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闯大祸了！
一股寒意猝然窜遍全身，慕思虞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几乎就要稳不住身形，仿佛下一刻便会直接倒下去。
额头冒出一层细细的冷汗，那张原本就急得通红的脸，瞬间褪去颜色，刹那间变得惨白。
手中紧紧抓着那截锁魂链，指甲陷进掌心，溢出鲜血，她也浑然不在意。
她只觉得这根链子烫得她生疼。
怎么会犯下这种错？冥界会如何处置她？
丢进畜牲道，投入烈火灼身的无间地狱，贬为孤魂野鬼，还是直接灰飞烟灭，让她彻底消失？
会死吗？
脑子乱作一团，慕思虞拼命回想勾魂的每一个步骤。
识名，寻魂，勾魂，引路。
每一步都循规蹈矩，分明不该出现任何差错。
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那魂魄声音里带着几分傲慢，又隐约含着一丝笑意，不知道是在故作轻松，还是单纯觉得，她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颇为有趣。
“刚才不是很威风吗？鬼差大人。”他轻笑道。
慕思虞蹙起眉，若换作旁人，她只当对方是在阿谀奉承。
可“鬼差大人”这四个字从他的嘴里出来，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
她刚才没品出来，现在总算是猛然醒悟。
阴阳怪气。
没错，就是阴阳怪气！
确认每一道步骤都准确无误后，慕思虞松了一口气，心底生出了几分底气，理智也回笼了一大半，她大致猜到了这魂魄的用意。
她踱步上前，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个遍，最后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即便那面容如此朦胧，如此模糊不清，她也能清晰感觉到。
他很松弛。
她看了他好一会，才背过身去，轻嗤一声，“凡尘心事未了，所以，就想着随意编造个谎言，好骗我放你重回人间？”
慕思虞倏然转身，朝他逼近几步，缓缓靠近，歪着头凑到他跟前。
“就这点伎俩，也好意思拿出来糊弄我？”她轻轻抬眸，扬声笑道，“这招我用过了，你换些新鲜花样吧！”
那魂魄静默不语，缓缓低下头，肩膀细细抖动。
慕思虞见状，更加坚信这就是他的意图，并且对此深信不疑。
她后退两步，不屑地冷哼一声，她最瞧不上这种投机取巧，把别人当作傻子的人。
这一路走来，她早就摸清了他的脾性，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她还是有的。
见那模糊的身影抖动得越来越厉害，还时不时发出极力压制的哽咽声，慕思虞叹了一口气。
罢了，跟一个毒舌闷葫芦计较什么。
她自顾自地掏出随身携带的鬼差符箓，随手展开，翻到名单那页，举到他面前，指着中间那个名字扬声道：“宁二狗，看清楚了？这回总该死心了吧？”
他依旧低着头，一言不发。
……
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过了好一阵，就在慕思虞以为他已经被自己彻底说服，准备拽紧那截锁魂链，继续赶路时。
他却忽然开口，语气略带迟疑。
“你叫我什么？”
还能叫什么？当然是名字！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不耐烦道：“宁二狗。”
“你……”
“有话直说。”
“你不识字？”
“……”
真直说啊！真是见了鬼了。
“胡说什么？”慕思虞恼羞成怒，立即反驳，你才不识字，你全家都不识字！！！
