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县毗邻运河与长江,货船来来往往,到底算个运送枢纽,赵铁一路找来,只怕赵飞头脑热了想不开,跟着货船去往外地。
届时再想寻他,更是难如登天。
渡口的灯笼早灭了,只剩江风卷着水汽往人骨头缝里钻。赵铁的粗布短褂早被汗水打透,原本是图方便凉快的,这会贴在背上凉得像冰。
余着三两个人在商讨明日的活计,见有人来,立刻中止谈话。
“赵大哥,这么晚了,你来渡口做什么?”
其中一个人先说话了,赵铁认得,这是回春堂旁药铺家的大儿子刘当归。
赵铁虽性子粗糙,可到底觉得“小飞离家出走”这类的话太掉面子,便换了个说法,“小飞那调皮孩子,玩到现在还没回家,我来这边寻寻他。”
“我今日一直在渡口待着,倒是不曾见过小飞,不过渡口人多眼杂,我再问问旁人。”
刘当归问向同伴,大约比了个到胸口的模样,“你们见过这么高的半大孩子么?”
同伴也摇头,“今日渡口只运货,来的净是力工。”
“不过,”另一人犹豫着道:“傍晚时似乎是来了个这么大的孩子,嚷着也要做力工,不知叫什么。”
时辰对上了,赵铁焦急问:“然后呢?”
那人难为情看了赵铁一样,“王工头忙得焦头烂额,给轰走了,便不知踪迹了。”
得知赵飞大抵不在这里,赵铁终于松了口气,他从方才便一直紧绷着,生怕赵飞在这里丢他的脸面。
“镖局那么大,何至于让小飞来做这苦力活?”
刘当归颇有些不解,他出身药铺,却实在分不清药材,才只好另谋生计。
赵铁“嗐”了声,胡乱解释道:“这死孩子,吃饭时不过说他两句,便气得连饭也不肯吃,还不知从哪学的,敢离家出走。”
“大人怎么做,本意不都是为他好么?这点道理都不懂,叫自己如何放心让他出远门?”
刘当归不过年长赵飞几岁,因而更能理解赵飞的处境,可赵铁到底是长辈,他也不好多说 ,只道:“那我同你一块找找,可我这两位兄弟累了一天,家里还留了热饭候着,且让他们先回去。”
赵铁心里多少有些不快,却不好摆长辈的谱,摆了摆手,“当归你也先回家吧,我自己再找找。”
赵铁走出去几步,又想起来什么似的,问:“会不会叫他混进了船舱里?”
“小飞若没扛着货物,便登不了船。”
言外之意,倘若赵飞被赶走后梗着脖子扛货物混进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赵铁一颗心快提到了嗓子眼。
刘当归便镇定得多,“赵大哥莫慌,我去找工头问问今日货船的目的地,若小飞真登了船,我也好叫朋友接应。等有消息,我立刻去镖局告诉你。”
他当即跑着去工头家里。
赵铁如何能不慌,却又觉得小飞是个乖孩子,不至于真的远走高飞,又在码头寻起来。
“小飞——”
赵铁喉咙发紧,甲板上空空荡荡。他侧重点不在甲板,望向堆成黑黢黢山影的货箱,连犄角旮旯都仔细寻过,就是不见半点踪影。
将近子时,江面上雾气也浓了,白茫茫一片,伸手几乎不见五指。
此刻的渡口莫说人,就是连半个活物的踪影也寻不到,寻常人大抵早就回家睡觉了,赵铁喊得声嘶气哑,不敢有半分懈怠。
赵铁在渡口寻不着人,正欲去别处再寻,身后却啪嗒一声,是重物落水的声响,还有溺水挣扎时拍打水面的啪啪声,显然是个活物。
“小飞?”
赵铁浑身的血都往头顶冲,鞋袜都顾不上脱,一个猛子扎进去。江水从领口灌了赵铁一身,冻得他牙帮直打颤,可手脚却比什么时候都快,循着声源,双臂抡得水花四溅。
黑影就在前头不远,在水里一沉一浮的,看着不过半大孩子的身量。赵铁的心揪成了团,划水的动作更急。
落水到现在却半点喊声都没有,莫非是一心寻死的?
