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咣——”
叶晚棠握着把砍骨刀剁排骨,想来还是觉得好笑,便问:“我看起来很凶么?竟会让你这样想我。”
半个时辰前,叶晚棠率先反应过来。
“容音姑娘这是何意?”
“我……我,”张容音语无伦次了半晌,才把自己的心事解释清楚。
叶晚棠几乎难掩眸中笑意,最后肆无忌惮大笑起来,“容音姑娘莫怕,我不是那般坏人。”
“嗯……嗯!”张容音一声拖长了尾音在思考,一声是十分干脆利落的肯定。
她闲着无事,便自请帮叶晚棠打打下手。
几棵春笋堆在案板上,水嫩嫩的,被张容音片成半透明的菱形块。
“晚棠姐,笋我切好了。”
“水烧开撒把盐,给笋片焯水,能去除涩味。”
笋块下去翻涌片刻,捞出来时带着脆生生的响,水珠顺着边缘往下坠。
张容音心道晚棠姑娘果然是专业的,这样的细节都清楚。她一回头,整个人便呆住了。
猪里脊切成薄片,且用生抽和淀粉抓匀。铁锅烧得冒烟,叶晚棠铲了猪油块进去,滋啦化开。肉片倒进去快速划散,粉红褪成浅褐,笋片立刻跟进。
锅铲翻动时碰撞锅沿的脆响里,笋的清鲜混着肉香弥漫开,临出锅叶晚棠撒把葱段,绿得发亮的碎叶粘在油亮的笋片上,香得人舌根发紧。
鱼篓里的虾还在跳动,另起一锅烧开水,青虾混着姜片葱段倒进去的瞬间,水面炸开无数小水花。不过两分钟,虾身已绷成弯弓,青灰褪成绯红。
估摸着时候差不多,叶晚棠用漏勺捞出来过冰水。
张容音先前切好的蒜末、小米辣便派上了用场。叶晚棠拎出一个小碗,蒜末用热油呛了,混入酱油、醋、小米辣,最后点上几滴香油。
砂锅里的排骨已经炖了半小时,汤色刚泛起奶白。叶晚棠将切成段的玉米和山药一同丢进去,排骨汤立刻咕嘟咕嘟冒着泡。小火煨着,山药渐渐炖得半透,叶晚棠拿筷子一戳,山药便露出软糯的白芯。
此刻时间来到中午,叶晚棠端着砂锅来到膳厅,正欲喊人,便听见里面有人大叫:“靠嫩娘!咋真难吃!”
膳厅内,赵飞端坐在餐桌旁,身边另有一男子,她未曾见过。
赵飞难得耷拉着一张脸,浑身都写满了丧气。
张容音端着春笋炒肉跟在叶晚棠身后,见此情形,先打了个招呼。“哥,你回来了。”
“嗯,这位是?”
男子回过头,目光探究望向叶晚棠。
“镖局新来的厨娘,名叫叶晚棠,”张容音干脆在中间介绍了一下,“晚棠姐,这位是我哥,也是镖局的另一位镖师,张容成。”
两人打过招呼,张容音才在赵飞面前轻拍了手掌。
“小飞,想什么呢,愁眉苦脸的。”
他声音有气无力,“我去城门口买了容音姐你爱吃的馅饼,可容成哥才吃了一口便说我味觉有问题,让我找张老头去治治。
叶晚棠这才注意到餐桌上摆着两包馅饼。
她去摆摊前可没有卖馅饼的,才不过两日便有模仿者了。
只是可惜那位问她明日卖什么馅饼的大兄弟了,这腿着实支撑不了她又做采买又做厨娘又摆摊的。
张容音瞪了张容成一眼,“怎么会?那家馅饼我们都爱吃,难不成大家味觉都有问题?”
“可重点就是!”赵飞气得长叹一口气,“我这次尝了,那馅饼果真难吃。”
“怎么会?那手艺不寻常,即便有失误也不至于难吃。”张容音思索片刻,“莫非是另外一家馅饼?”
赵飞摇摇头,“买时都问了,就是前两日那家,你说这馅饼差别怎么会这么大?”
叶晚棠听得一头雾水,隐隐察觉出这跟自己的馅饼有关,“你的意思是,今日买的这馅饼打的是我的名头?”
“你的名头?”赵飞也懵了,“这是何意?”
“难不成,”还是张容音率先反应过来,“难不成昨日摆摊卖馅饼的便是晚棠姐?”
“浑小子,老子说了几遍不许说那般粗口!”
赵铁大跨步进来,端着一盆白灼虾,身后的谢承单手持着蘸料碗。他落下盆便去扯赵飞的耳朵,“老子说的话你不长记性么?”
“哥!疼疼疼!我不是故意的,你听我说原因。”赵铁松了手,赵飞一边揉耳朵一边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可能,晚棠妹子的手艺我怎会吃不出。”赵铁捻了个馅饼进嘴,随即爆发出一句比赵飞更惨烈的“靠嫩娘——咋真难吃——”。
众人顿时乐得不行,连谢承也弯起嘴角。
他笑时整个眉眼都柔和起来,竟是另一番好看。
赵铁转手便将那包馅饼当作垃圾丢了,这才反应过来。“不对啊,前两日那馅饼的摊主是晚棠妹子,她今日在镖局,莫非是被人冒充了?”
“果真是晚棠姐?”
