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九夏耳边忽“欻”地一下，一把砍柴刀飞向鳞人右手，声势凶猛，鳞人连忙拔出爪子，分神去挡那柴刀。
沈九夏捂住肩膀，看向来人。
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身量不高，约莫160不到，身材壮实，一头金色齐耳短发，蜜色皮肤一看就是海南本地人。
小姑娘眼睛不大，颧骨略高，鹅蛋脸生得漂亮，脸颊两侧还落着几点可爱的雀斑。
看柴刀没有打中鳞人，小姑娘忙喊：“躲开！”
她翻身上藤，借势从藤上砸向鳞人。沈九夏一呆，这姑娘比她还凶，直接近身肉搏啊！
鳞人赶忙后退一步，小姑娘在地上翻滚几下落到一旁。在这姑娘贴近鳞人时，鳞人似乎嗅到什么气息，呆滞疑惑了一会。
沈九夏趁着这个空档，仔细观察鳞人，它头上并没有十字伤疤，脸部未被鳞片覆盖，脸型略长，一双长眼没有半点精-光，皮肤黑中带青，但细腻光滑，除了秃顶有些显老外，眼看就是二十来岁小伙的模样。
不是他。
沈九夏闭眼，二十年前的片段闪回，那个怪物的面容在眼前放大、狰狞，混着肩膀处的疼痛。
她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逐渐苍白。
“小夏！它…它早死了！”
庄默的声音忽地响起，把沈九夏的意识拉回雨林。
众人皆是一惊！鳞人眼看人越聚越多，不欲与他们纠缠，快速转身没入浓雾。
沈九夏还想再追，肩膀一疼，无奈力不从心。小姑娘看她一眼，嘴角撇道：“啧，倒是不怕死，伤成这模样，还惦记着往前撵呢。”
庄默从绞杀榕中钻出，雪里红也追着踪迹赶到沈九夏身旁。
雪里红蹲下检查沈九夏的伤势。庄默忙不迭向小姑娘道谢。
小姑娘原来也是毛辛村的村民，与雪里红熟识，眼光扫过庄默和沈九夏，道：“姨，你咋带了这么俩个？是不想要命咯？”
雪里红从背篓里拿出纱布绑带和一些草药，一边做些简单处理，一边回答小姑娘：“可不是，这两主意太大，跟你一个性子。我是管不住。”
三人均埋下头，讪讪不敢发言。
简单处理完，雪里红抬头看看天色，雾气彻底盖住了天空，雨林里只剩下一片灰色。她叹口气，对小姑娘说：“天色不早了，我们得赶紧回村子。那柔，麻烦你在藤阶上背阿九爬上去。”
“这事放我身上。”那柔二话不说，把身上其余几把砍柴刀一卸，抖落在雪里红的背篓里，哐当撞出声响，说话间就要把沈九夏搂到背上。
“诶诶，这会还不用呢，小妹妹，平路我自己能走。”沈九夏忙道。
那柔的笑声突然敞开来，脆得像串银铃铛：“哈哈，是我急得没谱了。”
众人都笑出了声，收拾东西朝毛辛村方向去，庄默收了散落在地上的鳞片，拢在包里。
路上，沈九夏瞥到，那柔扯扯雪里红的衣角，斜眼轻声说：
“姨，我瞅那怪物，有些像村里失踪的王阿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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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九夏一行人到村口时，几乎已看不见日光。
村口山路两旁，一人高的青葙正开满粉色小花，底下偷偷盘着密密麻麻的鬼针草，村前屋后长着巨大的芭蕉树，在雾气里低垂着脸。村口立着一棵三人合抱，十几丈高的榕树，树下堆着一簇簇篝火，村里孩童穿着黑黎布褂和筒裙，拍着手围在一块唱道：
“萤火虫，两翅膀，芝麻韭菜种...”
“酸菜种，老姜种，梦牙小伙子...”
