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一个小时前,C市一中门口。
洛川靠着公交站的柱子,视线低斜地擦过公交站台边缘的青石路沿,带着耳机,书包一边斜挂在外。
面前忽然多了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她摘掉一边耳机,眼中不带惊异。
“有事?”她扫视眼前两个男人,嗅出了他们身上劣质烟的味道。
“洛小姐,倪小姐让我们来接你。”其中一个男人道。
洛川点头不语,只将书包背好,抬腿欲走。
“车要来了,你去哪儿?”身边的杨问夏急忙喊她,而文雅则默默拉住了她的外套衣角。
洛川回身,对两个朋友笑笑:“没事,我去找倪青,你们先走吧。”
…
车越开越偏,居民区的灯光早已暗下,周遭的景色从喧闹转向寂寥,乃至是萧瑟和阴森。
打开车窗,隐约飘来一股工业废气的味道,代表着某个工业园区已近在咫尺。
洛川独自坐在后座,摘掉了耳机。她的手腕仍带着护具,但恢复得很快,抓握已没有问题。她将双手置于腿间,不时交错摩挲,眼眸低垂,隐藏着心中某种浮动的情绪。
像是不安,更像是——期待。
车转了弯,开进一片堆放着许多钢管铁皮的空地,停下了。
两个男人先后下了车,最先和洛川说话的男人敲了敲车窗,示意洛川下车。
洛川拉了把手,缓慢地移动,另一手则悄悄地伸向书包外侧的小隔层,将一样东西握在手中。
“这就是倪青的住处?未免太破旧了吧。”她装作无知,向不远处亮着几盏灯的平房走去。
没有人吭声,她听见了金属碰撞的声音。
咔啦,咔啦,咔啦……
身后的脚步声加快了,洛川吸了一口被污染的空气,屏住呼吸,让混浊的颗粒在气管和肺里循环。
她绷紧肌肉,将力道灌注在自己的腿上,借助腰腹的惯性,回旋,踢腿——
砰!
硬质鞋底与肉身相撞。
啪!
一副手铐落地。
嗷!
高个男人捂住自己的裆部,满头大汗地跌倒在地。
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洛川的脚步如猫般轻巧,顷刻间便已落在矮个男人的身后,手中刀刃弹开,停在那人的咽喉处,轻易地划破了他的皮肤。
“不想死,就别动。”洛川的眼睛与她的声音一样冷彻,月光照彻,连她的发丝都如冰一般没有人的温度。
简直,像是个从地底钻出来的恶鬼。
和洛川身高相当的男人已被吓呆,刚要点头,脖子的刺痛便更加清楚地传来,他连呼吸都不敢大口,只能让因紧张而迅速滋生的口水含在口中,生怕喉结的滚动会带来皮开肉绽。
洛川持刀的手没有一点颤抖,径直向前看,支使男人:“叫他们出来。”
“什,什么?”男人似是停止了思考,声音抖得像筛糠。
洛川没再重复,而是挟着他向后走了几步,抬脚,让鞋跟狠狠碾上倒在地上的男人的下身。
男人爆发出比杀猪更惨烈的嚎叫,声音传到空地的金属废料上,在其中反复振荡,如同蜂鸣,更似鬼哭。
“出来!”洛川对着远处的模糊阴影喝道。
几秒后,空地边沿亮起了一盏探照灯,洛川短暂地眯眼以适应强光,再睁眼,看见了几个晃动的人影。
“洛小姐,你果然没有倪青说得那么简单。”崔博背着光站在最前面。
“哼,她把我说成了什么?只会依靠她的菟丝花吗?”洛川讽笑,“如此颠倒黑白,你们也信?”
“当然不信。”崔博摊开手,“所以,我们设计了今晚的好戏。”
“洛小姐,你下手可够狠的。”他看着地上已近乎昏死的男人,啧啧道,“我这手下可什么都没做呢。”
洛川勾了唇,脸上展现出与倪青如出一辙的蔑视神情,连一块肌肉的走向都未变,却因为偏于圆润的脸型,而比她的爱人更多了一份反差的危险感。如同一只表面毫无威胁,却能轻而易举猎杀比自己体型庞大数倍的猫科动物。
“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干什么吗?”她冷笑,“以为我还是两年前那个在魏智强面前手无缚鸡之力的洛川吗?”
