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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卷一·坤道

来人大约是十七、八的模样,此时发髻歪了半边,她怀里抱着个药箱,箱子上的铜锁随着那一跳叮当作响。

“你就是赵崇?”她上下打量了眼前之人,“就是你说我爹死了的?”

一旁的韩令仪先接了话:“姑娘,谁是你爹?”

“周显。”那女子倒是答得干脆,“我是他女儿,我叫玄音。”

“什么!周显死了?”在场最震惊的不外乎福子和黄掌柜。“他前几日还来这里买走了一套宣州的文房四宝啊。”但是也没有容他们多问什么,被赵崇一个眼神止住了话头。

待门重新关上赵崇才接了话,“我就是赵崇,看姑娘的样子应是才进城,又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我是道士啊。我刚到家,就发现家已经烧没了,问了邻居王大娘,才知道要去开封府找我爹,结果开封府门口的怎么也不给我进,说什么这个案子由赵崇将军办理,他们不敢放我进去。”

“他们这样就告诉你我们在这里了?”韩令仪有些意外,开封府的衙役照常理来说绝不会透露上官的去向才对,而且他们也不知道她和赵崇去了何地。

“哪能啊?他们不肯说,”玄音有些自豪,昂着头,“是我自己算出来的,我从开封府跑着来找的你们,都说了我是道士。”

“那你来寻我是为了去看尸首?”赵崇一句话问到了实处。

“对!我知道那具尸身不会是我爹。”玄音说得这样斩钉截铁让面前二人十分不解。

“这不会也是你算出来的吧?”韩令仪从前拓碑,也见过不少神仙志怪的故事,只是这样发生在眼前的还是头一遭,不免有些好奇。

玄音扯扯嘴角,清清嗓子接着道:“祖师爷说过世上有三事不可算,一曰命数、二曰**、三曰国运,算这些会丢了性命的。”她拍了拍怀里的药箱,从中取出几封信,“我知道那不是我爹是因为这次归家就是他写信叫我回来的。”

果真如玄音讲的那般,周显的信最早一封写于一年前,信上让女儿回家过年,只说最近画值钱了,相约父女二人一同去游山玩水。剩下两三月一封,最后一封是三月前寄到的,说的也都是盼归那些事。

韩令仪不解,父母盼归本就是寻常事,怎么就能以此认定死的不是周显。

“尔等凡人是不会懂修道的苦的,母亲故去后,家里穷困,我爹就让我跟着师傅上山学道,都已经十年了。虽说每年腊月都可以回家,但这还是我爹第一次催着我回来过年。你们看他一不结仇、二不自杀、三来康健,怎么会好端端死了呢?”

为查个究竟,赵崇便同意了让玄音去认尸。重回到开封府时已经暮色四合,府内虽然掌了灯,但是殓房那阴森劲更胜之前。杨开威竟也还当值,见赵崇和韩令仪去又复返便忙来问是否有进展。

一来二去,此刻四人便一道站在了那具焦尸面前。

也不知是玄音笃定面前之人不是周显,还是道士本就不怕这些,她面对那具焦尸竟然全无惧意。她一把掀开那块白布,先是绕着焦尸观察了一圈,又对着那具尸体的右脚细细瞧了瞧。

“这不是我爹。”玄音这句话十分干脆。

“小姑娘,话可不能乱说。” 杨开威在一旁说道,“这尸首可是从周画师画室里抬出来的……”

“这人身形确实和我爹差不多,”玄音一转头,“但我爹只会画画,娘刚走那会儿,他自己下地干农活,让锄头砸掉了一节小脚趾,你们看这尸首——” 她指着尸体的右脚,“五根脚趾一节不少,怎么可能是我爹。”

被玄音这么一说,韩令仪反倒是松了一口气,只要周显还活着,玉哀册的线索就没有断。“你爹还活着,却迟迟不肯露面,看着像是躲了起来。” 韩令仪应是真的信了玄音能卜算,出了个绝妙的主意,“你能不能算一算你爹这会儿在哪里呢?”

见玄音只是拍拍药箱,“我在山上学的是医术,当然也略懂符咒法术??,但没有卜算的本事。你想,若是真能掐指一算就知道人在何处,还要什么衙门捕头。”

她虽骗了人但是不见一点内疚,反而是用昂起的头指了指对面的杨开威,“我本是打算翻墙进来的,谁知在墙头就听见他和一个老伯在聊事,这就知道那什么赵将军去了博古斋。”

“你偷听我说话?”

