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黑暗。
并非虚无,而是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沉重地包裹着每一寸感知。
沈木兮的意识在这片墨色中沉沦,漂浮。像一叶搁浅在死寂之海的扁舟。
身体的感觉是失重的、分离的,唯有左肩——一个并非自己受过伤的位置——传来一阵阵锥心刺骨的剧痛,如同被烧红的烙铁反复烫灼。
“疼...疼得.....灵魂都在抽筋...”混沌的念头在粘稠的黑暗中挣扎。
接着是冷。
一种穿透骨髓、无视物理原则、仿佛来自黄泉九幽的至寒,顺着脊柱向上攀爬,直冲天灵盖。
这寒意带着某种实质的重量,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嗡——
一声极其微弱,像是从极遥远时空彼端传来的嗡鸣,穿透了浓稠的黑暗。
这嗡鸣带着一种奇特的冰冷共振感,熟悉得令他神魂深处都震颤了一下......
是剑鸣吗?
“还没醒吗...还是这工伤太猛直接进幻觉ICU了...”
沈木兮想抬手去按剧痛的额头和突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却发现身体灌了铅,沉重得不听使唤。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间,也许是千年。
那股包裹一切的,令人窒息的墨色,似乎被什么东西强行撕开了一道细微的光缝。
光线很弱,带着病态的白。
身体的沉重感开始具象化。
首先是背部感受到了坚实的支撑——不再是冰冷的地板,而是一种......床榻的触感?
某种粗糙但柔软的织物纹理,透过薄薄的、似乎更换了材质的衣物传递到皮肤。
然后,是嗅觉。
一股极其复杂,带着强烈侵略性的气味蛮横地钻入鼻腔。
混杂着淡淡的苦涩味的清冽药香,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寒意,还有一种......令人不安的,经久不散的血腥铁锈味?
这味道绝不是他那间弥漫着旧纸、浆糊和松节油气味的修复室。
“......什么鬼地方?救护站?重症监护室也不该有...冰味儿?”混乱夹杂着警惕,他开始奋力地抵抗粘稠的黑暗和沉重的四肢。
眼皮沉重得如同焊在一起,每一次试图睁开的动作都耗尽全力。
终于,伴随着肩膀撕裂般的痛楚猛地一阵抽搐,刺目的光线犹如冰冷的针,扎进了他勉强掀开一线的眼帘。
视野模糊晃动,像高度近视般失真。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帐顶?
不是医院单调的白,而是一种极其雅致的、质地特殊的淡青色织物,织着繁复的,难以辨认的暗银色云水纹路。淡淡的月华透过帐幔和一侧......像是窗棂夸张的镂空比例,都透着一股绝非现代的,也绝非仿古建筑应有的......古老真实感。
他极其艰难缓慢地转动仿佛锈的脖颈,想看清周遭环境。
动作牵动了左肩的伤口。
“嘶——!”
沈木兮猛地倒抽一口凉气,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铁锈。
剧烈的抽痛然他眼前金星乱冒,混沌的意识瞬间被这剧痛拉扯得清晰了几分。
就是这瞬间的剧痛和随之而来的片刻清明,一股庞大到如同海啸般的,冰冷而陌生的记忆洪流,毫无预告地冲破他意识的最后堤坝。
轰——!
碎片!
无数的碎片!
冰冷的山巅,铅灰色的天穹,狂乱的风雪,震耳欲聋的低语。
青玉剑柄冰冷的触感。
剑穗末端......那枚冰蓝色的,却被他系得一团糟的梅花络子。
祭坛......
玄铁锁链......
透骨钉......
那个浑身浴血的少年......
还有最后那句带着滔天怨气与不甘的质问——“你到底是谁?”
不属于他的记忆,却像亿万根冰针,狠狠扎进他的脑髓。
每一个画面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沉重的悲怆。
尤其是叫习枝的少年,形象和他昏迷前在血画中看到的、在铜镜幻境里扮演的“行刑者”记忆中被钉起来跪着的少年身影,轰然重合!
那个少年是习枝,是他的小徒弟。
是他三百年前亲手杀死了......