“魏智强都死了,我也该变了。”
“我连我亲妈都能杀,何况是两个想对我不轨的男人。”
“你承认了,”崔博毫无意外,“杀洛芝兰的事情,也有你的参与。”
“倪青那个家伙为了把你摘出去,可废了不少心思呢。”他轻描淡写道,“你寥寥几句话,便让她的功夫全白费了。”
“倪青她人呢?”提及倪青,洛川的瞳孔隐蔽地缩了一下,“她知道你们这样对我吗?”
“不知道。”崔博道,“不过,很快就会知道了。”
“洛小姐,”他对着洛川,恭敬地行了个绅士礼,镜片反着白光,“先生有请。”
…
晚上十一点,组织总部。
灯火辉煌,偌大的办公室里,倪青独坐其中,神色晦暗。
大门打开,洛川快步走进,迫不及待地扑住她:“倪青,我好想你。”
洛川的身体是暖的,但倪青躲开了她:“你不该在这里。”
她推开洛川的手臂,冷漠道:“洛川,你不该到这里来。”
洛川的动作僵了半刻,随后,却更强硬地攥住了倪青:“可我已经在了,你想拿我怎样?”
“你走。”倪青没再躲,只是整个人变得极其疲累,“你走,去哪儿都行,我不想再见你。”
“我不会走的,我也走不了。”洛川坚定摇头,“他们不会让我走的。”
只几秒钟的功夫,姿势未变,语气未改,但神情已褪去了往日的柔弱,露出骨子里最沉的一面:“倪青你还没明白吗?他们为什么要允许你和我通话,为什么你的任务结束后反而加重了对我的监视,为什么在答应了你不动你家人的情况下突然对我下手——”
“因为他们的目标不只你一个人。”
“自从杀了魏智强,不,自从他们开始注意你,他们就开始关注我了。倪青,事实不会说谎,只我身上的训练痕迹一条,就足够证明我不是你口中的柔弱小白花。”
“况且,哪怕我真的什么都不懂,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他们想让我也加入进来,让我们都变成组织的鹰犬,互为牵绊,互为软肋。这样,他们才能更安心地用你。”
她冷淡地说着、分析着,好像这一切都并非她自己的命运,好像她的心从不在意这些算计与利用。像隔了一层纱帐的提线木偶,只能看见极致的平静与漠然。
“我知道,我想得明白。”倪青的心却因着她的话而猛烈揪起,她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截然不同的洛川,嘴巴一张一合,脸上除却不解,还有不忍的责备,“可是洛川,你明明有机会走的。你早就看出了他们的问题,你也知道我在想尽办法把你摘出去,那群人不敢在学校门口闹事,你完全可以逃脱,为什么仍要顺了他们的意?”
洛川料到了她的话,嘴角勾起细微的弧度:“因为我根本不想逃。”
她紧紧拉住倪青,眼眸陡然一立,登时现出偏执:“倪青,这辈子你都别想甩开我。既然你不愿意收手,那么我就来陪你。我不在乎什么道德什么法律,我只想跟你站在一起,要你正眼看我,把我当成一个和你平等的人来看。哪怕是死,我也得跟你死在一起。”
倪青的唇在抖,眼底的水光晃动着,缓缓吐出两个字:“疯子。”
“我不是现在才开始疯的,倪青。”洛川笑了,说得轻松,“早在你爱上我之前,你就知道我是什么人了。”
她抬起手,以罕见的上位者姿态轻抚倪青的耳郭:“后悔也来不及了,倪青。我这个疯子已经缠上你了。”
倪青没有避开她的抚摸,她凝眸望着洛川,话未出口,一点脚步声倏忽传来,她浑身陡然一紧,猛地站起,本能地将洛川护在身后。
几秒后,一个男人的身影出现了门口。
“看来,是我打扰了二位。”男人的声音有些低哑,是经年的声色犬马留下的印记。
倪青的身形挡住了大半视线,洛川向侧面迈了一小步,想看得更清些,却被倪青毫不犹豫地拦下。
“不打扰。这一切本就是你算好的,你只是来欣赏自己的杰作而已。”倪青的语气没有波澜,然而洛川已通过她藏在背后那只手上的冷汗读出了她压抑的情绪。
倪青吸了一口气,抬起下巴,缓缓念出这阔别数年的称呼:“先生。”
她的眼里有转瞬的恨,但更多的是锋芒,是经年的折磨与算计之后,未分胜负的不甘。
五十岁上下,中等身材,左侧腰上有陈年枪伤,站得并不太直。带一副金丝眼镜,但挡不住脸上蔓延的皱纹,不论穿得如何道貌岸然,都藏不住残忍的本性,如同一条毒蛇,哪怕只是注视也令人悚然。
男人没有给予倪青回应,只随意地颔首,坐到了他的办公桌后。
“Y走了,我身边缺了一位帮手。”他看着倪青与洛川,“我相信二位能胜任这个职位。”
“哼。”倪青笑得尖锐,“别忘了,你们杀了我师傅,逼着我杀汪丛云,我从来不是自愿加入组织的。你敢把我留在身边,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她抓紧洛川的手,从她的体温中汲取力量,直视男人道:“没错,你也是杀手出身,我师傅就是你亲自教出来的,可你老了,而我还年轻。杀你,不会比杀汪丛云难多少。”
男人抬了下眸,似是对她坦率的恨意感到惊奇,镜框随他头部的偏移而反了金光,而话里竟还存在笑意。“杀了我,有什么用?”