赵飞虽是询问,可话里已经隐隐透出一丝他自己也没察觉到的崇拜。
赵铁一拍胸脯,万分保证,“那当然,我说的话还能有假。”
一直沉默的谢承温声淡淡道:“嗯,我也可作证。”
“你何时来过?我竟不知。”
叶晚棠摸了摸脑袋,若是他来,自己应当认出来的。且不说他救了自己,光是这张脸她也不该不认得。
谢承落下碗,借着低头的瞬间,眸光掠过叶晚棠,见她仍旧笑意盈盈,在等他的回答,便解释道:“我那日有要紧事,便来不及。”
张容成拉长尾音“哦”了声,打趣他:“怎么偏偏遇见叶姑娘那天有要紧事?”
谢承闻言,面上闪过一丝可疑的绯红,给了张容成一记手刀,“吃饭还堵不上你的嘴。”
众人皆落座,看向今日的菜色。
春笋炒肉盛在白瓷盘里,笋片脆嫩,肉片油亮;砂锅盖子一掀,排骨的醇厚、玉米的甜润、山药的绵香缠在一起,香味齐齐往人脸上扑。前两日众人赞不绝口的馅饼反而摆在桌角,成了陪衬。唯有那一大盆白灼虾,看着着实素了些。
“这虾这么淡,如何吃得?”赵飞话才刚出口便被赵铁按得龇牙咧嘴,随后赵铁也询问:“晚棠妹子,这吃法俺们不曾见过。”
“这是白灼虾,吃时要配着蘸料。虾到了时令,这吃法最是鲜美。”叶晚棠一边为众人盛汤一边解释。
张容成立刻按她说法剥皮蘸料,“果然鲜美!”
赵飞啜饮一口汤,叶晚棠有心逗他,故意询问:“这汤味道如何?”
他不欲作答,被赵铁瞪了一眼,哼哼唧唧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咬牙切齿的话。
“也就有那么一点好吃罢了。”
叶晚棠注意到谢承几乎只夹春笋、玉米和山药,旁的却一概不碰。
他有忌口么?为何不提前告知?
方才他被打趣好像有些困扰,这问题还是私下问才是。
张容音眼见大家吃得如此舒坦,腹中竟难得馋虫涌动,也跟着剥只虾来吃。
这是她病后第一次愿意主动吃饭,不是被劝,不是被饿晕了才能吃些清粥下肚。
她这般变化众人见了喜笑颜开,张容成几乎忍不住落泪,又怕坏了自家妹子心情,只顾得囫囵吃汤。
一碗见底,他又给自己盛了一碗,“叶姑娘真是好手艺,这汤是如何做的?这些食材看似不搭,可炖成汤滋味便大放异彩。”
“此汤名为山药玉米排骨汤,用砂锅炖出来的,是我家乡的做法,离得远,你们不曾见过也正常。”
镖局众人几乎有好些日子没吃过正常饭菜,猛地吃上这么一顿,简直堪比御膳。
一开始还有人感叹春笋如何鲜嫩,白灼虾如何鲜甜,排骨汤如何鲜美。后面便连话也顾不上说,只一个劲的吃。
酒足饭饱之后,赵飞才重新提起饭前的事情。
“那按谢哥和哥的说法,我所买的那家馅饼便是冒牌货了?”
张容音肯定点点头。
赵铁当机立断,“哪个不长眼的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说自己是晚棠姑娘,不行,明日镖局有事的且都放放,咱们一起去会会那冒牌货。”
“可以,”谢承率先同意。
张容成点头,“我才走镖回来,刚好没事。”张容音便也紧随其后,“我也要帮晚棠姐!”
“那我也去!这种热闹事不能没有我。”赵飞也表了态。
收拾碗筷时,叶晚棠见众人都离开了,才询问帮自己的张容音。
“你怎么了?从方才吃完饭看起来就不太开心。”
“我没事晚棠姐,”张容音重重叹了一口惆怅气,可看着叶晚棠真挚的眼却忍不住哽咽。
“呜呜呜……晚棠姐,方才吃饭时大家都在说你做饭做的好吃,可从前却没人这般夸赞我,赵大哥和小飞只说他们不挑食,谢承说尚能果腹,连我哥的评价也是饿不死人。”
张容音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有几分好笑,脸颊上还挂着两行泪,“我不是说大家不能夸你,晚棠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叶晚棠递过去手帕,“我知道你没有恶意,只是有时候顾虑太多,想的太多了。”
“嗯嗯!”张容音狠狠点头,“我只是在想,赵大哥是当家的,谢承和我哥都是镖师,小飞还是个孩子,日后或许也是要做镖师的,他们都做的很好,可偏偏我……”
“可偏偏我什么都做不来,我厨艺不精,现在还生了这样的病,为何我不像别人那般厉害呢?”
叶晚棠想了想,声音沉下来,却神奇的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这样的问题我从前也想过。”
“晚棠姐这般厉害的人也会觉得别人厉害?”
“大厨也不是一朝便成的,没听过一句话么?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
从初中生做到大厨的十年里,叶晚棠无时不刻不在想,为何我不像别人那般厉害?
刀工、火候、调味、摆盘。看似简单的技艺,她练习了成千上万次,才终于赶得上师傅的一点点。
张容音已经惊得呆住了,“那晚棠姐是如何坚持下去的?”
叶晚棠想了许多,幼年从未吃过饱饭,学徒时吃些师傅摆盘剩下的边角料都异常幸福,直到她后来也成为别人的师傅……
还有她在初中语文课本上写下的那句现在想起来都幼稚的话。
“安得美食千千万,大饱天下饿士俱欢颜。”
“或许,或许是因为热爱吧。”
次日清晨,镖局众人便浩浩荡荡前往了城门口。
一众摊贩里,果真有个卖馅饼的女子。
叶晚棠看了一眼,这女子看起来怎么有些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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