当然，这话自然不能说出来，只能闷在心底，身为一个冥界鬼差，总得有冥界鬼差该有的气度。
更何况，她时刻谨记“不能殴打凡人”的冥界铁律。
她缓了须臾，稳住心神，强行压下内心想要揍人的冲动，故作镇定地收回符箓，眯起眼睛仔细看了几眼上面七倒八歪的文字。
旋即挺直腰背，抬起下巴瞥他，“谁说我不识字？”
她伸出手指，用力戳着符箓上的名字，抬起头直视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指认，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声。
“宁！二！狗！”
话音刚落，梅开二度，再次陷入死寂。
良久，她听见他低笑一声，漫不经心道：“你果然不识字。”
“……”
“白痴，暂且先不论那三个字究竟是不是宁二狗。”他抬起手臂，轻轻拉住胸口的铁链，将另一头的慕思虞猛地拽近，捏住她的肩膀，不让她挣脱。
慕思虞蹙着眉挣扎，“你干什么？！你、你放肆！”
“别动。”他低头轻声道，“好好感受一下，我与你的符箓，可有半分共鸣？”
慕思虞顿时停止了挣扎。
缠绕在锁魂链上的那缕魂光，时而黯淡时而微弱，魂力也时断时续。
她先前以为是自身灵力太低的缘故，此刻想来，恐怕还有另一个原因——这魂魄分明与她的符箓，毫无感应。
她呆呆摇头，“……没有。”
“若生魂与冥差符箓没有共鸣，意味着什么？”他松开她，耐心地循循善诱，继续问道。
“你究竟是谁？”
慕思虞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低头哪里是在抽泣？他分明是在笑！还笑得不能自已，笑得难以自控。
他笑她是文盲，笑她不识字，笑她自作聪明。
“别打岔，专心回话。”
“意味着生魂……”
慕思虞瞬间清醒，她勾错了魂！
她猛地回过神，拽起那截锁魂链，掉头就走，这一路脚步飞快，身形急促。
她走了好一阵，才停下气喘吁吁道：“没事，我们立刻回去找到你的肉身，事情就还有转机。”
身后之人不紧不慢地跟着。
她不言语，他也默不作声，始终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要急着还阳的不是他，而是慕思虞。
见她主动开口，他才笑着慢悠悠道：“鬼差大人，那我这好端端的，平白无故遭受的魂魄离体之苦，又该怎么算呢？”
“算你免费冥界一日游，本大人大发慈悲，不收你灵石了。”慕思虞头也不回，信口胡诌，张口就来。
她望着眼前连绵的荒山，抬手抹去额间的薄汗，转身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穿过这片荒山，应该就能看见你的身体了。”
她现在只盼着这只魂是个行善积德的大善人，没结下太多仇怨，但愿方才追杀他的那些人，千万、千万、千万别杀人毁尸才好。
他们一路从明月高悬走到月挂西山，从一前一后疾步快走，渐渐变成了并肩缓步而行。
慕思虞太累了。
起初她还能打起精神，偶尔嬉皮笑脸地调笑两句，争取让这只倒霉鬼，让这段路，稍微轻松些。
后来便不行了。
她好累，好困，好饿，眼皮重得几乎抬不起来。
然而下一刻，她却猛然瞪大了眼睛。
“别……”
月光清冷，月色落在地上。
她看见满地的落叶残枝，看见一个身影晃了过去，一只脚踏了上去，旋即听到一声枯枝断裂的响动，以及一声压抑的闷哼。
与那闷哼同时响起的，是慕思虞“嘶”的一声。
她抬手挡住眼睛，从指缝里望着那个深坑，又瞄了一眼坑底被枯叶掩埋了一大半的魂体。
呆愣愣地眨了眨眼，这才说出刚才来不及说的后半截话，“别踩那个坑……”
她缓缓蹲下身，望着深坑里土壁上的一道道划痕，摸了摸已经痊愈的膝盖，歪头看他，喃喃自语，“魂魄也有重量吗？”
他没理她，朝他伸出手，压抑着怒气，“拉我上去！”
这般没礼貌！慕思虞当然不会拉。
她装作没看见，起身舒展四肢，扭了扭腰，转了转脖子，绕过那坑，大步朝前走。
