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落针可闻。
叶行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之后,恨不得抽上自己两巴掌。
他结巴地想要找补:“我……我的意思是……”
沈白垂下眼帘,道:“对不起,我没有想这些。”
一时间,气氛很是奇怪。
叶行舟几乎是往外奔跑离开的,他边跑边说:“我去给你煎药。”
外面天色已经开始黑了,他们深处山林之中,幽僻孤寂。
不时有不知名的鸟叫声划破黄昏。
叶行舟猫在炖盅前,手上拿着一把扇子控制火候大小,聚精会神地盯着咕嘟冒泡的中药。
看到这场景沈白不知为何心中一暖。
她试探性地双脚落地,亦步亦趋地朝叶行舟慢慢走去。
叶行舟听到动静,回头大骇道:“郎中说了你不可乱动,快去床上躺着。”
沈白不听他的,道:“我只是伤了胳膊,又不是伤了腿,只要不动到胳膊不就好了。”
她固定住受伤的臂膀,和叶行舟一起蹲在炖盅前看药。
“一天要喝两次吗?”沈白问。
这苦不堪言的药一天居然要喝两次?
叶行舟摇头:“一次就够,明天喝。”
“哦。”沈白轻声应了句。
叶行舟忍不住侧脸去瞧她,炉子的火光映在她瓷白的脸上,她就蹲在自己身边,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明明没有风吹过,叶行舟却觉得有清风穿过他的心间,舒爽得他一个激灵。
“谢谢你挂念我,”沈白盯着摇摆的火苗,“我的家人都已经不在了,我成了一个没有根的人。每每想到这个,我都很难过很恍惚,事情明明已经过了一年多了,我回望我爹的最后一眼我还是历历在目,就像发生在昨天。”
沈白的声音很平稳,像是在述说着与自己无关的别人的事。
但是叶行舟却听得心如刀绞。
“他看向我的最后一眼,没有悲痛也没有恐惧,而是带着欣慰。”沈白从叶行舟手中拿过勺子,搅了搅咕嘟冒泡的药材防止糊底,“我的梦里经常出现他的那道眼神。一开始的时候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是欣慰呢?他都要死了不是吗?”
沈白的手无意识地搅动着:“如果我要死了,我肯定很害怕。后来我也渐渐地想明白了,他对自己的死或许有害怕,但是他对我的生一定是宽慰的。所以他最后看我的一眼,才会没有恐惧。
“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不能让他的期许落空。”
沈白的双眼中蓄起了泪,“所以我会听你的,在找到解决方法前,不会冒然练习剑谱。”
叶行舟单膝跪地,将她揽入怀中,轻拍着她的背安慰。
“药糊了。”不知过了多久,沈白闷闷的声音传来。
叶行舟猛地浇水把火扑灭,炖盅里的水已经完全熬干了,黑乎乎一团的药材散发出一股浓烈的糊味。
他看着这倒霉玩意儿,忍不住哀叹一声:“又糊了!”
沈白脸上泪痕未消,被他逗得直笑。
叶行舟也和她一起笑了起来。
到了晚上,叶行舟去山下打了一桶水来,分了几次倒入小锅中将水烧热。
他把一桶水抬进屋里,屋中只靠一盏油灯照明,有些昏暗。
叶行舟道:“你用这个水擦洗一下身子,我下山时给你买了一身便衣,就在那包裹里。可能不太舒服,只能将就些穿。”
沈白没想到他连这个都考虑到了。
叶行舟挠挠头道:“你千万不能动到你伤着的胳膊。单手操作肯定会有些困难,慢慢来。我……我就在门外,你要是有事,……可以直接叫我。”
叶行舟关上门,抱膝坐在草地上。
屋内的沈白艰难地脱掉自己的衣服,因为要包扎肩膀,肩头的那块衣料已经被挖空了,左边的袖子岌岌可危地连着衣服,稍一用力就要和其它部位相分离。
一只手总归是不便,浸湿毛巾她也无法拧干,地上被她弄得潮乎乎的。
擦洗干净后,沈白换上叶行舟买的粗布衣裤,虽然粗糙了些,但是比洗之前舒适多了。
身上的黏腻感一扫而空。
叶行舟听到沈白喊他,连忙站起来,局促地站在门口:“你洗好了吗?”
