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那日画室起火后汴京再未落过雨,杨开威又安排好了人在此处日夜看守,现场保存得十分完好。但话也说回来,此地已是一片狼藉,焦黑的断壁残垣兀立着,看着似是没什么好把守的一般。
“赵将军、韩博士。”看守之人拱手行礼,“下官开封府右厢公事干当官陆大虎,杨大人递了话,让下官在此日夜守候。但当日火势太大,此屋损毁严重,有用的线索怕是不多。”他指了指那片焦黑的废墟。
赵崇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整个院落:“进去看看。”
角房的一排低矮屋顶已经塌了大半,主屋烧得更是彻底,只勉强剩下几根焦黑的梁柱,地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碳灰,几人踩在上面噗嗤作响。
陆大虎指了指主屋靠中间的一地,“尸首便是倒在此处,火源初步断定也是在尸首附近。”
“没错,就是这里,”韩令仪指着那片焦地,“那人当时就伏在这圆桌上。”她又抬头望了望附近几户人家,“那日刮的是北风,我进院子时那人背后已经燃起大火,因风向北刮,那人身前的火反而要小一些。”
背后几户人家外墙也已经熏黑,还有几处被烧毁。烟雨巷住的人家并不少,本来画室的火不至于烧得这般厉害,只因那日刮北风,火顺着风势把附近几户人家也一起点着了。众人见画室的火扑不灭,先一道救了边上的小火。
赵崇往四周看了看,“前日火势大,只要火一起,怕是周边人家都能看到,再想脱身应是不易。”
“那日有人同我说,火势起来前约莫两刻钟还见过周显出门买酒,可能离开后再未回来。”韩令仪想到那个汉子说的,又问陆大虎周围人家最后见到周显是什么时候,同那汉子说的相差无几。
“你们是说,我爹走了之后两刻钟,这画室就自己起火了?”玄音拨了拨地上的碎瓦,“那就不是我爹点的火,应该是那人自己点的火吧。”
“不一定,”赵崇想了想,“周边人家只见周显出去,后来再未见人出来,大门也关着,应是有人用了什么延时点火的技法。”
韩令仪听到“延时点火”四字,昨夜看到那素色绦带时想到的事情又浮现在脑中。赵崇说的没错,那日她看到的一丝丝亮光并不是什么铜质装饰,极有可能就是绑在书案腿上的几圈素丝绦带。但那素丝绦带又怎么变成的点火工具呢?
“这是何物?”赵崇用剑鞘拨了拨地上一滩深色的灰,此物和边上这些焦木灰差别不小,像是什么结了块一般。
“赵将军恕罪,小人不知,许是什么东西洒在地上被一道点着烘干了。”
赵崇又用手取了一些灰放在指尖搓了搓,这灰不仅颜色深,还十分的细。韩令仪看了看四周,比了比方位,会想起那日进入院中见到的情形。
“这里应该洒在地上的画材,”韩令仪指着地上那几处不太一样的地方画了一个圈,“我记得是一大滩墨迹、一滩朱砂还有一滩似乎是铅白,就靠近煮茶的炉子。”
玄音听到这话最先一个觉得不合理,“不会的,我爹穷惯了,平日里练画都不舍得用这些,这么大几滩倒在地上,他肯定早就重新收起来了,而且……”
“而且什么?”赵崇看玄音还知道别的。
“师傅教我炼丹时就讲过,朱砂和铅白都是有毒的,尤其是加热后水银和铅出来,会令人中毒,我爹画了这么多年画不会不知道。”
韩令仪便接着话就问,“如此常见之物,应不是这么容易中毒的吧?”
“那是当然,朱砂和铅白中毒,一需量大,二需时长。寻常作画不会中毒,不过看这地上这么大几滩,经火一烤,房内之人不出一个时辰,轻则头晕、乏力,重则意识不清,就像是用了五石散那样,飘飘欲仙。” 听到玄音此言,韩令仪和赵崇不约而同对视一眼。
但二人皆未开口,郑仵作的验尸结果如今应是只有他二人和杨开威知晓,事情还未水落石出之前,自然不会在玄音面前提起。
屋内其余各处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正如韩令仪当日所见,那日一人伏在圆桌之上,桌上放着酒菜,身旁是一书案,脚边有一茶炉,地上洒满了作画之物。而开封府证物库中那几件东西,皆是由于书案被烧断了腿,斜着倒了下去,从书案下方寻得的。
但韩令仪还觉得有一事不太对劲,就是那石屑,如果只是从书案上掉落或者是被书案砸到,哪能碎成那副样子?那模样看着反倒是有些像被人砸的。
几人朝院中走去,便是那日韩令仪与赵崇相遇之地。院子不大,也没有种什么东西,韩令仪又找到了那个带着草的泥巴块,细细一找,周边还有一块差不多的。
这举动反是让玄音感到有些奇怪,“韩姐姐,你找这东西干嘛?”
