他:“所以?”
“你知道他有多聪明的,如果他不是也还对我有感情的话,是绝对不可能让我进家门的。”
李一黎倚在床边,仰着头,笑得很灿烂,他盯着贺洵,眼底却划过一抹阴沉,“所以,你不要插足我们的感情好不好?”
“离他远一点。”
*
“Mr. Mo,我再次提醒你,使用tDCS也许能够重组记忆网,但也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会出现短期记忆错乱,且这种疗法对身体的损伤是极大的,你真的想好了吗?你能为你的行为负责吗?”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外国面孔医生压着一份白纸黑字的免责协议,数不清是第几次,很严肃地对莫世临说道。
莫世临闭着眼睛,缄默几秒,再睁开眼时,便用英文肯定地回复:“Certainly, I confirm.”
他从来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不然也不可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
既然想了,那就做。
活在这世界上做什么事没有风险?连活在这个世界上这件事本身都有风险,每年全世界的人各种稀奇古怪的死法还少吗?
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那他也不后悔,都是命。
所以现在他想跟命赌一把。
赌注就是被他遗忘的且潜意识里一直叫嚣着说对自己极其重要的那个主人公。
“好吧,好吧,看来那个人对你真的很重要。”医生摇摇头,脸上浮现出无可奈何的神情,“那就祝你好运。”
“谢谢,借你吉言。”
莫世临龙飞凤舞地在免责协议上签了字,换了柔软的浅蓝色病号服,被护士带去洗净头发,然后才被允许进入治疗室。
治疗室是冷色调,踏进去宛如进入了无边无际的白茫茫雪地,只有脑电波检测屏有条不紊地闪烁着,昭示着这里并不是荒凉的无人区。
tDCS,经颅直流电刺激,属于非侵入性物理疗法,它利用1-2mA微弱直流电,通过头皮电极靶向刺激大脑皮层,调节神经元兴奋性,通常用于精神疾病患者治疗,也有少数人用它来恢复记忆。
这种疗法的好处是电流经头皮电极渗透颅骨,无需开颅麻醉和切口,没有感染和出血的风险。
坏处是一不小心就会挂了,或者直接精神错乱——废话!你让天王老子来被电一通也有风险啊!——除非让雷公电母来。
最重要的是这次的患者还主动要求加大电流,将彻底恢复记忆设立为第一目标。
说实话医生也很紧张。
“本次治疗时间大约为30分钟。”
医生面无表情地拿过电极帽,示意莫世临坐下,又给他弄好束缚带。
电极片已经提前泡过导电膏,以用来降低头皮电阻。
医生将电极帽盖到莫世临的太阳穴与前额的位置,一旦电流开启,它将会强烈刺激前额叶与颞叶,强制脑区同步。
莫世临扔下一个好字,就阖上了双眼。
刹那间,眼前陷入一片漆黑,滋滋——电流开始启动,接踵而至的便是颅骨被无数根针穿刺般的强烈阵痛,伴随着的是一阵阵的金属腥味。
莫世临甚至有些干呕,他攥紧扶手,艰难地用舌尖顶回去,才避免在治疗的一开始就狼狈的当场吐出来。
电流疯狂刺激着神经末梢,刺痛和麻木刹那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大脑的意识也迅速变成扭曲的雪花噪点,模糊的人影开始在颅内闪回。
——我来送牛奶。红酒液体与皮肤融为一体。
浑身上下的肌肉在电流的冲击下开始轻微收缩。
——你是新来的?一双杏眼疏离又警惕的注视。
电流增大,肌肉开始大幅度抽动。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向着你?
毛孔张开,冷汗顺着侧脸滑至下巴。
——苏丹黄金,花了我一千多刀。
汗珠狠狠地砸落冰凉的地板。
——给我的?大家都有份吗?
喉结情不自禁地滚动。
——你要我给你报酬吗?柔软的嘴唇贴上来。
手臂青筋暴起。
——不是不喜欢我吗?为什么还要上赶着勾引我?
好痛。
——戴着,好看。青绿色湖水在白皙的锁骨上波光粼粼。
是谁?
——莫世临,你永远跟我在一起好不好?璀璨的夜空和深蓝色的带着咸湿味的大海。
为什么看不清那个人是谁。
——这辈子就爱你一个。
是谁?!
心脏被挖掉一块。
究竟是谁?!
——你,不记得我了吗?泛着红晕的眼睛。
模糊的脸与白噪点纠缠成一团,万花筒一样疯狂地在脑内旋转。
不是你说爱我吗!为什么要把我忘了?!
我爱你!
我不知道...
我不是故意的!
锋利的刀粗暴地捅进肩膀,玫瑰被疾驰的车轮碾碎,鲜血四溢!
“是谁...到底是谁?!”
莫世临痛苦地仰起头,在电流持续不断的刺激下终于闷哼出声。
——滴滴!!
计时器急促地响起来。
医生立刻停止治疗,将莫世临身上的电极帽和束缚带飞快的解下来。
莫世临的后背霎时坠下去,哐当一声撞到椅背。
他的手臂和前胸已经被束缚带勒出可怖的淤青,视觉也开始模糊起来,令人作呕的金属味儿还在往鼻腔钻。
“莫先生,本次的治疗已结束。”
莫世临被两名医生架到病床上的时候,视觉才逐渐恢复正常。
医生盯着他这张俊美又极其憔悴的脸,问:“莫先生,你觉得有效果吗?”
“...有,我,大概想起来了一些事。”
“在治疗过程中,能看清楚出现在你脑海中的人吗?”
莫世临浊重地吸了一口气,眉心不自觉地皱起:“不能。”
“这是正常的。”医生长舒了口气,“如果没问题的话,您每周来医院3至5次就可以了,具体看您时间。”
“好。”
嘶哑的声音落下,莫世临重重地阖上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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