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重建开宝寺,与相国寺并称两大国寺,香火鼎盛。相比之下,城北毗邻开宝寺的龙虎庙这等小庙,便日渐荒废了。
韩令仪才将证物还回开封府,就有一个衙差跑着进来禀告已找到可疑之人,有知情线索告知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乞丐。
一行人赶到龙虎庙时,却见那个老汉正在大口吃着烧鸡,几个衙差提着刀立在一旁,上前回话的是开封府的刀头林朗。
“见过诸位大人,此人自称马大,是附近的乞丐。也是个无赖,问他话便说要饿死了,躺在地上撒泼打滚,只有吃了烧鸡才肯继续答话。”
杨开威走到马大面前,“就是你说有线索告知的?”
马大虽看着杨开威,但还是先嗦了几下鸡骨头,又把几根手指挨个舔了一遍才回话:“大老爷,小的不知道是不是线索,小的只知道那男子五十上下、身材匀称,身长约是五尺四寸,自三日前离开龙虎庙就再也不曾回来。”
一边说,马大还指了指几人身后铺好的一片稻草席,确实像是有人睡过的样子。
“那你是何时遇上那人的?那人叫何名字、哪里人氏你是否知道?”杨开威接着问道。
马大两眼朝天看了看,眼珠转了几下似是在回忆,过了一会儿才说:“约莫是两个月前我第一次在这个破庙里见到他。几位官爷还记不记得,汴京那场大雨下了十个昼夜都不止,朱雀、崇明门外都积了水,房子也冲坏了不少。很多人逃难,他就是那时候来的龙虎庙。”
马大又摇摇头,“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他怪得很。”
“你快说说,他是哪里怪。”
也不知是不是那只烧鸡的功劳,这个老汉答话答得十分认真,“他好像对汴京熟门熟路,到了龙虎庙第二日就去城里逛了,回来还问我城南、城东如今有些什么铺子。”老汉双手一摊,“你们看他说的,什么‘如今有’,像不像是之前来过一样。”
“这还没完,大概是一个月前吧,有一天晚上他回来很高兴,还买了酒菜,又叫我一道去吃了一些,他一个逃难的,哪有钱来买那么好的桃花酿。”
听到桃花酿三字,赵崇与韩令仪对视了一眼,一旁的杨开威接着这话继续问:“你可知道他那夜为何这般高兴?”
老汉摇了摇头,又模仿起当时那人的动作神情,“他就在这么躺着喝酒,喝多了和我说什么就要赚到银子了……”老汉改回自己的声音,“他倒是日日出去,好酒好菜也不缺,我估摸着他是去做什么偷鸡摸狗的勾当了。你看,出事了吧,三天前一出去就没回来。官爷们,他是死了吗?”
杨开威也不回答,“你可知道他三天前是要去往何处?”
“不知道,这他从来不说的。”
一旁的赵崇开了口,杨开威就不再继续问,“你可还记得他的模样?助我们将其样貌画出来。”
杨开威忙说此行未带画工,要差人回开封府去请,一旁的韩令仪却说,“那就我来吧。”虽说画像和丹青还是不同,但对韩令仪而言画像并非什么难事。她又取出怀中那个鹿皮小包,取出纸和笔,听那老汉回忆相貌。
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按着描述画出一人的模样,杨开威见这画稿眉头紧锁总觉得又说不出来的怪异之处。
韩令仪将所绘制人拿给老汉看,让其看看是否一样,那老汉倒是连连点头,“对了、对了是长这样,但……脸上缺了点东西。”
“什么东西?”赵崇问道。
“这儿,”马大指着自己左脸靠近耳根处,“有一团青黑色的花纹。”
一旁的韩令仪细问了花纹长什么样,那老汉却有些难讲,“就是外头一个方框,里面有个鱼钩似的东西。”
韩令仪听得云里雾里,便把笔给了老汉,另给了他一张纸,让他直接画,老汉画出了一个字。
“这是字吗?我不会写字啊。”那老汉画的字虽然和写的还是有点区别,但也能看出到底是什么。
韩令仪将那个“囚”字绘在画中人的左耳之下,却听得杨开威一声惊呼,“怎么会是他!”
“是了,是了!一模一样。”那老汉在一旁连连称奇,“我们要饭的披头散发不奇怪,他这人喝醉之后一撩发,叫我给看见过几次,那花纹就长这样。”
“是个黥了面的逃犯?”韩令仪看向杨开威,“杨大人见过他?”
“见过,我们先回开封府,我再同二位大人说明。”
回到开封府,玄音已经回来,“你们回来啦?找到我爹了吗?”
