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三十四岁。
拘留所门外,洛川倚在一辆霸气的硬派越野车边,漆皮高跟鞋极具韵律地敲打着地面,细长的女士香烟夹在两指之间,红唇吞吐烟雾,如同为她蒙上一层老电影的滤镜,妩媚而危险。
大门开合,一个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女人向她走来,面带惊喜:“姐,你怎么亲自来了?”
洛川勾唇,徒手掐掉烟,拍拍她的肩:“这几天受罪了,上车吧,我叫澜坊留了包间,给你接风,也去去晦气。”
砰,砰,车门紧闭,洛川流畅地把车开出院子,一时间,车内只剩下空调呼呼的风声。
“放心,没有耳朵,他们不敢往我的车里装那东西。”洛川目不斜视道。
女人本就憋了一肚子话,听她一说,便迫不及待地转向她:“我听说了,从赌.场出事到我被拘留那段时间,你一直在想办法捞我。”
“坐回去。”洛川冷淡说着,转了个弯。
“做戏要做全套。你毕竟是我手下,你被拘留,我若在外面什么都不做,让你就这么平白无故被放出来,他们会不怀疑我?”路口红灯,她打开窗户,单手点了支烟,将烟灰抖到窗外。
“你受伤了?”女人皱眉,“你说过,你现在身体不好,除非为了镇痛,否则不会再频繁抽烟的。”
红灯很长,洛川转头望窗外春日绿色,悠然地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那个赌.场在老东西手里正常运营了十年,到了我手里,不过三个月就被抄了个底朝天,还因为几个正好在里头打牌的琅山厨子,险些让整个贩.毒网络全军覆没。你说,他该怎么罚我?”
洛川笑了一声,逆着光,看不清脸上表情,只亮面的红色指甲油在光下闪烁:“托你们的福,我也是多年没见识过他变态的一面了。”
女人低了头,满目愧疚:“对不起。”
绿灯亮了,洛川松开手刹:“罢了,从发现你身份起,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不是你的错。”
“我,我可能要撤走了。”推背感骤起,女人忽然道。
洛川踩油门的力度隐蔽地一顿,转瞬便恢复正常,点头:“好,就说你被关了这些时候,怕了,钱也挣够了,想回老家做生意去。你的位置接触不到什么机密,没人会追查。”
“下一个卧底来的时候,跟我说一声。你走了,我正好需要新的手下。”
女人却摇了摇头:“队里讨论的结果是,暂时不派新卧底进来。”
她看着洛川略显削瘦的侧颜,沉了一下气,真诚道:“雪姐,你愿意正式成为我们的线人吗?”
“你可以直接和我们联系,协助警方完成任务,当然,我们也会为你提供掩护,防止你的身份被发现,这样一来,你会比现在单打独斗安全得多。”
又一个红灯。洛川没有转头看她,而是默默地抽完了一支烟,把烟头掐灭丢到窗外。窗户缓缓抬升,映出与她的娇艳五官完全不符的冷漠神情:“去问问郑月,哦,就是唐诗筠,当初她走的时候,对我说过同样的话。你去问问她,我的回答是什么。”
“你们这些人呐,总想着劝我回头。”她的眼帘低垂,笑得很淡也很讽刺,“哼,该说太天真呢,还是太自大?”
“若放到十几年前,我杀第一个人之前,或许还会考虑,可是到了今天,除了一条道走到黑,我什么都不想了。”
女人并不愿放弃:“那你为什么帮她,为什么明知道我是卧底却还要把我留在身边,有意无意透露那么多消息给我?你明明一直在帮我们,为什么不愿意再进一步呢?”
洛川将手肘搭在窗边,结痂的伤疤裂开来,她清晰地感知到疼痛,以及鲜血又一次涌出,铺开在皮肤上的温热。她斜看女人,浓妆之下,眼中带着点倦意:“帮你们?你错了,我只是活够了,想拉着那些脏东西跟我一起死罢了。”
“说起来还得多谢你们,我早看吴家吃里扒外的两兄弟不顺眼了,这下倒好,一股脑抓进去,省的我自己动手拔钉子。”她搓着手指,看似说得轻松,但直到后面的车鸣笛催促,她才发现绿灯已亮了。
“姐,你别这么说。”女人从她一瞬的失神里读出了她的谎言,心有不忍,“我们都觉得你和那些人不一样,你的心里还是向善的,我们想救你。”
洛川挑眉,生硬道:“别,你们想多了。”
“我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各行各业的人杀了不少,得罪的势力一抓一把。哪怕是真成了你们的人,等到一切结束,也不过是从枪毙的时候打一梭子子弹变成打一颗而已,有区别吗?”
“我这个人呐,就该下地狱的。”
“没人能救我。”
————
今生,十八岁。
西城区公安局外,倪青一脚踢中路旁的樟树,红叶簌簌落下,掩盖她阴晴不定的神色。
匆忙赶来的她没能见到父母,不论如何陈说,也只得到了那位中年男警察不耐烦的敷衍和驱逐。
“表妹!”申良鹏匆忙追出来,几步路的功夫,却是气喘吁吁。
“表妹你别着急,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他扶着树干,一边顺气一边说,“表叔表婶怎么可能会运.毒呢,肯定是有人想陷害他们,趁着装货卸货的时候把东西混进去了。这些警察肯定能查到的,你要相信他们。”
“呵。”倪青的肩膀耸了一下,猛然转身,眼神如刀般凌厉,要把眼前这人千刀万剐,“他们今天去的是华盛的仓库,货都是从华盛出来的,你是和他们对接的销售,你为什么没被查?”
