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本案有关的物证皆被从库中取出,放置于开封府的正堂之上。
“景福内库收藏了诸多南国的字画,其中不乏南唐大家董源、徐熙之作。可就在四五年前徐熙的《雪竹图》出现了仿画,而如今董源的《龙宿郊民图》也出现了仿画。”韩令仪看向赵崇,“敢问赵将军,案发当日是否是因内库所藏之作出现仿画而查至周显画室?”
赵崇抱着配剑认真地听韩令仪讲,见她问自己,便肯定地回答:“是,确实因此而去。”
韩令仪指了指那堆证物中的画作碎片,“《龙宿郊民图》的仿画便在其中。”
在一旁听着的玄音急忙问道,“就算是在我爹的画室找到的画,也不能说是他画的。”
“你这样说确实没错,但我鉴赏过《雪竹图》、《龙宿郊民图》以及周显送进宫的两幅画,”韩令仪还是稍稍停顿了下,看着玄音慢慢说,“可以肯定这几幅画皆为同一人所绘,画师便是周显。”
“那会不会是我爹被迫的?就那个偷画贼逼迫的。”玄音所言并非狡辩,如今盗画、仿画二人皆无口供,周显到底因何原因参与作假并不清楚。
韩令仪点了点头,不否认玄音说的存在不同的可能。“这就要同另一件事一起讲了。”
“是何事?”杨开威作为权知开封府尹眼下却在看一个金石博士破案,却也有些招笑。
“飞鼠是自杀还是被周显谋杀。”赵崇似是对韩令仪心中所想一清二楚。没错,对于几人而言,这个案子现在最大的疑问便在于此。
“赵将军说得对,但眼下我已经可以确定飞鼠是被周显谋杀的。”对上杨开威疑惑的神情,韩令仪讲了当天在画室出现的情境。
两个月前,飞鼠趁着暴雨,混在难民之中逃回汴京,在龙虎庙落脚。此后他便日日在坊市寻找周显下落,寻得周显后,飞鼠先是向周显索要钱财,又重操旧业。他再次光顾了多地,其中也包括景福内库,可是这次却被赵崇发现了异常,并在城内调查。
就在三天前,飞鼠依约来到周显家,周显也已经准备好了酒菜等待飞鼠。当日下过雨,画室院子里泥巴很湿,飞鼠穿着草鞋跳进院中,沾染了两脚泥,他便将泥蹭在了院内。此时画室之中作画用的墨彩洒了一地,飞鼠不懂丹青,也不在意,谁知一旁生着火的茶炉让墨彩中的毒物飘散在房内,又因画室门窗紧闭,飞鼠很快就晕了过去。
就在差不多的时间,周显给飞鼠换上自己的衣服,便出门买酒,被周边的人家看见,这个时候房间内的火已经点了起来,只是还没有引燃整间屋子罢了。
说及此处,杨开威实在是忍不住,这才打断了韩令仪。“什么?这时候火已经点起来了?周显已经出门,而此时飞鼠也已晕倒,那这火是谁来点的?”
“靠的是它。”韩令仪将一条素色绦带置于桌上。“这是玄音送我的绦带,而那日完成点火的也是它,还有这物,”韩令仪朝着证物一指,众人见她指向了那个香插。
“那日我见书案腿上缠着的那物,便是绕起来的生丝绦带。玄音常给周显打绦带,绦带又是装饰画轴的常见之物,画室有许多,而那日点火之人所做的,不过是……”韩令仪取过另一条丝线,又将玄音相赠的绦带收好,将丝线一端绑在正堂一桌的桌腿上,一头绑住一支蜡烛,将布条翻过整个书案,造出一个蜡烛被悬挂起来的模样。又将香插放置于帮着丝线的桌腿处,点燃了一支香。
“如此这般做便可,只要此香燃至下部,烧断绦带,另一头的蜡烛下坠,画室中全是画质、松节油等助燃之物,火一烧起来便极大。”果如韩令仪所说这般,那香烧断了丝线,蜡烛应声掉落在地面上。
玄音十分不甘心周显会杀人,“如果是延时点火,那飞鼠自己也能做到,他可以先做好装置,再晕过去。”听了玄音这话,杨开威看向韩令仪,似乎在说却有这种可能。
韩令仪摇了摇头,轻声说,“不会的,都不必论飞鼠有什么动机要自杀,能做成这件事的也只有周显。”
韩令仪又从桌上取出一支香,“线香造型较为粗大,形如筷子,但长短却有统一制式,皆是六至七寸左右,寻常一根线香燃尽也不过是三刻钟的样子。绦带绑于桌腿,香并非全部燃尽才会烧断绦带,以那日所见,布下延时的机关到最终起火,前后不过是两刻钟。”
“玄音你那日说,若画室中的墨彩能至人昏迷,约需一个时辰,那假设飞鼠已经在屋内待了六刻钟,是否还能再给自己布下自杀装置?”韩令仪问向玄音,玄音是这个屋内最懂药石之人,却又是最不希望周显杀人之人,让她回答这个问题实则有些残忍。
玄音摇了摇头,以手拽着药箱的挂带,很肯定地说,“同一人,既要火起时已经完全昏迷,又要火起前两刻钟还能布置完装置,是不可能的。”
杨开威虽在一旁连连点头,但还是问出了一个其他可能,“韩博士,有没有可能当日在画室,除此二人外还有第三人?”
