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格城内，正直傍晚。
办事大楼六十九层一如既往地人少，虞今越在自己的办公室内，品味着通讯器里头刚落的话音，心里复杂如盘旋立交。
他倒是想给林塑解释，但说到底，他没理，因为他让祁洋跟着林塑，确实是为了方便随时知道他的一举一动。
尽管究其根本，出发点又有点不一样，可他和林塑解释不清楚。
而此时，恰好祁洋回应了他前脚为打断话题发出的讯息。
祁洋：你刚刚阻止我做什么？还拿酒威胁我，简直小人之举！
字里行间都是忿忿不平。
虞今越：你再多说一句我们的竹马之情就岌岌可危了。
祁洋：为什么？就因为我把你暴露了？可是你事先又没说不让他知道。
虞今越头疼地按了按没心：你要是有你妹妹一半聪明就好了。
祁洋：得了啊！别人拿我和她比就算了，怎么你也老是这样。
祁洋琢磨几秒：所以你为什么非得要我来？我看林塑挺正常的，我可不信你是为了把酒塞给我而找的理由。
两分钟后。
虞今越：因为爱情。
祁洋：滚。
祁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进了对接舱就不再和他交谈，专心手下工作。
林塑下床后，去了星舰大厅，观察着外面咫尺眼前的空间基地的情况。
空间基地由多舱段组成，外形是一个不规则形状，比e3号大了两倍不止。
祁洋就在大厅中心，双臂撑着工作台，戴着耳麦，全神贯注地注视实时监控画面，厉眉肃声：“注意轨道调整。”
星舰向空间基地缓缓驶近，移动过程中摆尾换位，分分秒秒过去，直到一阵微震后，两个大块头的对接舱终于合在了一起。
星舰内的专员不停地忙活了一阵，祁洋也对跟前的各项数据进行输入和处理，林塑看不懂，只能目不转睛地盯着成像屏里慢慢转换的画面。
过了十分钟左右，大厅里的气氛松懈下来。祁洋放下耳麦，伸完懒腰撞了撞林塑胳膊，说：“走吧，带着你们的研究人员，去空间基地看看。”
祁洋带着人过去时，基组工程专员还在忙活手上的工作，看见他的浅浅点了个头，更多的是完全没注意到他们的。
有个叫唐海的工程专员来接待他们，介绍了各个舱段的性能和作用。
“那边是居住舱，那边实验舱和研究舱，那头是储物舱……”
一些研究人员分散开，朝着他说的那些舱段，奔着研究设备去。
林塑则和祁洋还有姜岩，跟着唐海继续往前，路过某个节点舱后，众人来到一扇重械门前。
“这是探测舱，朝对地面，超距观察器在里面，能看清地面所有动向。”唐海一边说着，一边在门旁输入密码，“探地设备我们已经放下去了，探地系统也在里面，可以实时监测设备。”
空间基地不比地面，以往他们可以通过特殊手段近身抓取那些异种，但在这儿，他们必须通过探地设备进行抓捕采集。
“采集的样本会送到试危舱点，那边是无人舱段，样本会经过特殊处理再送进探测舱。当然，我们只是物理性的处理，比如加固捕捉容器，不会破坏它们本来的属性，所以你们不用担心实验偏差。”唐海说着，机械门“咔咔”声响几下，门扇缓缓朝两边撇开。
探测舱里亮如白昼的灯光一下穿透门缝，闪耀刺眼，扑面而来的重金属味道，混杂着形容不出的化学试剂味道。
唐海领着众人来带一台显示器面前，说：“这就是探地系统，先前我们启动过一次，运行正常，样本已经送到研究舱了。样本我们没动过，毕竟这方面我们不是专业的，后续需要各位研究人员自行努力了。那个，”他指了指旁边另一个显示屏，“能观察试危舱，你们抓取的异种有什么反应，这儿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说着，转到另一个漆黑显示屏前，挥手一指，说：“这是观察器。”