申良鹏吓得浑身一颤,躲开她的眼睛,支支吾吾道:“我,表妹,我知道你难受,但,但你也不能这么说啊,我要是也被抓进去了,谁来给你报信?”
“哈,哈哈哈哈哈……”倪青笑了,笑得放肆,路灯照进她的眼睛里,竟像是照在蒙尘的珍珠上,黯淡无光。
申良鹏感到不寒而栗,飞快地眨眼,刚想要再说点什么,却见一记拳头如箭般飞落到他的脸上,力度之大之狠,登时便有两行鼻血迸出来,滴滴答答流到他的衣领上。
源自骨头的火辣疼痛蔓延,错愕中,传来倪青阴冷至极的声音:“叫你的上级滚过来,我要见他,现在。”
…
街边,路灯照不到的地方,一个青年悄然上了一辆低调的黑色商务车。
车内,倪青抬眸:“是你。”
她语中带了一点久别的奇意,停顿一刻后,紧接着是点头:“也对,跟踪我们的那群人,现在是你的手下。”
“知道得真多啊。”青年梳着一丝不苟的大背头,坐到她身边,浪荡笑道,“看来Y和你说了不少事情。”
虽是多年未见了,倪青没有半点想跟他客套的意思,径直道:“别废话了,说吧,你们想干嘛?”
青年圆框镜框后的大眼睛微微眯起,笑起来嘴角隐约露出虎牙尖端,配着他一对招风耳,像条吐信子的眼镜蛇。“太着急了吧,小姑娘,我们才刚见面呢。”
他说着,带着黑手套的手向倪青伸来,似是要去摸她的手臂。
倪青眼神陡然一凛,反手将他的腕子掐住,横拉到自己眼前:“崔博,别给脸不要脸,我徒手就能把你脖子扭断。”
崔博仿佛早有准备,下盘端得很稳,虽骤然被攥住手腕,却没被拽得踉跄。“你敢吗?Y没告诉过你我和先生的关系吗?”他的语气里多了许多威胁,神情也从放浪转向严肃。
倪青轻蔑一笑:“一只老狗生的狗崽子罢了,我杀不了那个老东西,难道还动不了你吗?”
崔博啧啧称奇:“没想到啊,Y那个懦弱的家伙,能教出脾气这么烈的徒弟。”
“可是你别忘了,打狗还得看主人,现在是你有求于我们。想要你父母,还有你那个小女朋友洛川安然无恙,就给我把獠牙收回去。”
提及自己的家人,倪青的瞳孔骤然一缩,崔博也趁此机会发力,挣开了禁锢,低头理了理自己微皱的西装外套。
“你们到底想让我做什么?”倪青没再正眼看他,双手环胸倚着座椅,没好气道。
“杀一个人。”
“谁?”
“你认识的,C市公安局新任的局长,汪丛云。”
倪青的眉头倏然紧皱,抱臂的双手也在惊讶之下收紧:“你们疯了吗,那是整个C市公安系统的一把手!你们就不怕上头震怒,要把你们一网打尽吗?”
崔博推了下眼镜,眼底毫不遮掩地流出愉悦——他很乐意看见倪青短暂的失态。
“所以我们找到了你,倪青。”他的语气没有半点波动,就像蛇腹滑过草丛,捕猎即将开始时那般寂静,“魏智强的事情,你不就做得很妙吗?一箭双雕,不仅报复了魏智强,更给了组织一记重拳。”
“原本,你这样的挑衅是要被杀全家的,但先生很看重你的才能,不追究你对组织的不敬,反而给了你一个发挥的机会。”
“我们相信,以你的能力,这一次能把事情做到滴水不漏。”
倪青的笑容已变得极度勉强,看崔博的眼神里满是厌恶:“真是谢谢啊,把这种要下地狱的罪过强加给我。”
“事成之后,组织会送你父母出国,让洛川进入国外的顶尖学府,地方随你挑,钱的事情由组织负责,足够让你家跨越阶级,一辈子享福。”他徐徐地对倪青陈说好处,好像毒蛇咬紧猎物后,给人以脱逃幻想的,毒性尚未发作的空档。
“死一个和你无关的汪丛云,换你全家平安富贵,这买卖很划算。”
倪青沉默了很久。没有任何表情和动作,像是一尊被月光石化的雕像,连呼吸都弱得可怕。
两滴冷汗自她的额头滚落,流过脸颊,形同落泪。
“我有拒绝的权利吗?”良久,她开了口。
“当然,不过机会不等人,下次你父母或者洛川再出事,你就只能怪自己命不好了。”
倪青哂笑,是早已料到了如此答复,却还执拗地抱着一点幻想,直到思维穷尽,也无法找出第二条保全的通路。
她要保护父母与洛川,她要报复组织,她要自己手上干净,她要良心尚存……她要得太多,世上没有如此好事,让她处处顺心。
没了言颜在内策应,她连反抗的资格都没有,何谈保护和报复。
不论身为洛川或倪青,都是站在一条窄路上,螳臂当车。
或许,这就是她的命。
重活一世,终究殊途同归。
“我需要看到你们的诚意。”她的嗓音哑了些,不是恐慌也不是绝望,只是累了,“放我父母出来,送他们回家,要是连这点都做不到,我凭什么给你们卖命?”
“没问题,最迟明天早上,他们就能被放出来了。”
倪青点头,开口要说些什么,但眼皮几次跳动,终还是放弃。只吸了一口气,揉了揉自己胀痛的太阳穴。
“那么,倪小姐,我们——合作愉快。”崔博伸出手。
倪青的视线停在他的手套上,没有去握他的手,转而望向了窗外,那一轮明月。
“月光真亮啊。”她轻叹道。
亮得让人看不清前路,直往那地狱里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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