韩令仪并未说话,是赵崇回答的。“十日前,手下之人禀报内库之中有异常,我见多幅画皆有翻动迹象,又听闻开封府曾破过有一个仿画案,便派了手下人在全城查找可疑画师。又因周显在仿画案后突然声名鹊起,便以内库之名向周显要了一幅画。案发之日,景福殿副使沈砚承便在此处。”
韩令仪听闻赵崇这般说,什么都想明白了,为什么内库会突然要画、为什么赵崇当日带着一队人也到了火场、为什么他早就知道了仿画的事情,原来他不是查顺陵的线索才查的周显!自己主动讲的画上印痕反成了赵崇的意外收获。
韩令仪在心中暗骂赵崇,这几天赵崇就是在看她自己推演全部事实,却什么都没说。但转念一想,自己不也是想利用赵崇更快见到所有玉哀册残片吗?二人也就是彼此彼此了。
“景福内库的人可以证明当日周家只有两人。但也出了纰漏,周显出门打酒,沈砚承派人跟踪,本是要待他回画室一举抓获,谁知画室突然起了火,混乱之中,周显逃脱。”
“什么!赵将军,你早就知道死的人不是周显?”杨开威大惊。
“也不过比诸位早一日知晓。”赵崇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语气。
韩令仪想起那日在殓房外,她问赵崇尸身是不是赵崇,赵崇说的可是“也许”。加之这会儿又听到这话,真就和当时听到玄音的“道士论借不论偷”时感受一样,这个赵大将军心中还真藏得住事,脸皮也是真厚。
杨开威自然不敢说赵崇的不是,见整件事情水落石出,高声说道:“二位大人果真名不虚传,不过才三日竟已联手破了此案。”又看向玄音,“对于周显犯案过程,你可还有其他要说的?”
要不说道爷就是道爷呢,玄音对于这个结果的接受十分迅速。她听完前后推理,也未见多激动,而是抱着药箱,冷静地说道,“我七岁上茅山学艺,祖师爷叫我们顺天行道,济世安民。不管是谁,杀人偿命。”
“眼下死因之谜已解,案犯却不知所踪,下官连日来已派属下在城内搜寻却始终不见周显踪迹。”杨开威略有窘色地看向赵崇,“若是赵将军早已知晓周显未死,是否找到周显?”
“沈砚承日来也在秘密搜索周显踪迹,若是寻得踪迹便会来向我禀报。”
赵崇的话才说完就听得开封府外传来一声长长的马匹嘶鸣声,紧接着就听到有人向内奔来。“参见将军,周显找到了!就在开宝寺中。”一人向赵崇报告了周显藏身之地,“沈大人特派属下前来禀报。”
“灯下黑啊,灯下黑,他怎么会去那里。”杨开威直呼离奇。
听到人已经找到,赵崇快步向外走。待几人行至府衙门口,见赵崇的那匹枣红色的马已在门外,另有一名着便服的景福内库守兵持一柄银色的锥枪立在马前等候。
赵崇接过银枪,翻身上马。一手勒住缰绳回头看向杨开威和韩令仪几人,“我先行一步,有劳杨大人为韩博士备马。”话一说完他手腕一紧一松,那匹枣红马就飞跃而出,开封府外的青石板被马蹄踏得笃笃响。
开封府的衙役急匆匆地牵来两匹马,玄音与韩令仪一乘,朝着赵崇的方向追了上去。
离开宝寺大约还有一里地,就听到有打斗之声传来。只见前头一人僧服带血,正跌跌撞撞地往前跑,终是力竭,摔倒在林中。其身后有一黑衣人紧追不舍,另有一个年轻男子在与黑衣人缠斗。
“赵将军,有刺客要杀周显!”那年轻男子肩上已经中了一剑,逐渐败下阵来。赵崇足尖一点,飞身而出,提着枪朝那黑衣人刺去。
待韩令仪追上赵崇,才停下,就听到玄音一声,“爹!”便也冲向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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