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瑞香醒来的时候,天微微亮。晨光穿过窗棂照在她面前的白玉地板上,她忍不住摸了摸地板,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一路传到心尖,喃喃自语:“这就是皇帝睡的玉床吗,好漂亮,是我的……”
她翻了个身,背对窗户,却看见一把椅子倒在地上,椅子上还有一幅字帖。她虽不识字,但是也见过字,这幅字帖比县太爷写的都好看多了,应该可以卖好多钱……不对!
她猛地坐起来,环顾四周,而后双手放在脸上搓了搓,让思绪清醒过来。
是了,是了,她已经不是那个在大山深处种田砍柴的农妇了。就在昨儿早上,她被丈夫的家人接到了仙界生活,现在的她,是神族皇家的儿媳妇,比皇帝有钱多了!
李瑞香顿时觉得心情愉悦起来,也不去想为什么自己会在书房睡着了,径直起身,走到一方铜镜面前,整理自己睡褶皱的衣裳。
衣裳是昨天临时新做的,用的料子极好,指尖抚上,像掠过含着晨露的花瓣,丝滑细腻。浅青色的长裙上用金丝绣出祥云兰草,很朴素,却也不失优雅。
她其实不喜欢浅色,她喜欢大红色,看着喜庆,还喜欢金色,真金那种颜色。可是,可是丈夫前天才死……
被她亲手杀死的……
眼泪不觉间滑落,李瑞香深吸一口气,心想:不,不能哭,哭什么都解决不了,我得走出来才是!嫂子说过,久郁成心魔,会不利于日后修炼的。
想到这,她拂去眼泪,对着镜子扯出一个笑容。
有点难看。
清晨的微风从门外吹来,虽还不及深秋,却也有了些凉意。李瑞香看去,侧边的厢房登还亮着,想到孩子一整晚都独自一人,她不免有些担心,将裙子提起些,快步走出书房。
“瑞香,早安。”
熟悉而又平常的声音传进耳中。李瑞香缓缓看向院子。
只见小小的四方院子里站着一个一身山民打扮的高大男人。这是个对凡人来说极其貌美的男人,红色的长发随意的用一条粗布带绑着,钴蓝色的双瞳映着深蓝色的天空,几颗星子点缀,美得惊人。
男人被李瑞香盯得不自在了,他脸上温和的微笑换成了疑惑惊讶。
“你在看我吗?”
“白大哥……”李瑞香觉得自己的呼吸在此刻停滞,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双手提着裙子跑到他身边。
她双手拥抱他,抱得紧紧的,将脸埋进对方温热的胸膛,眼泪再一次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白大哥,我好想你。”
西叙白,去年秋天与她拜堂成亲的新婚丈夫。当年她在破屋后面捡到失忆的他,被当作救命恩人报答。她喜欢他,喜欢他的小白脸,喜欢他的能干,喜欢被调戏了一句就羞红了脸的模样。
“不,不对,瑞香……”西叙白将她推开,脸上满是惊恐的表情。
“白大哥,你还是怪我,怪我杀了你吗……”李瑞香看着他,抽噎道。
“不是的瑞香,你不应该……”男人伸手想抱住她,可是李瑞香给了他一巴掌。
“疼吗?”
“不疼。”
闻此,李瑞香边抹眼泪边道:“嫂子说人悲伤过度会出现幻觉,白大哥已经死了,你是假的,不是我的白大哥。”话音未落,便呜咽着离开。
“瑞香,你等……”
“嗷!”
男人连忙过去,将摔得四仰八叉的李瑞香扶起来,神色愧疚:“是我没用,赚不了钱,给你买不了一条长裙穿。”
过去的岁月,他们一直在林间劳作,这样曳地的长裙只有成亲那天才穿过一回。即使是那次,李瑞香也没有下地走过几步,深怕弄脏了裙摆,店家要他们买下。
“虽然你是假的白大哥,但是好真啊。”李瑞香忍不住环住他的颈项,踮起脚尖,吻住他。一股热流从身体里流出,她睁开双眼,看见对方通红的脸庞,而后心满意足地伸手揩了下自己的鼻翼,道:“你看,被你帅出来的。”
“你明明是摔出来的!”西叙白焦急道,“我们赶紧去找药止血!”
李瑞香却是不急,一只手捏住鼻子,一只手提起裙子,慢悠悠地往卧室走,嘴里还在自言自语:“刚刚要是被人看见,一定会被当作疯子的。”
西叙白还想叫住李瑞香,但是一声嘹亮的啼哭从屋子里响起,让李瑞香冲进了屋子。
“娘来啦,小宝不哭,娘给你喂奶。”
李瑞香坐到床边,伸手要抱起婴儿,十根手指一一穿过孩子的身体,抱了一团空气,让女人愣在了原地。
“瑞香,”西叙白穿过卧室的门,走到李瑞香的身边,不解地开口,“你为什么死了?”