观察器，这就是能看见他们曾经的家园的东西了。
林塑心中微动，身侧的手指稍蜷两下。
姜岩缓步上前，一只手颤抖地抚摸着显示屏边缘，双唇因紧张而发白，他看向唐海，小心询问：“我可以打开吗？”
“当然。”唐海给他指了一下，“那个按钮，滑动能控制左右。”
姜岩怀揣着激动的心，手抖得停不下来，深呼吸好几下，镇定后，才准确地摁下了那个按钮。
滋啦——
显示屏画面骤显，地面现在是白天。
画面所在是一片海，海岸边支棱着腐朽的船只，匍匐着各种各样的异形怪物，天空依然异物横飞。
随着姜岩手指操作，画面飞速移动，左一下右一下，虽然背景有所变动，但无一不存在各式异种，或爬、或飞、或走。
还有原先从各基地逃出去的基因突变种，他们曾经同胞，他们已经被彻底同化，成为了保留着一部分人体特征的“兽”。
再移动，就是他们脚下曾经站过的地方。
时隔数月，原先联合基地的驻扎地已经成为废墟，上下可见的荒芜和惨绝，似空中楼阁摇摇欲坠，和风轻摇就能将其化为灰烬。
在残酷激烈的生存斗争中，它们相互厮杀，它们的震啸、嘶吼，在荒风中，显得无比凄惨凌厉，一声一响都进了漂泊在天的赤子的耳朵里。
他们迟早会把这些害人的东西清理了，林塑心里如是想。
空间基地巡视完，又是设备检查，一系列事情落实后，姜岩和剩下的研究人员便开始陆续往居住舱搬。
林塑回到自己房间，呈“大”字形把自己瘫在床上了，促小的单人床放不下他宽阔的四肢，于是两只手手臂都搭落了一半在床外。
不是累，是无力，心理上的无力。
短短几个月，异种的数量已经增长好几倍，也不知道是繁殖来的还是被异化的。
祁洋回来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说：“原来上将也会颓然？”
“我是人，为什么不会颓然？”
祁洋感慨说：“老虞把你描述得跟个机器一样，我还以为上将无坚不摧呢。”
林塑冷笑一声，说：“我们不熟，他不了解我。”
此时，远在天边的虞今越听完一阵心梗，翻了个身，生无可恋地望着天花板。好一个“不熟”，他感觉林塑的心离他越来越远，和林塑与他的物理距离一样……
他在想，要不然收敛下心思，反正对方对自己也没什么意思，趁弯的弧度不太大，还来得及往回掰掰。
要真一发不可收拾了，他舅指定得把他打死。
虞今越抽了口气，关掉成像屏又翻了个身，迫使自己想点别的入睡。
而此时的林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几下，睡不着又坐起身，双手支着微曲的膝盖，撑着头，胡乱抓了两下。
他难得想抽烟了，可惜身边没有，就算有，条件也不允许。
他轻手轻脚下床，开始做俯卧撑。
林塑动作不大，但祁洋瞌睡轻，他一睁眼就见林塑搁旁边做俯卧撑，登时清醒，心里一惊，这么卷吗？
祁洋在下床和继续睡之间选择了后者，于是又迷糊睡过去了。
这段时间下来，他对林塑又刮目相看了不少。因为林塑睡前会有几组俯卧撑和仰卧起坐，而每次醒来后，他都会围着星舰二层的通廊跑五圈。
起初祁洋还会跟着林塑跑，但自己实在坚持不下来，两天之后，他就变成了旁观者，带双眼睛原地看着。
半个月里，除了必要的自律生活，林塑每天都会去空间基地的探测舱，观察每日的地面情况。他一去，连带着祁洋也天天跟着他跑。
虽然祁洋对他们的内务不感兴趣，可他答应了虞今越，要寸步不离地跟着林塑。
不过，奇怪的是，那天后，他再没收到过虞今越的消息，虞今越一句话都没过问过。他还以为虞今越让自己来真有什么艰巨任务，但他现在不闻不问的态度，倒是将祁洋搞得一头雾水。
祁洋生怕他说话不算数，连忙追问了几天那些酒还在不在，好在得到的回复都是肯定，他才放下不少心。