“道士的事情,那能叫偷吗?取些该取的东西,那叫‘借’。”玄音一席话出口,让听着的韩令仪一阵钦佩,心中只觉不愧是茅山的道爷,修道确实有些境界。

赵崇打断面前众人,看向杨开威商议道:“眼下只怕是有两件事要杨大人多费些心力。”

“请赵将军直说,下官定当安排妥当。”

“一来是要在加派人手搜寻周显,但不论周显是躲起来还是被人关了起来,开封府的人手都得秘密行动,切莫打草惊蛇。”赵崇稍微顿了顿,“二来就是要请杨大人找一个人,查一查近来汴京城内是否还有其他人失踪。”

“对,而且那人五十上下,身形同周显相似,”韩令仪又补上一条,“十有**是个乞丐,尤其是城内的破庙,可能就能找到失踪之人的信息。”

杨开威双手一拍,恍然大悟道:“韩博士说得有理,若是普通百姓家里少了人,不会一天一夜过去了还不报官,这具焦尸确实极有可能是流浪之人。”

“除了搞清楚周显在何处,死的是谁,现在我们还要弄明白,死者到底是怎么死的 。”赵崇只是在一旁听着韩令仪分析,并不打断。

他只觉得眼前这事十分有意思,这个韩博士不仅懂金石字画,还习得了漂亮的马术,这会儿对破案推理竟也能说上一二。而且看这样子,她对那玉片的印痕真是上心,只是不知道真是痴迷金石之物,还是另有原因。

“韩博士说得不错,只是已是酉时,天色昏暗不便再做其他探查,眼下又无更多线索,倒不如明日看开封府的衙役是否能找到我们要的线索,再做商议也不迟。”赵崇开了口,杨开威连连称有理。

就在众人往门口走去时,听见一阵奇怪的叫声,“韩博士……韩博士……你在吗?你在吗?”

韩令仪一拍头,快步走向门口,果不其然见温实正提着一个鸟笼站在开封府的大门外。温实停了停手上的逗弄,见韩令仪出来笑着就问道:“韩博士,你还在这呀。宋校理找了你一天,一堆南唐、南汉的摹拓在等你校对呢。”

韩令仪有几分心虚,就将温实拉到一边,“你不曾透露我在开封府吧?”

“韩博士,瞧你说的,我温实还能出卖你?”温实笑着看了看韩令仪,又扫视了一眼门口诸人,“赵将军我们可惹不起,我看你不如明日告个假,也省得宋校理时刻记挂你。”

这事儿便就这么说定了,韩令仪也不知道周显这事要查个几日,就托温实一连为自己告了三日病假。她已经能想象宋校理那急得吹胡子的模样,但整个崇文院就她一个能做南国金石鉴定的博士,不论她告假几日,回过头来那些摹拓也都是自己来校对,心下又好受了几分。

待温实提着八哥走远,韩令仪一回头却见三人还站在门口,韩令仪心中一暖,竟不曾想到这几人还会等她,忙跑了过去。“有劳诸位等我,天色已晚,明日再见吧。”说完话行了个礼就想走,却被玄音一把拉住了手。

“韩博士,她说身无分文,无处可去。”杨开威说着更是有些羞赧,“赵将军和下官皆未娶妻,实在不便将一女子带回府上。不知韩博士可方便……”

不用杨开威再往下说,韩令仪便问玄音,“你下山怎么会一点银两都不带?”

“我在来汴京的路上就把盘缠分给有用之人了。”玄音只是一句。

二人回到韩府天已经漆黑一片。一个老仆见韩令仪回来,忙出来迎接。“小姐今儿个怎么这般晚?”又仔仔细细看了看韩令仪,“还好还好,今天不是从火中出来的。”

“莫叔瞧你说的,不要担心我。”她又拉了拉玄音,“你给她准备一间房,玄音要在我这里住上几日。”

莫叔应下,又叫来几名丫鬟,一人传菜、一人更衣、一人准备客房。

玄音抬头看了看韩府的门楣,又朝里望了望庭院,转身看向韩令仪就道,“韩博士,不不,韩姐姐,你颇有家资啊!”

韩令仪被玄音这副模样逗笑了。“我父母原是在各国之间做字画生意的,大宋一统天下后该是好好过过日子,却不想他们这些年积劳成疾,五年前就双双故去了,到头来只留下一座宅子、一些书画和一些田地。”说及父母,韩令仪语气中稍显悲伤,“平日这宅子也就我一个人对着莫叔他们,现在你来了我住着反而热闹一些。”

玄音见韩令仪难过,打开药箱从中取出一个打成“万字节”的绦带递到韩令仪面前,“这条绦带我做过法事的,求一个万事顺意。本来是给我爹打的,但他也不少这一条,而且我想送给你。”

韩令仪笑着接过那条绦带,几股生蚕丝拧成素色的细绳,编在一起约莫有手指粗细,在灯笼映照下表面泛着珍珠般的柔光。

韩令仪手一顿,将那物置于掌心左右轻晃了几下,忽然就想通了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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