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6月9日夏海南岛
水满乡暴雨前夕
沈九夏抬头看了眼屋外,乌云压城,密不透风,真是讨厌。
沈九夏是个对环境很敏感的人,天热不行,天冷也不行,如果不是为了那桩"特殊委托",她现在应该会跑到四季如春和风煦煦的昆明去住两个月,而不是到海南岛来喂蚊子。
转了转脖子上带的“归藏”,她渐渐等得有些不耐烦,人怎么还不来,她不是个好脾气的人,稍不顺心就容易火气蹭蹭上涨,逮谁骂谁。
不过这屋里挺凉快,稍稍降了点她的火气。
这是一间破败的屋子,或者说,是一间废弃的庙。
庙正中供着一尊泥塑神像,外漆掉落,斑驳不堪,还结着蜘蛛网,看着已经很久没人来供奉香火了。
真是个“落魄神仙”。
不过“落魄神仙”的样子,倒有些奇怪,是个普通老太太带了九个调皮孩子,不像别的神像,要么秀骨清像,自带普度众生的光环,要么三目獠牙,做个怒目金刚。
这老太太梳个朝天高髻,双眼又短又窄,颧骨凸-起,脸上的皱纹多得吓死人,一点没有菩萨神仙那种容颜不老出尘飘逸的意思。
“难怪没人拜呢,不会营销啊,神仙自己都做不到永葆青春的话,谁信你呢。”沈九夏摇摇头,拿手擦了擦神案下面的牌子,露出四个字——“九子娘娘”。
原来是送子的,沈九夏再细看,这“落魄神仙”怎么喜笑颜开地看着她,就算满脸皱纹,神态模样却像个顽皮的青春少女,真奇怪。
“咳咳,沈小姐。”一个苍老的声音打断了沈九夏和这“落魄神仙”进一步交流的想法,沈九夏回头,老李头抱着孙女阿荷进了庙门。
沈九夏点点头,道:“来了,把阿荷放地上吧。”
老李头是水满乡老李满山跑餐馆的厨子,做的海南菜那叫一个地道,沈九夏自从来了水满乡,每顿都跑去他家吃。
但吃着吃着,沈九夏就觉着味道变了,没前几天好吃了,这人嘴刁得很,连今天做菜用的什么油都能分得一清二楚,菜不好吃,她忍不了。
为了保证自己在水满乡能吃好,沈九夏偷摸溜进后厨,打算指点指点老李头。然而一进后厨,她就看见厨子老李头神色愁苦,一只手炒菜,一只手抹泪,心思都不在菜上。
好嘛,这样做出来的菜怎么会好吃呢。
沈九夏叹口气,拍拍老李头的肩膀,问:“老李,你这是有伤心事?”
老李头看是天天来捧场的沈九夏,而且心里实在烦闷,干脆放下锅铲,絮絮叨叨说了一个钟,把心事一口气全和盘托出了。
原来老李头有个孙女,叫阿荷,才4岁,生得活泼可爱,是粉雕玉琢的一个小人,全家都当作掌上明珠,要啥给啥。
可天不作美,阿荷病了,而且病得很重,她脑子里长了个瘤子,一个月前发现的,现在已经没法活动、说不清话,甚至见不了光,医生说,怕是过不了五月底。
老李头拿手背抹抹泪,恨恨地说:“要是我能替阿荷去死就好了。”
沈九夏心想:“来活了。”
棺家人,天生异能,可抽取人类寿元储存于武夷山地脉之下,再取出来用当家人的特定转契之术借给别人,她们靠此借命术开了棺家当铺。
沈九夏呢,是棺家人的长老之一,而且是沈家当家人,她的转契之术是——“打棺材钉”。但棺家从不给她安排正经活儿,她只能自己瞒着那帮人,见缝插针找找小活儿。
所谓小活儿就是,抽出来的寿元不用进武夷山地脉银行,而是直接被她的“归藏”罗盘转化,钉给下一个人的活儿。限制就是,无论抽出来寿元多少,钉进去的,都不能超过三十天。
沈九夏身旁没有瞎子朝奉,算不出下钉顺序和抽出来的寿元数量,所以,每次都是开盲盒。
她当时跟老李头说:“你要是真这么想,等医院下病危通知书的时候,你来找我,我帮你,把你的命,借给阿荷。”
老李头一开始狐疑不定,看不出来这个小娃子有什么特别的本事,一般有奇能异技的高人不都是仙风道骨,满头白发的样子吗?