“你知道这是什么?”
“那还用说,”玄音一边讲,一边伸出自己的脚,用脚后跟抵着地面,然后向后一搓,“鞋子上泥巴粘的多了,走路抬脚会很重,这样一搓就干净了。你不知道?”
韩令仪真就是摇了摇头。
玄音恍然大悟,“我知道了,韩姐姐你泥路走的少,官鞋和绣鞋的鞋底大多是麻布纳线做的,不容易沾泥,换做草鞋就很容易沾满泥了。”
草鞋?周显怎么可能穿的是草鞋?这泥难道是死的那人鞋上带来的?
见现场再无其他线索,开封府的人也还未曾回禀,又临近午时,赵崇便让二人一道去坊市上看看。
陆大虎已经派人查了些东西,案发前几日,周显便说要赶画,很少出门。平日里登门之人除了一些购画的,博古斋的伙计来送货,邻居李婶送饭菜也无他人。而起火之前周显说要出门打酒,去的也是他最常去的醉香居,醉香居的掌柜也确实在那日见到了周显。
“小二,四碗米饭,炒盘青菜、一份清汤。”才在醉香楼坐下,玄音就开始点菜。
韩令仪见玄音点的东西,便问赵崇,“赵将军,是你和她说要吃两碗饭的吗?”
赵崇没说话,只是摇摇头。“不不不,不是给赵将军的,是我吃两碗,你们一人一碗。”玄音给两个人都沏了杯茶,“感谢赵将军做东,我就不客气了。”
“不客气,就吃这么点?”赵崇边喝茶边问,虽说赵将军生活不铺张,但这么素的饭应该也是第一次吃到。
“修道之人有四不食,不食牛、乌鱼、鸿雁、狗,平日吃得更是清淡,你们让我点菜,我也不知道点些什么。”玄音说着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赵崇又让韩令仪点了几道爱吃的菜,才真的开始等菜上桌。
醉香居是城南的老店,店里的桃花酿和腊鱼十分有名。这些腌腊都挂在店内店外通风之处,客人只要点了菜,就可以挑选中意的食材。
韩令仪朝店门口望去,只见腊鱼腊肉腊肠皆用棉线穿过,悬挂在屋檐下,而棉线的一端就一圈又一圈地捆在廊柱上,小儿解开廊柱上的绳结,取了一块降下来的腊鱼送到后厨。
韩令仪一下子想明白那绦带是做什么用的了,难道周显也是在醉香居打酒、吃饭的时候看到此情此景,才想用此计的吗?
赵崇看着韩令仪,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店外,“韩大人是想明白桌腿上会发光那物有何作用了?”
玄音听着赵崇的话,低头向下看了看饭桌的腿,不免奇怪,哪有什么会发光的东西。
“大概想明白了。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件事上,只怕要等开封府的人搞清那个死者是何人才知晓了。”赵崇说完就不往下讲,开始和玄音一道用午饭。
到几人用过了饭,都不见开封府的人递来消息。也不能怪这些办事的人,从要寻人到现在也才过了七、八个时辰,汴京百姓已逾百万之数,即便是只搜破庙,只问乞丐、流浪之人,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玄音坐不住,便说要自己去寻爹,和二人拜别。韩令仪只是让她早些回府,也不多说什么,和赵崇一道去了开封府。
回到开封府日头还很大,杨开威见几人回来,忙问有何进展,赵崇别的没讲反倒是又去证物室看了看。他让老吏拿出那几片烧毁的画片,让韩令仪近些看看,韩令仪原是不知为何,但还是照做了。
那不是同一幅画的碎片,少说也有两三幅,只可惜烧得太严重,每一片都只有一两指的大小。韩令仪越是细瞧,真就看出了一些端倪。
“韩博士是大宋金石书画第一人,尤擅南国之物的鉴赏。”赵崇看韩令仪表情比方才严肃,便接着道,“昨日我们只当画室烧掉几幅画不足为奇,未细看。但我细细想来只觉得这几件东西可能暗藏玄机。”
赵崇这回倒没有惜字如金,但说得这么多了杨开威还是听得云里雾里。
韩令仪应是十分清楚赵崇的话中之意,点了点头,“我心中有一猜测,怕是同赵将军一样。”并未将话往下讲。
赵崇也不催,只是点点头。杨开威只觉得二人在打哑谜,又碍于官职,还是没有开口向两人细问。“我想向杨大人借一份卷宗看看。”赵崇都这么说了,杨开威当然是马上去办,“韩大人是否要一同去看卷宗?”
韩令仪朝赵崇摇摇头,“我和赵将军想的应一样,我们不如分作两路,我也还有事想再去求证。”
赵崇也觉得这个安排不错,又让杨开威给韩令仪调走一些残画的碎片,另安排了一匹马。
韩令仪快马回到博古斋,找了黄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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