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天明，神凡街空空荡荡，只剩下跪在地上的云淮。
直到一份光亮出现在眼前，云淮被刺得微微眯眼，忍不住抬头。
光亮后是花神。他提着灯笼，眉头深深折起，似是不满，道：“你还打算这样跪多久？”
云淮又低下头，轻声道：“你来做什么？”
“我来做什么？”花神闻言不怒反笑，“你问我来做什么？不如想想你现在跪在这做什么？！”
“你一个堂堂主神，掌管天下钱财气运，受无数香火供奉，在其他神仙眼里多么风光多么高高在上。现在日日跪在这里，这也不管，那也不顾，是做什么？”
云淮不答，他便放下灯笼，揪住云淮的衣领，冷声道：“别告诉我，你真是为了那个九品香火官迟暮。”
云淮默了一会，挣脱开来，对上花神的目光，只冷冷淡淡答了一句：“是又如何？”
“你脑子跪傻了吗？”花神的神色有些气急败坏，“他犯下重罪！”
“他无罪。”
“证据确凿，他哪来的冤枉？”花神道，“你以为文神武神是闲着没事干？平白无故冤枉一个香火官？”
云淮闭了闭眼，不答话。
“你现在立马给我回去。如果你还想做这个财神，”花神道，“就不准再跪，不准再为他求情。”
夜色沉沉，不见晓色，唯有一旁的灯火映出云淮的沉默。
半晌，花神才听他道：“花愫，我心已决。”
他鲜少唤花神的真名。每次一唤，花神就觉得胸口一闷，气不打一处来。
这次也不例外。
“你心已决？你决什么？继续跪在这为他求情？他死也跟着一起去死？”花神生气道，“我想破脑袋也想不通，他一个香火官，跟你也没见几次面，你为何要这样掏心掏肺地对他？他就这样好？让你愿意为他顶撞武神，得罪文神，自降身段，受尽讥讽，放弃前程！”
“我知道，我知道他救过你的命，可你后面也还了不是吗？你恢复他的官职，与他一起下界处理香火事务，现在为他下跪求情。对，你当时在城墙上也救过他的命，这一切难道还不够吗？”
“你非要，你非要把你这条命赔给他吗？！”
花神越说声音越大，神色也越来越激动。云淮沉默着听他说完，才缓缓道：“如果需要的话，我会这样做。”
“云淮你是疯了！这种话你都说的出！”花神一拳将他砸倒在地，眼眶禁不住红了。
“他哪里值得你为他这样？你又何必这样！你以为你的命只是你的？你有想过其他人吗！”
说到这，花神的拳头无力耷拉下去，声音慢慢低了，面上多了几分颓然：“我知道……我知道我劝了也是白劝，你不会听的，所以我前面的日子一次都没有露过面。今夜之所以来，也不过是受人所托。”
云淮身体一震，似是明白了什么，抬起头来。
“没错，”花神盯着他，“就是你想的那样。我受武神殿下所托，前来劝你……不要再跪下去了。”
“他不远万里从极北回到天界，原只是听说了你先前遇到艰险，想回来看看你。结果现在却留下来处理这一番烂摊子。你身为他最心爱的弟子，不与他站在一处就罢了，还要公然违逆他，跪在这里为一个重罪之人求情。若我是他，早就被气死了，何至于还委托人来劝你？”
“云淮，纵使你心再冷再硬，听到这里，也该有几分动容吧？”
云淮的目光终于变了几分。
他缓缓起身，抚了抚衣袍膝盖处的血迹，提着灯笼转身，不顾疼痛向右走去。
花神原本看到他起身还心生欢喜，以为是自己的劝说起了效果，结果见云淮向反方向走去，傻眼了。
他追上去道：“紫玉珏得往左，你往右就是去……”
话未说完他脸色立马变了，一把拉住云淮冷声道：“你当真听不进去一句吗？现在去天牢是为了干什么！”
云淮甩开他的手，眼神厉了几分：“你以为你那几句话能诓得住我？师父是什么脾气我不清楚？他派你来找我，明为劝实为稳。今夜我若不去，他一定有事！”
“你现在才知道有事？”
争执间，一个戏谑的声音轻飘飘传出。二人顺着声音望去，却见一个紫色身影从黑暗中走出。
花神见来者，神色更加不虞，直接质问道：“是你？你何时站在那的？现在出来干什么？”
命理神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对质问恍若未闻，只对云淮道：“我一向最看不起只会说却什么都不做的人，刚才只不过是见财神殿下的言行举止太可笑，所以才出来讥讽两句。”
云淮拧眉。
命理神道：“你以为你现在过去能改变什么？让迟暮活着，还是让武神赦免他无罪？财神殿下，当你跪在这里与武神对着干的时候，你就已经将迟暮逼进绝境了。”
他看着云淮的样子啧啧两声，又道：“可惜你这一往情深的模样，反倒成了催他命的毒药。”
“你他妈说谁一往情深？”花神闻言发了火，当即指着命理神的鼻子道，“嫌得慌就去写命格，不是谁都能让你编排！”
云淮听到他的话却开始心慌，一咬牙当即就往天牢跑去，也不管身上伤痛。花神见状根本没时间骂了，只能跟着追上去。最后空空荡荡的长街上只留下命理神。
他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嗤笑一声，轻声喃喃：“在这跪着有什么用，又想全忠义又想救人，最后只会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