“我死了?”李瑞香转头看向西叙白,声调一下子高起来,“不可能,死的人明明是你!你不是说你是神族皇子吗,这里是王府,我,我是一个凡人,杀我干什么……”
还未等西叙白回答,院子里传来大门被推开的声音。
“嫂子,一定是嫂子来了,嫂子一定可以帮我!”李瑞香跑了几步,却又踩到裙摆。西叙白手疾眼快拉住她,免得又摔一跤。
“咯吱”一声,李瑞香瞧见一位青衣女子带着侍女推门冲进来。
“嫂子……”
她刚刚开口,那两个女子却是直接穿过他们直奔床边。
“你照顾好孩子。”
“好的,殿下。”
孩子的哭声渐渐低下去,李瑞香跟着嫂子快步回到书房。嫂子先看了一眼地上的椅子和字帖,后抬头看去。顺着她的目光,李瑞香看见一个与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人吊死在房梁上。
“怎么可以这么蠢呢,明明吃晚饭的时候还好好的,还吃了那么多……”
看着嫂子的目光再次看向那张字帖,李瑞香便指着它问:“白大哥,这个上面写的什么?”
“你的遗书。”西叙白的脸色阴沉下来。
“你给我念一遍。”
西叙白照做了。李瑞香却是叫起来:“不可能,这不是我写的,白大哥你知道的,我没读过书我不会写字。”
“我知道,我们被人算计了。”
“嫂子,嫂子我不是自杀的,我不蠢,”李瑞香又跟着嫂子走出书房,嘴飞快的为自己辩护,“你们家衣服穿那么好,床那么软,还有天天都吃那么多肉,我不会自杀的,嫂子,嫂子……”
“瑞香,她听不见的。我们不会被任何人看见和听见。”西叙白拉住李瑞香的手腕。
“万一呢,万一我的冤屈感动上天,像唱戏的那个、那个窦娥一样,会有六月飞雪……”李瑞香哭着扑进西叙白怀里,“你明明说好会带我过好日子的,结果你死了,明明我都被接回你家了,我还要死!我才过了一天好日子,我不甘心……”
哭了一会儿,她停了下来,道:“故事里说只要魂回到身体里就可以复活,我现在去试试。”
“不行,”西叙白连忙拉住李瑞香,“这个法子是编的,就算是真的,你的身体现在还吊在那里,你过去不还是接着被吊死。”
“那等他们把我身体拿下来,我一定要试试!”
西叙白的院子不大,装饰也少,只一座石桌四座石凳。嫂子坐在那,一只手抱着吃饱熟睡过去的孩子,一只手把玩着棋盘里的黑子,侍女坐在一旁,手中拿着半碗牛奶;李瑞香也坐着,头仰起来,一只手被西叙白托着,直直地往上伸。
“这个办法有用吗?”李瑞香道,“血真的不会流进肺里吗?”
“肯定有用,这是我小时候,亲戚家的小孩教我的。”
“你怎么还要小孩教你啊?”
“他是我大堂姐的儿子,比我年长几岁。”
她摔得不严重,举了半炷香的时间,血停了,手也举麻了。
“鹤兮娜殿下。”一对穿着祭祀服的青年走进院子,抬手行礼。
“麻烦了,尸体在那间房子,谨延没有过来吗?”
“殿下在皇陵招待参加葬礼的宾客,派我们来带李瑞香殿下过去。”
“不停灵两天吗?”
“二殿下说,停灵烧香花钱多,左右二位殿下是夫妻,让他们早日合葬,在轮回重逢。”
鹤兮娜没有再说什么,目送他们进了书房,才小声和侍女道:“奶奶真是的,哪天我死了是不是连香都烧不起了。”
“殿下还是不要开这种玩笑了。”
李瑞香扭头看向站在身边的西叙白,问:“你们这里香很贵吗?”
“嗯,原料很稀有。”西叙白解释,“通常三百年才能做出一根香。”
“那够用吗?”
“以前是够的,后来死的人多了,就不够了。”
说话间,那两名青年带着一副飘着的棺材出来,走在前面的人,手里抱着一个小鼎,鼎里插着三根香。
“什么时候家里开始用凡人的香了?”鹤兮娜将黑子丢到棋盘上,“不是都用长天香吗?”
“殿下,您有所不知,五年前林场被焚,长天香就是烧一根少一根,大祭司说在林场恢复前,余下的都要留着祭天的时候用。”青年回答。
李瑞香不关心香的事,她只想自己的魂魄回到身体里。那两人第一脚踏出房间,她就小跑过去,飞身一扑,身体砸到棺材板上,发出很沉闷的声音。
“疼吗?”西叙白走过去,扶住妻子。
“不疼,这个棺材怎么那么硬。”李瑞香伸手去推棺盖,很重,推不动,“刚刚那个门我都穿过去了,这个怎么穿不过去?”