韩令仪摇了摇头,便说道,“周画师还没找到,不过死在画室那人倒是有了眉目。”
“我来讲吧,”杨开威叫林朗拿来一份卷宗,便开始将这个逃犯的事。
“昨日,赵将军调了一份卷宗,便是这份。”杨开威将那卷宗向前递了递,让韩令仪能更看得清些,这事去年博古斋被盗案的卷宗。“一年前博古斋被盗,实则不是在偷东西或者是追捕时将盗贼擒获的,而是在那贼还东西时人赃并获的。”
玄音大为震惊,“什么?哪有小偷偷完东西还还的啊?”
“我也觉得奇怪,但是细细审问之下,才发现这贼人还真有些本事在身上。”众人听杨开威说完,倒也真觉得这个偷盗博古斋的人当真和普通的盗贼有些不同。
一年前偷博古斋的人名叫凌江河,人称飞鼠,是个惯偷。大约是四五年前飞鼠便在汴京作案,但这些年从未入过狱甚至都不曾被官府通缉过,是因为此人盗窃有一准则,凡偷必还。且他只盗取名家大作,取走画不出三日就会将东西物归原主。
“那他为什么还要偷?还回去还怎么卖钱。”玄音从未听过这般特别的小偷。
“他能卖钱,他卖假画。”
杨开威一句盗画卖假画,一下子让韩令仪觉得心中所有猜想都被坐实了,她似乎也知道了飞鼠同周显是何关系。
一年前飞鼠会被捕也算他运气不好,博古斋一案中,飞鼠除了盗取字画,还偷走了那个铜盒,也不曾做到三日内物归原主。黄掌柜到开封府报了案,林朗带的人早就在博古斋监视,飞鼠去还画时就被开封府直接抓获。
“人证物证具在,他却不认罪,下官便对他动了刑。这才知道他多次犯案、盗画还画卖假画之事。”杨开威略略停了停,看着赵崇道,“这贼人还扬言自己偷过景福内库,见过不少南唐的好画。不过那时候赵将军还不管内库,应是不知道。”
“既是卖假画,谁造的假?飞鼠自己也会画画?”韩令仪便问道。
“飞鼠不会丹青之技,他指认了城南的画师陈庄,只是这个陈画师案发七日前掉进河里淹死了,这不就成了死无对证吗?那飞鼠便讲就是因为陈画师出了意外,才令他这回误了时候,被官府拿住。”杨开威也面露难色。
“最后本官判他仗责八十,流刑。”杨开威指了指那张画像,“当时他面上就刺了字,就是在左脸,不曾想到他竟然逃回来了。如此看来,死在周显家中之人定是飞鼠无疑。”
玄音不解,“我从没有见过这个人,也不知道我爹认识他,他怎么会死在我家?”
杨开威也是一副疑惑的模样,他想了好一会儿,才半信半疑地看向赵崇,“赵将军,你说和飞鼠合作做假画的会不会根本不是陈庄,而是……”他又看了看玄音,“而是……周显?”
众人看向玄音,却见她手指翻飞,应该是在掐诀,嘴中念着“天地玄宗,万炁本根……邪祟退散,急急如律令——破!”
“破”字一出口,她的左手拇指扣住中指根向杨开威指去。众人还在愣神之际,她又打开那个药箱,从中掏出一物,朝着杨开威就撒了过去。那东西的气味飘过来,韩令仪发现,那居然是一把艾草粉。
“大胆!你竟敢当众殴打朝廷命官?你们还愣着干嘛啊?还不把她拿下——”杨开威一边咳嗽一边叫来了林朗几人要捉拿玄音。
玄音向韩令仪身后一躲,叫这些衙役犯了难。“不是殴打,我是在驱邪。我看你满嘴胡话,一看就像是被鬼迷了心智。”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咳咳咳。”杨开威边说边掸了掸身上的艾草粉,“你说若非二人早有勾结,飞鼠一个逃犯,为何偏偏死在你家?”
“我……我……查案不是你们当官的事吗?你说我爹做假画,那证据呢?”玄音倒是问道了关键处。纵火案难查,本就和不易留下线索有关,如今这案子甚至连嫌犯都还下落不明,杨开威也不过是在猜测。
杨开威看看赵崇,仿佛在说“赵将军是否有证据”一般。
“证据韩博士有。”赵崇说得十分肯定,“不如就韩博士来说吧。”韩令仪这才觉得,赵崇应该是在昨日调取卷宗的时候就已经猜想周显和仿画有关,自己去博古斋看画也在他预料之中,他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赵崇话虽然不多,对案件的观察倒是细致。
韩令仪并不打算说五鬼之事,“我来讲吧,这件纵火案最早可能要从四、五年前说起。”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