即便不是小飞,也不定是哪家不让人省心的熊孩子,如何也该救。
总归,能活且先活着。
黑影挣扎的动作慢了,直直往水里落。赵铁心跳的厉害,知道现在是一刻也不能耽搁,屏气凝神跟进去,指尖几乎要触到那团**毛茸茸的布料时,他身形一僵,那黑影突然猛地往下一沉,带着他的胳膊往江底坠去。
赵铁像赵飞这么大的时候,他们的爷爷还在世,爷爷念过几年学堂,装了一肚子故事,他睡前常常缠着爷爷讲故事。
其中便讲过,这片江里一直流传着水鬼的传说。
那些意外坠江淹死、或在江中自戕,且不能转世投胎的害人恶鬼们,它们像鱼一样游荡在暗处,引诱着活人下水淹死,做它的替死鬼,而后自己就可以投胎转世。
赵铁仰着脸奋力想挣脱,白雾里,唯有一轮圆月皎洁悬挂。
银辉透过镂空雕花窗格,在红木的梳妆台上洇了一片冷白,屋内点了烛台,豆大点,实则无济于事。
铜镜里,少女瘦削的脸颊骨骼清晰。
张容音有流眼泪的冲动,但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哭
在叶晚棠来之前,张容音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出门。
她瘦成一把骨头,再小的衣裳都撑不起来,出门总有人在她身后指指点点。
“瘦成这样,莫不是病了?”
“活像个怪胎,看得瘆人。”
夜里骨缝互相挤压,痛得她不能喘息。
叶晚棠的到来无疑是好的。
她明媚、热烈。
带着张容音大大方方在东市砍价,嘴皮子功夫一流,也不顾旁人眼光。
傍晚容成拉着容音去喂驴喂马,她只当亲哥犯懒,却在后来在膳堂望见谢承从不曾有过的柔情目光。
院门外的叩门声惊得她手一抖。
“容音,你睡了么?”
张容音胡乱抹了泪,开门时鬓角碎发还乱着,询问:“还没,怎么了?”
“小飞不见了,在你这里么?”
张容成找了半条街,方才想起赵飞平日里跟张容音关系最要好,又赶来回春堂。
“不在我这里,镖局也没有?”
张容音打开门。
“镖局找过了,没有。”
张容成往里看了眼,没有能藏人的地方,忍不住着急。
“这么晚了,能去哪里?你先睡吧,我再去别处找找。”
张容成说着便要走,却被张容音扯住衣袖,“这么大的事,我如何睡得着?我跟你一块去!”
“那再去西市找找。”
赵飞人小鬼大,从前张容成走镖,他总要来当趟子手,跟着一块去。因而长到十三岁,几乎没有什么朋友,常去的地方也少得可怜。
风从巷口吹来,带起落叶打了两三个圈。
张容音心里对自己这个哥哥有些怨气,也没什么话好说,循着街找人。
张容成的话从冷风里荡过来。
“我是为你好,莫要那般看我。谢承是个好人,但你们并不相配。”
“……”张容音心口堵得难受,像被千斤重的石头压着,她踢飞路边一颗小石子。
万籁无声的小巷里,落地一声脆响,惊起蛾子扑棱棱飞。
张容音猛地站定了,恰好落在阴影里,声音发颤,却带着股子倔强:“那晚棠姐就与谢承相配?”
张容成老神在在道:“他们如何,容音心中没有答案么?”
他到底走江湖多年,没顺着张容音的话走,反将了她一军。
“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想法?”
张容音这般想着,却并没有出声反驳。
诚然,她大可以死皮赖脸摇摇头,说出觉得他们并不相配之类话语。
可是她就是要那一点脸面。
任谁也看得出,谢承并非他自己所描述的寻常人家。
谢承武功高强,文采斐然,人情练达,他第一回在镖局露面,便大手一挥替赵铁还清了欠款,要求只有一个,留他在镖局做镖师。
倘若有朝一日他真的离开,或许便再也不回来,谁能跟得上他的脚步?
走到街中间,恰好同谢承打了个照面。
二人才小规模吵了一架,缘由还是眼前这个丝毫不知情的谢承,谁也不好开口说话。
而谢承本就寡淡,也只淡淡道:“我找过了,不在这里。”
月光照不到的地方,一时之间,万籁无声。
嘿嘿更新了!最近觉得自己前面几章节奏似乎有点太赶了,本来想说趁没榜单的时候修一修,但是又觉得才写完没多久自己的想法不一定准,所以完结之后再修一遍好了!(真的不是因为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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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庆功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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