***
天牢实在太大，出来时没人领路，凌霄绕了许久才出来。
路过行刑台，他本不觉得有什么，手上的信却被不知哪来的风一吹，落在台子附近，沾上了血。
凌霄吓得赶紧捡起，看见“财神殿下亲启”的“亲启”二字沾了血，不免变了脸色。
这可不大吉利。
于是他匆匆忙忙往神凡街赶，那有位仿笔迹的绝手。若是可以，让他仿写几个字，换个信封比较好。
结果还没赶到，途中遇见了财神花神。
花神面色不虞，财神更不用提，整个脸色都是阴沉的，与以往大不相同。
凌霄想起袖中沾血的信封，吓得大气不敢出，只得默默低头，给二位主神行了礼。
花神上下打量他几分，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会在这？”
凌霄低头：“……回禀主神，下官只是秉公办事。”
话音刚落，他便听云淮问道：“你去见迟暮了，是不是？”
来之前武神嘱托，此事不可外传，凌霄便摇摇头，否认道：“没有，下官没有。”
花神道：“他好歹也是水神殿神官，自有秉公办差的时候，你别见个人从天牢出来就说去见迟暮。”
云淮收回目光，不问了。
凌霄轻轻松了口气，准备抬脚离开。他并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能见到两位主神，但大抵也与迟暮有关。
毕竟财神为一个香火官下跪求情十五日，也算百年一见的奇闻。
好在迟暮没什么大事。
凌霄这么想着，丝毫没有注意到信从袖口中掉了出来，轻飘飘落到云淮的脚下。
云淮一眼就认出了信上的字迹，瞳孔一缩，弯腰将信捡了起来。
花神见状心中一惊，赶忙喊住凌霄：“你站住！”
凌霄身形一震，回过头来：“二位主神还有何事吩咐？”
接着他就看到了云淮手里的信，再一摸袖子，愣住了。
看到“财神殿下亲启”几个字，云淮手微微颤抖，随后将信拆看，看到里面的内容。
字迹不是很新，应该是很早就写好了，大意是承受不住香火官的大任，想要辞去职务，语气一本正经又透露出几分怨恨。
可最后一句是新加的，是用血写的，可以看出写得匆忙。
——债无以偿，唯美人山草屋一间。
读完后，云淮闭上眼睛，按捺住胸膛中翻江倒海的情绪。
再睁眼，他的目光直接多了冷厉的怒意，召出灵剑架在凌霄脖子上：“迟暮同你说的话，你最好一五一十告诉我。”
……
晨曦将出未出之际，迟暮被押到了行刑台。
他从未来过这个地方，一时还觉得有些新奇，四处打量间，一下与武神对上了目光。
……他默默低下头。
武神倒也不急，负着手踱到他面前，道：“事到如今我不与你说客套话，只问你一句，你服不服这刑罚？”
“自是不服。”迟暮道，“换谁都不会服。”
“那你恨吗？”
“当然恨，”迟暮道，“我甚至在想，如果我还能活着，会做什么报复你们。”
武神笑了起来，不知是嘲讽还是觉得有趣。
“你说来听听。”
迟暮还真答了：“第一，我要夺走你和文神最珍视的东西。”
“为何是夺而不是毁？”
“只图一时之乐，没什么意思。”
迟暮又继续回答了后面两条：“第二，我要让天界不再是天界。第三，暂时没想好。”
武神又笑了，但这次神色没那么好看。
他道：“想法不错，可惜你没机会了。”
迟暮不置可否。
武神下令道：“行刑吧。”
迟暮闭上眼，他知道以自己那可怜的修为抵不过三道天雷，不出十道他就会灰飞烟灭。
可那又怎样。
努力与挣扎在命运面前像沙堆中的砂砾，微不足道。
雷声在耳边轰隆轰隆，紧接着第一道雷劈下，直接击穿了迟暮的五脏六腑。他喷出一大口血，塌了腰背。
自以为的好心善意，拼命追求的公平，在这满是污蔑的罪名中轰然崩塌。
第二道第三道雷齐齐劈下。
迟暮只觉得眼前满是猩红，意识开始聚不拢，脑海里只剩下一句话。
什么都不值得。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感觉被一个人紧紧抱住，身体顿时没那么痛了。而天雷似乎劈在了那人身上。
他真的很想感谢这位好心的壮士，但可惜眼皮子太沉，话说不出来。
罢了……下辈子以身相许吧。
迟暮轻轻地，淡淡地，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下一章浅浅回忆一下往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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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身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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