半个月很快就过去，空间基地的各项系统和运行设备毫无问题，e3号预备返回。
走前，林塑又去了一趟探测舱。
他在观察器跟前，根据上空的图纸有目的地滑动，直至红色坐标点停留到一个陌生的区域，他才停止动作。
画面还是一如既往地混乱，怪物的行迹没有丝毫收敛。不过这次的背景变成了一座砖墙废墟，断壁残垣尽是生锈铁迹，留下一地高楼覆灭的痕迹，只剩怪物盘踞。
林塑忽视掉那些怪物，盯着那废墟，发呆很久。
“这是哪儿？”祁洋探头问。
以往林塑来看的都是联合基地及其周边位置，这次观察地点却离联合基地好远好远。
“我家。”林塑说。
这就是他生根的地方。
他对那里没有别的留念，只是因为有他母亲的影子。
一向话多的祁洋两手轻抓了下衣摆，难得哑巴了。
从废墟材质和未褪的墙色看得出来，如果没被毁灭，应该是个很繁华的地方，不比H-0星球里的哪座城市差。
林塑望着屏幕，目光闪过一丝空洞似发了会儿呆，想到什么忽地轻笑，带着一丝自嘲，最后轻声呢喃：“这才是我该回的地方。”
没人应他。
e3号如期返回，大概是走前看了一眼破烂不成样的“家”，在星舰上的最后一觉，他睡得格外好。
e3落地在凌晨两点左右，在沙漠的另一头。
林塑是被叫醒的。
祁洋瞧他这副睡得半懵的状态，感叹说：“难得，还没见你睡这么沉过。”
林塑没心思回应他的调侃，清醒了片刻就去大厅了。此时e3号正在缓缓降落，广播里依然有机械女声不知疲惫地播报着。
他抬头，看着外面的夜色。墨色依旧，不见圆月。
祁洋跟过来，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手里的通讯器。
也是奇怪，这半个月，虞今越真没主动联系过他了。
林塑余光瞥见他频繁低头，心如明镜地问：“怎么，在等虞组消息？”
“昂。”
“他不会来了。”
“为什么？”
林塑拨转手环，说：“你把他出卖了，他这段时间该低调点了。”
“……”祁洋咂摸两下，怎么从他这股语气里隐隐感受到了责怪自己的意思？
重梯搭落，他们再一次回到了容格。
四周的照明灯依然如离开那日璀璨明亮，只是少了双眼睛。
林塑走下步梯，眯眼缓了缓。他按下手环按钮，“咔哒”一声，手环便松开了贴合的手腕，变得宽松无比。
他取下来，给祁洋，说：“还给他。”
“……哦。”
林塑不多待，朝外围的候车区走去。
祁洋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又看着他决绝远去的背影，咕哝一句：“我怎么感觉你俩深仇大恨的样子？”
候车区的轿车、客车排成长龙，他事先没吩咐让人来接他，这会儿就打算蹭基组专员的客车回去。
接送专员的客车在最前端，他走路带风，路过一排排时五颜六色的轿车时，忽然有人叫了他一声。
“上将！”
这一声熟悉的声音与离行节点前的呼唤重合，林塑猛然一怔顿住脚步，半搭双眼猝然睁大，转过头看向声音所在处。
他身后一辆轿车的后座轿车探出虞今越的脑袋——那双眼睛没有少，只是藏匿在了某处，迷惑了所有，包括双方自己。
虞今越正歪头枕着手臂，笑吟吟地说：“上车，我接你回去？”
ooc小剧场：
虞今越：因为爱情，不会轻易悲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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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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