可真到了拿到病危通知书那天,老李头立马来找了沈九夏,死马当活马医,只要能救阿荷,无论什么办法,靠谱不靠谱的,他这老头子,总要试一试。
沈九夏先来了一则免责声明,告诉老李头,首先,抽寿元很疼很疼,抽完,他得半死不活修养很久;其次,她不保证能抽出来多少寿数,有可能抽出来三天,那就钉进去三天,也有可能是,抽出来十年,那不好意思,最多也只能钉进去三十天,剩下九年零十一个月,就白白浪费了,没了。
而且,只能钉一次。
老李头咬咬牙,说:“成。”想了想,又问:“那你要多少钱?我得看看我们家给不给得起....”
沈九夏笑道:“一块钱,现金扫码都行,就是意思意思。”
虽然她不用做棺家生意,但棺家从来没亏待过她,钱这东西,她不缺。
老李头感激地看着她,说她是活菩萨降世,无论能成多少天,回去一定给她点长明灯供着。
于是,沈九夏偷偷摸-摸约了老李头台风天来这水满乡的废弃庙,给阿荷借命。
有人愿意舍弃自己的性命让别人多活几天,自然也有人为了各种各样的原因,要取了别人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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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日海南岛蓝鲸浮台暴雨前夕
台风“蝴蝶”尚未登录。空气沤成烂尸布,溽热粘臭,掩牢人的七窍。
蓝鲸浮台当间那休息舱,此刻成了铁打的棺材,闷在浪尖上等死。
本该空着的铁棺材里,竟还缩着两条命。
吴启明焦灼不安地来回踱步,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舅父)!王阿三那贵布(肥猪),怎回事?这时候,人影都乜(没)见!”
符阿宗佝偻着背,盘腿坐地,手里的水烟筒咕噜作响。
他深吸一口:“慌个球?就他那贪样,祖灵压箱底的货漏出去,山鬼拦路他都要爬来!蹲稳咯!”
吴启明迟疑:“道(舅父),我想把鱼仔要回来…”
话还没说完,舱门猛地被撞开,一阵热风裹着骂骂咧咧灌进来。
“烂天!闷得老子都出霉咯!哦咦——符老哥,吴老弟,久等~久等~”
王阿三的白胖身影卡在门框里喘粗气。
他汗津津的圆脸被路瓦渔夫帽檐压出红印,身上着一套城里最时兴的钓鱼客穿搭,别出心裁地在脖子上带根粗金链,左手箍个老叶紫檀手串,右手戴个大金表。
活脱脱像海钓客进了金店被塞了一把黄货出来。
符阿宗眼神示意吴启明莫再瞎说话,挤出笑纹,迎上前去:“来咯就好。再迟半刻,老子跟阿明要变成这铁棺材里的咸鱼干咯!”
王阿三心下一阵烦躁,出门前仓库水管爆炸,满地都淹了水。
水族箱里的鱼仔,不知怎的,已经断气,真要成个咸鱼干。
“老哥啊,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王阿三撇撇嘴,“上次那鱼仔,我当龙王太子爷做,千恩万谢抬回去,氧气泵、恒温缸、婴儿奶粉下足本,结果咧?”他的声音尖细:“两日!就两日,翻白肚咯!现时仓库堆个畸形死胎,叫我怎做!”
“什么?!死了!”吴启明激动起来,眼里甚至闪烁着泪花。
那天夜里交货时,鱼仔的眼珠在眼眶里头动了动,像两颗亮晶晶的星子,王阿三抱走罐子时,那点亮使劲往回缩,怯生生地回头望着他,却没灭。
现在…现在…
王阿三闷哼一声:“那鱼仔,瓦看——不过是个畸形胎咯,未必是你们说的宝贝嘛。”
符阿宗拉住一旁青筋暴起的吴启明,道:“这东西看祖灵眨眼养,是死是活都是命,王老板硬说它是个瘤子…,那是拿眼珠子当卵石往海里扔。小的命薄,容易折咯…”
他顿了顿,让“折”字在舱里阴惨惨地荡了荡,“大的,命硬,可能熬。”
“大的?大的有信了?”王阿三急着问。
符阿宗拿竹筒底“哐哐”敲两下桌,斜眼示意吴启明把东西拿出来。
吴启明失魂落魄地,手指无意识抠着黎布包裹。鱼仔死了…成了仓库里无人问津的畸形死胎。一股混杂着愧疚和懊悔的酸涩堵在喉咙口,让他喘不上气。
符阿宗拍了拍他的背,力道很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吴启明木然地低头,红着眼慢慢掀开黎布包裹的一角。
一枚鱼鳞薄片摊在那。
王阿三伸手一摸,感觉凉凉的,突然指腹一温,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吸了一下,再摸,又凉回来了,仿佛刚才只是个错觉。
鳞片纹路像揉碎的水影,泛着青光,跟那畸形胎身上的一模一样,不过,这片要大得多,至少要大一倍。
“老阿哥。”王阿三“啪”地一声将鼓囊囊的信封拍在桌上,簇新未拆的银行封条刺眼地扎在那里,“这钱收咯,三日内你们把“大的”给我请过来——”
话还没说完——
哗啦——!!!