不!不对!
那个冰冷的,斩下最后一剑的,拥有这具身体的......并不是他!
他是沈木兮,是那个文物修复师!
可他同时也是那个站在邢台上的人。
“呃啊啊啊——!”
沈木兮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不是痛苦的嘶喊,而是认知被彻底撕裂崩溃的呐喊。
他猛地蜷缩起来,右手死死揪住剧烈起伏的胸口,左手因肩伤而无力地垂落。
冷汗瞬间浸透了贴身那间同样材质古怪,触手冰凉的淡青色里衣。
那庞大的,属于另一个“沈木兮”的,跨越了三百年冰冷记忆,以及他作为一个现代人短暂二十几年的所有过往,如同两股狂暴的洋流,在他脆弱不堪的灵魂里疯狂冲撞、搅动。
“我是谁?我到底是谁?修复师?行刑者?还是那个在画里自囚的疯子?还是祭坛上被质问的窃据者?”
就在这意识即将被彻底搅碎湮灭的狂暴漩涡中,一个低沉威严、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探究意味的声音,像寒铁一样撞入这片混乱:
“脉象紊乱,神魂震荡如狂涛......看来是被反噬得不轻。”
沈木兮如同受惊的困兽,猛地循声望去。
视线因冷汗和剧痛依旧模糊,但他看到了一个身形高大,身着深色古朴长袍,须发皆白的老者,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床榻几步之外。
老者面容清癯,目光如古井幽深平静,却又带着仿佛能洞穿一切的锐利审视。
他一手背在后面,另一只手垂在身侧,五指指腹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属于真气探查留下的涟漪波动。
他静静地看着沈木兮,周身散发着一种令人喘不过气的庞大压力。
“大...大长老...?”
一个名字没有任何阻碍,理所当然地从沈木兮那混乱不堪的记忆碎片中瞬间浮起,同时脱口而出。
声音嘶哑干涩,带着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属于这具身体的冰冷感调。
他说出了这个名字,用的是这个世界沈木兮惯常的语气。
大长老浑浊却异常锐利的眼眸中,微光闪过,没有回答称谓,只是微微颔首,目光落在他简单包扎过,但仍能看到渗血痕迹的左肩上。
语气带着一种公式化的隆重,却又恰到好处地融入了对宗师的关切:
“沈仙尊,沧溟峰顶'斩尘'大典的时辰将至。所有仪轨已然齐备,数万门人弟子,业已在祭台之下肃立恭候。”
他微微一顿,声音更低沉了些,如同古钟撞响的余韵:
“沈仙尊座下逆徒习枝......已缚于祭台之上,只待仙尊亲临...行刑。”
轰隆!
“行刑”二字,不啻于两道九霄神雷,狠狠劈落在沈木兮残留混乱的意识之上。
习枝,
缚于邢台之上,
待他......行刑。
方才那股庞大冰冷的记忆洪流瞬间找到了宣泄口。
关于“斩尘大典”的详尽细节,关于这具身体挥剑而下的坚定意志,关于如何操作青玉剑......如同冰冷程序般,强行挤开了沈木兮属于修复师的“本我”意识,占据了对着身体主导的控制权。
原本因剧痛和混乱而显得脆弱痛苦的少年表情,瞬间凝固。
所有属于现代人的迷茫,惊惶,剧痛,如同被一层急剧冷却的寒冰覆盖,冰封。
一丝属于“沈仙尊”惯常的,无情无欲的,高高在上的漠然冰冷,重新凝结在眼底深处。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左肩的剧痛依旧存在,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层。
来自习枝的血肉之躯传递过的绝望与悲悯......
正在被记忆洪流冲刷,冲淡。
被一种更加庞大,更加强大的枷锁所覆盖——那是属于沧溟仙尊的责任,是斩断尘缘以求大道的宿命。
一种难以言喻的矛盾感撕扯着他的灵魂——一部分在无声尖叫着拒绝,恐惧,悲悯。
另一部分,是属于仙尊的意识,却在冷静甚至冷漠地接受着“必然”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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