和着清脆响亮童声的，是一树树雨林蛙鸣。
毛辛村隐在五指山腹地，几十户女黎族船形屋依山错落，山间雾气盖着屋顶茅草，潮湿得能往下滴水。整个村庄到处透着潮气，唯有村口的篝火，闪着温温的光。
“默默姐！你们终于来了！”一个身影突然从篝火后蹿出来，一把抱住庄默，王沐沐焦急的面庞出现在眼前，小姑娘眼睛红红的，像只小兔似的吸吸鼻子，“快...快急死我了。”
“哭！哭个屁！”那柔看不得人哭，啐道，“她俩好端端的，你倒在这儿嚎得快背过气去，鼻涕眼泪糊一脸，丑死个人！”
她嘴里骂骂咧咧，手上却一点没停，从裤腰上拽出块黎布手绢，皱巴巴的，边角磨得起了毛，带股汗味和草木香。
她没好气地往王沐沐脸上胡乱抹了两把，力道不轻，倒把眼泪和鼻涕混在一块儿，擦得颧骨上一道白一道红的。
沈九夏看得好笑，心想：“这两个姑娘年纪相仿，脾气性格却截然不同，那柔爽朗脆生，辣得像能呛死人的萝卜，王沐沐温软娇怯，柔得像沾了露的玉蕊。不过在这海南雨林里，萝卜也好，玉蕊花也罢，跟路边的鬼针草、树上的野菠萝没两样，不管天晴天阴，都使劲往高里蹿，谁也没比谁少活一口气。女娲娘娘真是神奇，能捏出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小东西。”
庄默拍拍王沐沐的肩膀，柔声安慰道：“小花猫，别哭脸了。我们没事，其他姐姐哥哥呢？”
“我都安排她们住在村民家里咯，等会我家烧好饭，就喊大家过来吃。我怕你们掉在山里头，遇到毒蛇...”王沐沐不好意思地放下手帕，突然看到沈九夏的伤口，惊呼：“呀！阿九姐，你这肩膀怎么了！”
那柔扫了眼沈九夏和庄默，拽着王沐沐就走：“人都伤了，还磨叽！快回你家弄弄。”
“诶诶，那到底怎么受伤的嘛…”王沐沐还在锲而不舍地追问，想到什么，回头说道：“哦对了，姨，谢昀阿哥也走大路来了，他把陈水仙带村来了。”
雪里红低着头没什么反应，含糊地“唔”了一声。
倒是一旁的沈九夏，知道谢昀愿意出来走动，很是高兴，五指山受天地灵气滋养，于身心大有裨益，出来逛逛再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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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沐沐家人多，有好几间船型屋，她们这，女孩年满八岁，家里人就会给她另起一座船型屋单独居住，叫做“闺房”。
成年后，女孩如果有中意的男孩，就会带到闺房里过夜，但天亮男孩就得回自己家去，生的孩子也归女方所有，由母亲家族共同抚养，当家人也都是女性。
这是典型的母系氏族。
倒跟棺家人一样。
“道（舅父），客到咯。”
王沐沐的舅父正在船型屋外的灶台上忙活，还有几个年长的女黎族长辈帮着张罗，六六六客栈的人已聚在饭桌上。
雪里红忙拦住王沐沐说道：“沐沐，阿九需静养，这里人多，恐怕不太合适。你找个远些的空房子先带她们过去，我去招呼客栈的人。”
“哦哦好，我想想。”王沐沐应承着，带沈九夏和庄默离开了热闹中心，“诶，这两天村里来了个旅游团，都把房子住满了。现下只有村外头谢昀阿哥那还空着一间房咧，不过...”