“已经钉好钉子了,推不开的。”西叙白道,“而且这是特制的棺材,我们打不破的。”
“那也要试一试!万一还能活呢!”李瑞香还想用脚踹,棺材却是动了。
她迅速抓住棺木,脚一蹬,爬到棺材上面。棺盖上有一块水晶玻璃,她看见了自己惨白的脸,和颈部鲜红的勒痕。
李瑞香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很光滑,也不痛。一道影子罩住自己,她回头,看见西叙白半蹲在自己身后,忍不住问:“我现在可以看看你的伤口吗?”
西叙白解开上衣,将领子往下拉,露出白皙的皮肤和胸肌。
“当时一定很疼吧。”她抱住西叙白,将脸埋进他的胸膛。真是奇怪,都是鬼了,却还是可以有正常的体温和有力的心跳声。
“嗯,但是那不是你的错。”
“你死前,给我喂了什么?”
“我毕生的修为,我本希望,你可以靠着那个在神界不被欺负。”
“什么?!”李瑞香猛地站起来,将脚对准那块玻璃,开始用力跳。
“瑞香,这是你的棺材。”
“那怎么了,要是这么死了,怎么对得起你,快点,和我一起跳!把这玩意踩碎!”
棺材已经从王府后门出来,装上了马车,西叙白看着时不时半个身子跳出马车顶的李瑞香,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选择站起来。他长得高,不用跳,一颗脑袋就已经在马车外面了。
此时已经辰时,天空更加湛蓝,一只丹顶鹤飞在空中,紧紧跟随着马车。沿街小贩叫卖着,看见祭使的马车经过,虽挂了白灯笼,也热情地上前推销自己的商品。
两人就这么在李瑞香的棺材上一蹦一跳地出了城。
“不行了,这个棺材太好了,嘶,脚好疼。”李瑞香坐到棺材上,眉头紧紧皱起。西叙白跳下来,轻轻抓住李瑞香的脚踝,给她揉搓。
“白大哥,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什么?”
“为什么我们可以穿过马车顶,但是你却可以站在马车里面,不掉下去。”
“因为我相信我可以穿过去,那就可以穿过去,相信可以站着,就能站着。”
“那我相信我可以穿进去,就能穿进去吗?”
“不能,如果这样,岂不是很容易被盗。”
“啊,那我要怎么样才能回魂啊?”
“要不,就算了吧,做鬼也有,做鬼的好处……”西叙白越说声音越小。
车厢门突然打开,那两个祭使站在那里,将棺材搬了下来,李瑞香坐在上面,看见不远处飘着白幡的灵堂,那边也有一个棺材。西叙白的奶奶趴在棺材上哭泣,一个男子跪在奶奶身边。
那只丹顶鹤从天空盘旋而下,落到葬礼上。鹤兮娜抱着孩子从鸟背上跳下来,吹了个口哨,这丹顶鹤又张翅飞去。
两个棺木并排挨着,李瑞香透过那玻璃看见西叙白的脸,同她一样的苍白。
“奶奶别哭了,再哭下去,伤口又要裂开了。”鹤兮娜将孩子抱给西谨延,而后扶起奶奶,将她按到一旁的椅子上,“您的伤反反复复,一直这样下去,要浪费多少药啊。”
“娜娜,我们家就这么不好吗,一个两个都不喜欢,都要走……”
“奶奶,小白的死是因为我,如果我不让他做官,他也不会遇到危险。”西谨延连忙道。
“不,不,是我对不起他,我对不起你们兄弟。”
李瑞香看着他们,又转头看向缓缓走过来的西叙白:“你家里人很伤心。”
“没事,都是装的。”西叙白道,“他们不喜欢我,这次葬礼来的人虽然少,但还是要装作我们很相亲相爱一样。”
“可是嫂子他们……”
“等会儿这个香烧完,”西叙白打断李瑞香,指着一旁的小鼎道,“我们的棺材就会进入地宫,地宫的防护级别更加严密。”
李瑞香一听,立马对棺材拳打脚踢起来,还招呼西叙白一起帮忙。
葬礼上,死者在打棺材,死者家属哭得泣不成声,来宾坐在宴席上吃饭。
随着日头逐渐毒辣,香烧断了,地宫的门关了,李瑞香的手脚也要断了。
“白大哥,为什么你们家用这种棺材不提前说啊?”她坐在地上,忍不住哭着说,“我这下真的活不了了,我不甘心啊,我好不容易当上有钱人……”
“我也不知道,他们会给我们用那么好的棺材,上次我参加葬礼的时候,还是那种普通的金丝楠木棺材。”西叙白坐到妻子身边,给她按摩,“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没有去投胎转世,但是既然留下了,那就好好当鬼吧。”
“可是我想活啊,我不想当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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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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