天破了个口子,暴雨裹着炸雷倾盆泼下。雨点疯狂砸向海面,瞬间将世界笼罩在白茫茫的水汽和震天的喧嚣里。
“蝴蝶”,提前登陆了。
随着雷声响起,吴启明发现,一道绿光透过黎布有节奏地幽幽闪着,他把包裹抱紧了些,隔着层布依然能感受到鳞片熟悉的冰凉,心头掠过一丝寒意。
小的死了,大的……又会怎样?
符阿宗也注意到包裹的异动,嘴里进出一句恶毒的女黎语,顾不上王阿三没说完的话,一挥手,对王阿三道:
“王老板,落大水了!我们先回峒!下次再谈。”
话音未落,吴启明已抓起黎布包裹,转身朝舱门走去。
“哦咦!符阿哥!吴老弟!等等!我们再商量商量咯!” 王阿三急了,眼看煮熟的鸭子要飞,符阿宗那“大的”的线索更是要断!
他顾不得外面风大雨急,踉跄着追出舱门,雨水瞬间浇了他满头满脸。
就在这时。
一只蝴蝶。也登陆了。
一只再普通不过的五指山紫色蝴蝶,歪歪斜斜,执着地穿过雨幕,不偏不倚,落在符阿宗的水烟筒上。
它就那么安静地伏在那里,在暴雨中显得格外突兀。
符阿宗低头看着那只湿透的、平凡的蝴蝶。他再不看王阿三一眼,仿佛刚才那声冒犯的呼喊和眼前这个胖子都已不存在。
“走!” 符阿宗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来不及了。
浪突然高了半截,把浮台掀得倾斜,三人抓着东西稳住,眼角瞥见海里拱起一块暗——比夜色还暗,没看清形状,只觉得那片海水凝住了,像块没化的墨。
雨珠似刀,伴着雷雨轰鸣呼啸而来剐在脸上。
三道极其细微近乎错觉的银丝从他们眼前闪过,像月光断裂的筋。
第一根线,先找上王阿三。
它从暗里游出来,悄无声息缠上他的脖颈。胖子张嘴要喊,线刹那间收紧——不是勒,是“切”。金链在颈间“咔”地绷断,响声刚落,王阿三的下巴突然磕在地上,发出“咚”的闷响。
符阿宗已被吓得站不稳,跪倒在地对着海使劲叩拜,嘴里不停祈祷。
第二根线,缠上他的手腕。
线绕着手腕骨头转了一圈,腕上瞬间浮起道血环。线在他的骨缝间游走,“啪”地收紧,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断手,惨叫一声。
线“刺”向心脏,符阿宗倒地。
吴启明是最后一个。
线没立刻缠上来,只是在他周围游弋,像在打量一件活计。
吴启明发疯似的逃跑,三根线刹那间同时缠上他的胳膊、腰腹、脖颈——这次不是一根一根来,是数不清的银丝涌来,在他身上种出一颗榕树。
线勒进皮肉的地方,血珠顺着往外冒,像无数“气根”扎进身体。
他越挣-扎,线就跟着收紧,每一根都精准地种在筋络衔接处,疼得他浑身发-抖,却喊不出完整的字来。
“气根”把他像块破布似的随意抡起,又重重掼在湿冷的甲板上。他瘫倒在地,像没有生机的布娃娃。
线退得比来时还快,所有银丝都缩回那片暗里。
只剩浮台上的三具尸体。
世界再没了声响。
唯有一个轻柔而冷冽的—
“呸。”
一只蜜色的手拾起黎布包裹,同暗影一同消失在海天深处。
蓝鲸浮台在滔天巨浪中,如同一具真正的铁棺材,载着迅速冰冷的秘密,沉向台风“蝴蝶”狂暴的胃囊深处。
一修改改,让沈九夏提前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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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生死浮沉(一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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