“不过什么？”庄默小心扶着沈九夏，看王沐沐支支吾吾地，追问道。
“不过那间屋子，先头是吴启明的，就是...就是...”王沐沐卡了壳，似是不太好意思接着说下去。
“我知道，没事。我们不在意这些。”庄默冷静回道，“普天之下每一寸土地都有人生过，也有人死过，不必忌讳那么多。”
对上沈九夏询问的眼神，庄默解释了一句：“就是前几天，死在蓝鲸浮台的其中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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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启明的屋子离村着实有些远，三人走了二十来分钟，又吭哧吭哧搀着沈九夏上爬了十来分钟，才见屋子轮廓。
远远地，沈九夏看到谢昀蹲坐在船型屋廊下，他正抬头看着屋前的一颗菠萝蜜树。
“谢昀阿哥！”王沐沐高声跟谢昀打招呼。听到喊声，谢昀把食指放在唇间，做了个“嘘”的手势，又抬头看向树。
王沐沐拍拍脑袋，像是想起了什么，吐了吐舌头，也看向树上。
沈九夏和庄默好奇，一同看向菠萝树，这树上有什么稀奇东西？
十来米高的菠萝树枝头，站着一只，鸡？
“这只鸡好肥啊。”沈九夏嘟囔，她没想到，这一看就肥嫩可口的鸡，居然能飞十来米。
谢昀听到沈九夏的评价，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瘢痕扯着皮肉，有些吓人，声音却一如即往地温柔：“别这么说，陈水仙会不高兴的。”
“陈水仙？是只鸡？”沈九夏有点摸不着头脑，她原以为，谢昀带的是客栈新客。
陈水仙貌似听懂了沈九夏将它认作鸡，略有不满，从树上俯冲下来，差点把庄默和沈九夏掀翻。两人这才看清，这哪里是鸡，这分明是一只展翅宽度近三米的猛禽！
陈水仙很给面子，只吓唬了下两人，便收起翅膀施施然落在谢昀身旁。
沈九夏顾不得肩伤，走到廊下好奇地打量这只“鸡”，问道：“这是什么猛禽，好生威风！”
廊下的灯光亮了些，把沈九夏照全忽了，谢昀一眼发现她肩膀受伤往外渗血，眉头微蹙，跟王沐沐的声音一同响了起来——
“你的肩膀怎么回事？”
“陈水仙是只胡秃鹫！”
沈九夏不知怎么回答谢昀的问题，干脆忽略了：“胡秃鹫！吃什么的？我只知道秃鹫专吃腐人-肉。”
谢昀看出沈九夏的回避，只眼光在她肩膀打转，嘴上不再追问：“专吃大骨头，不吃腐肉，所以才水光油亮的。对了，你们吃饭了嘛？”
“还没呢。”庄默第一次见到谢昀，起先也被丑脸吓了一跳，随后看谢昀整个人温和有礼，便安下心来。
她补充回道，“我们先过来安顿下。”
“阿九姐，默默姐，你们先住谢昀阿哥旁边这间屋，我现在去把饭菜端来，你们就别去灶头那了。等会姨过来给阿九姐包扎。”王沐沐说着便往回走。
“所以陈水仙是姐姐养的嘛？”沈九夏问道，她对胡秃鹫的兴趣很大。从小就想养这类猛禽，小时候家里人不同意，后来，寄人篱下，就再也没想过这茬。
“对，它刚从西北飞回来。”谢昀摸-摸陈水仙的脑袋，那猛禽也不躲，倒颇通人性。
沈九夏跃跃欲试想摸陈水仙的脑袋，没想到陈水仙头一撇，睥睨看着沈九夏。
“哟，还记仇呢，水仙大王，我错了，你怎么能是鸡呢，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沈九夏认认真真，煞有介事地给陈水仙作揖道歉。不成想扯动了肩伤，疼得呲牙咧嘴。
陈水仙哼唧两声算是回应，但哼完立马又飞回菠萝树上。
庄默上来拉住沈九夏：“好了别玩儿了，折腾一天了，快进屋歇会。”她看向谢昀，抱歉地点点头，示意她们要回屋休息，拉着沈九夏便往屋里走。
谢昀不声不响点了点头，目光却牢牢凝在沈九夏那片渗开暗红的肩头，没移开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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