他随手拿起一串佛珠,粗大的手指无规律地捻着:“我们是一个庞大的组织,我死了,很快会有继任。而你若杀了我,会有人替我追杀你,还有你的父母。你们会死得比我悲惨百倍。”
“这个浅显的道理,Y懂,你不会不懂。”
“你——”倪青的恨意愈发外放,但话刚一出口,身后洛川却猛拉了她一下。她转头看她,从洛川的眼睛里看见了满怀的克制。
倪青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已落在失控的边缘,面对这个凌辱她,戏弄她,乃至直接造成了她前世十年苦难的人,她实在无法像面对魏智强或赖元洲一样冷静。
她重重皱眉,咬紧牙关忍下肠胃的翻滚,不再言语,但整个人都在隐隐发冷。
洛川松了手,揽住她的肩,无声地表达抚慰。
“其实我们何必剑拔弩张呢?我一直将Y视若己出,哪怕早知她有了异心,身边人多次劝我处理她,我也未曾下手。若非此次她企图动摇组织根基,她仍可以活着,和你们二位一起,做我的羽翼。”
倪青对他冠冕堂皇的假话报以嗤笑,可洛川忽然开了口:“你,会允许我们继续在一起吗?”
“洛川!”倪青愕然转头,全然的不可置信。
洛川没有回望她,只是抿唇,紧张地等待男人的回复。
“当然。”男人没有迟疑,“你们的关系于我毫无威胁,我为什么要拆散你们?”
“我若真想干涉下属的情感,那么那位和Y关系匪浅的蓝小姐就不可能踏出国门。”
“洛小姐,我以组织的名义承诺,我不会让任何人置喙你们的感情。如果你们需要,还可以改换国籍,真正地以法律形式保障你们的未来。”
洛川把倪青揽得很紧,甚至近乎一种禁锢,她的眼睛眨动得很快,内心某种挣扎的情绪正在浮动,使她的呼吸也变得杂乱。
倪青猜到了洛川在想什么。她打了个寒噤,忽然觉得眼前的爱人极其陌生。
她明明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另一个洛川在这个吃人的组织里遭遇了什么,她知道倪青之所以成为倪青,就是因为她经历过太多的痛苦。
可是现在,这个被她保护着的洛川,被她用尽全力爱着的洛川,这个对黑暗的认知无比浅显的洛川,竟然——真的在思考男人话里为她们构建的可笑的未来。
“很多人说我的手太狠,说我独.裁,实在肤浅。高压统治不会长久,我掌管组织多年,拥有如此多的拥趸,靠的不是狠心,而是利益——只有共同的利益,才是最牢固的纽带。”
男人的声音仍在继续,而倪青已经听不清了。她将全身心都投向了她的洛川,她们明明靠得这样近,可为什么……好像越来越远了。
“我对Y的教育是失败的,她太纯粹,世俗的利益无法打动她。但你们不同,我可以给予你们难以想象的荣华,而其代价不过是几条与你们完全无关的人命。”
“世俗的法律只是统治者用来约束愚民的镣铐,而勇于挑战者,会收获意想不到的人生。这样的美好前景,难道二位就没有一点心动吗?”
倪青感受到了洛川的心跳,一下,一下,一下,越来越快。
“明日,组织内部有个午宴。若二位愿意赏光,你们会成为整场宴会的焦点。”
“如今,倪小姐可是我们的大功臣。”
“组织是不会亏待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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