她握着的魂锁链有灵气，发觉主人牵引它离开，便迅速追上去，硬生生将坑底的魂猛地拽了出来。
“慕思虞，你敢！”
嗯？
慕思虞脚下一顿，转身后退几步，她留给那锁链的长度本就有限，这一后退，那只魂再次掉进坑里。
又是一声闷哼。
她蹲在坑边，俯视他，“你认识我？”
他不答。
她运起灵力，收紧魂链，将他拉了上来，眯着眼靠近，整张脸都凑了上去，紧紧盯着他，“你是不是认识我？”
又是一阵沉默，慕思虞隐约听见一声轻微的吞咽，旋即听到他低喝，“灵视，开！”
下一刻，慕思虞只觉得眼前迷雾散尽，视线一片清明，她猛地眨了眨眼，眼前的是一个红透的脖颈。
而她的唇，此刻距离那脖颈，不过一指的距离。
她慌忙起身，接连后退好几步。
他也随之站起来，漫不经心地逼近她，“师妹又不记得我了？”
慕思虞正脸皮发烫，低头缓解，想都没想便回答，“抱歉，脸盲。”
这不失为一个好借口，不记得便说是自己眼疾的缘故，大多数人也就一笑而过，不再发难。
可惜这人不吃这套。
他凑得越来越近，气息轻轻拂过她的睫翼，“眼盲？莫非耳朵也聋了？还是说，我没做什么……让师妹印象深刻的事？”
慕思虞偏过脸想要躲开。
抬眼的刹那，却撞上一张熟悉的脸。
“是你？”
顾宁渊戏谑地看着她，嘴角轻扬，剑眉微挑，“不错，是我。”
慕思虞的脸顿时垮了下来，旋即又立马换上一副乖巧的模样。
可惜这细微的变化，依然被顾宁渊捕捉到了。
顾宁渊瞥了她一眼，冷哼一声，“别以为你这岔子是出在我身上，就以为能万事大吉，不用负责了。”
……他怎么会这么想？
若是旁人，她或许还能周旋一二，逃过一劫。可若是顾宁渊，她怕是必死无疑了。
为什么？
这还用问？
这煞神招惹的仇家，都不必问会不会将他毁尸灭迹。
慕思虞若能找到他一撮骨灰，都算她有能耐。
“当然不是。”慕思虞苦着脸，不敢看他，声音也细若蚊呐，“我只是觉得如果是你的话，我们就没必要那么辛苦回去找身体了。”
远方山头浮现出一抹霞光，太阳即将升起。
顾宁渊的魂体越来越透明，他的魂魄离体太久，再找不到身体，便会彻底消散。
“不然我带你回去，找聿白也给你洗个魂？”这是慕思虞目前想到的唯一办法。
“其实鬼差也挺好的，至少不用担心变老变丑对不对？至少……”她强颜欢笑，试图说些什么，让这话显得比较可信一些。
想了半天，莫名地想到自己头上还顶着十亿灵石的债务，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好乖乖闭嘴。
抬眼时，意外撞上顾宁渊的目光，她看见他正定定地凝视着自己，目不转睛地，用那双深沉，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眸望着她。
他习惯居高临下，习惯直视别人，习惯不带任何掩饰的灼灼目光，哪怕被你发觉，他也不会感到半分尴尬。
可是慕思虞会尴尬，尤其是在做了亏心事之后。
她慌乱移开视线，别开脸，低头望着脚尖，呆呆地立在原地。
她想着，既是自己犯的错，若是真能一命换一命，死了让他活，那这命，便拿去吧。
他会开口说什么？
千刀万剐，还是剖腹掏肠？
她把天底下所有恶毒的话，都放在脑海里过了一个遍，等了好久好久，她听见他说。
“他们就是这样哄骗你的？”
“什么？”慕思虞抬头看他，不敢置信道：“……你说什么？”
“我说，他们就是这样哄你当鬼差的？”
“……不是，是我自愿。”
“是吗？好端端的仙不修，好好的家不回，喜欢做冥界的狗？”
“……”
他拽上慕思虞，抬脚就走。
“去哪？”
“当然是找回我的身体，你乐意当狗，我可不乐意。”
心底泛起的愧疚顿时消散，慕思虞面带僵笑。
你闭嘴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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