沈白:“洗好了。”
叶行舟:“那我开门进来了。”
他推开门,沈白换上了新衣服,脸上还是潮潮的,脸侧打湿的发丝粘在脸颊上。
沈白不好意思地说:“弄得地上都是水。”
叶行舟道:“没事,开门晾晾很快就能干了。”
他见水桶里的水只用了一小部分,再看了看她凌乱的头发,她单手肯定不好清理头发,于是提议说:“还剩了许多的水,我帮你洗个头吧。”
沈白早就无法忍耐一头的脏污了,她没有辜负推脱叶行舟的好意,点头道:“好。”
怎么洗成了难事。
这小屋子连个椅子都没有,一直蹲着想想也怪累的。
叶行舟想到一个主意,他把唯一的桌子清空,搬到屋外来。
然后对沈白说:“你躺在桌子上,我站着给你洗,这高度正好,咱们也不必受累。”
沈白觉得可行,依言垫脚坐上桌子一边,然后磨蹭地往后,直到脑袋探出去为止。
叶行舟默契地为她扶稳桌子。
沈白的脑袋悬空,势必要全身崩着劲,叶行舟担心她牵扯到伤处,一手托着她的头,一手为她拆掉束着的发。
接连奔波再加上打斗,沈白的乌发之中藏了些飞沙走石。
叶行舟拎着湿毛巾将她的头发浸湿,手指轻柔地将她的头发理顺,“没有皂粉,只能简单洗洗。”
头皮被悉心地按摩照料,沈白舒服地眯起眼。
叶行舟看她露出狐狸一样满足的笑,心里像是被羽毛挠了一下。
清洗了三遍,彻底把水用光了。
沈白顶着一颗湿漉漉的头,叶行舟担心她害凉,不知道上哪给她找了片硕大的树叶,洗净擦干后递给她:“你用这个隔着头发和衣衫,别把衣服打湿了。”
沈白:“?”
她用实际行动来证明叶行舟的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叶子在头发与衣衫中间根本夹不住,刚放上去就掉了下来。
叶行舟这才发现了自己的愚蠢,他作势要将大树叶给扔了。
沈白拦住,拿过大叶片,道:“留下吧,这叶子看着怪好看的,扔了可惜。”
叶行舟把东西收拾干净,又把桌子搬了回去,沈白老想来帮他忙,被他命令着坐在床上别乱动。
他自己要洗漱就方便得多了,拿着干净的衣服就下山了,直接去水源处冲凉水。
沈白坐在门栏上等他回来。
叶行舟也披着一头湿发回来,见她在外边吹风,赶紧叫她进去:“你坐这干什么?本来脑袋就是湿的,万一再冻发热就麻烦了。”
沈白说:“你洗凉水岂不是更容易着凉吗?”
叶行舟:“我身强体壮的,没那么容易。快进屋休息去吧。”
沈白白天基本上什么也没做,光受叶行舟的伺候了。躺在床上也睡不着。
她听到叶行舟又下山去了的声音,不知道又去忙活什么了。
沈白盯着油灯发愣。
叶行舟把她照顾得很好,好到她不禁想问自己,叶行舟凭什么对她这么好呢。
他们本毫无关系,他只是听从了自己师父的命令,来照顾自己。
而她连他的师父是谁都不知道。
这世间或许有莫名其妙的善意,但真的降临到自己头上了吗?
这样的好运真的被自己承接住了吗?
叶行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准备推门进来熄灭油灯,见沈白还没休息,问:“睡不着吗?”
沈白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叶行舟呆住,这个问题他也问过自己。
沈白又问:“是因为你师父之托吗?”
叶行舟立刻否认:“不是!”
“一开始或许是,”他又不好意思地补充道:“现在不是。”
沈白:“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所以才……”
叶行舟打断她:“瞎说什么。对你好还要理由吗?我叶行舟人好不行?别瞎想这些。”
沈白:“你的好来得无缘由,我怕它又无缘由地消失。”
叶行舟一愣,不知道她居然在担心这个。
他道:“你在怀疑我吗?”
沈白急得想解释,被叶行舟制止:“我明白你的想法,也很高兴你毫不隐瞒地向我坦诚。你可以怀疑我,毕竟没人能预测以后。你现在失去了至亲,而我趁虚而入,所以自然而然地就依赖我,害怕失去我。但是沈白,你早晚有一天会强大到不依赖任何人,或许那个时候不是你需要我,而是我需要你了。最可能的是,我们彼此依靠,而不是彼此依赖。”
叶行舟狡黠一笑,道:“不过嘛,我倒是很享受现在照顾你,你不要有心理负担,觉得亏欠我。你也帮助了我很多。你知道吗,除了师父没有人待见我。你是第二个全心全意对待我的人。我在你面前不需要伪装,只需要做最真实的自己,因为你在我面前也是最真实的。我不用害怕有人因此而讥讽我,打击我。”
他们说了太多的真心话,更了解彼此,也更贴近彼此。
到入睡时,叶行舟准备在外面找个地方窝着睡,沈白疑惑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去外面受冻?这床这么大。”
叶行舟脸有些热,结巴道:“这、这不好吧。”
沈白:“有什么不好,你怕我挤到你抢你被子吗?”
叶行舟:“不、不是。”
沈白掀开被子一角,“别扭捏了,快睡吧,你忙活了一天,不累吗?”
叶行舟眼一闭心一横,朝床脚走去,说:“我睡这头。”
沈白只好随他。
两人和衣而眠,沈白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兴许放下了心中的大担子,也很快睡去了。
第二天起来,叶行舟已经不在床上了,被子把他包裹得紧紧的,一看就是叶行舟的手笔。
沈白穿鞋下床,推开门,耀眼的霞光穿破云雾笼罩在她身上,
她一眼就瞧到晾在树上的自己和叶行舟的衣服,已经干了。
原来昨夜叶行舟是下山洗衣服去了。
叶行舟猫在不远处煎药,脸上蹭到了柴火灰。
他侧头对沈白咧嘴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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