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有整整十年,没人敢直呼永荣帝的名讳了。永荣帝愣了一瞬间,眼睛盯紧了汪藏海,费尽目力要从他脸上找到一丝一毫情绪的波动——然而没有,汪藏海的神态仍然是淡漠的,事不关己的。这张冷峻的脸让永荣帝的心情更加焦躁。
“汪藏海,朕有过错,朕要遭天谴、受神罚,你也一样逃不掉。”永荣帝阴沉着脸色,说话越来越快,情绪越来越激动,“当年父皇对你,荣宠至极,亘古未有。你十三岁就进入内阁做翰林,官居户部三品侍郎。十六岁又领了五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手握京畿重地戍卫军权。父皇让你进入紫宫阁上书房,与皇子皇孙一起读书学习,让你进入南海子围猎场,亲自教你和皇长孙诸文骑马射箭。而你是如何回报我父皇的隆恩浩荡的?是你在吉庆宫放一把大火,烧死了诸文,烧死了你少年时代最好的朋友。是你!汪藏海!帮助我这个乱臣贼子谋夺了我侄儿的皇位。你是我奉天靖难的第一大功臣,你是弑君之臣汪藏海!哈哈哈!你死后要跟我一起下地狱去恕罪。”
“我不会下地狱,肯定不会。”汪藏海的神情变得更加冰冷坚硬。
“你凭什么肯定?”永荣帝站了起来,逼问汪藏海,“不下地狱,那你是要上天庭么?”
永荣帝的个子没有汪藏海高,虽然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但却是汪藏海俯视着永荣帝说道:“微臣会找到天庭和地狱之外的第三条路,这也是陛下希望微臣找到的那一条路。”
长生不死之路。
永荣帝和汪藏海都陷入了沉默,他们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极端的野心——这也是历代帝王终极追寻的野心——千秋万世,永寿无疆。
永荣帝终于沉不住气开口问:“你寻访长生仙人十多年了,到底有没有确实的线索?”
汪藏海回答:“寻仙问药,在于机缘,或许踏破铁鞋无觅处,或许得来全不费功夫。但是眼前要为陛下积福积寿,却还有一个简便易行的法子—迁移重修皇祖陵,改造风水祖荫。”
永荣帝眉开眼笑:“爱卿,你是得天独厚的奇才。天下之大,能人异士虽多,而唯独你才能称得上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汪藏海微微垂下眼睫,说道:“替陛下办成这件纳福增寿的差事之后,臣想求一个恩典。”
“你说,你想要什么?”永荣帝满脸堆笑。
“臣想要封还执奏之权。”汪藏海说,“往后陛下的圣旨,如果微臣不愿接受,就可以封旨退还,拒不执行。”
永荣帝的脸色变了一变。
汪藏海并不在意皇帝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继续说道:“而且,从今以后,请陛下别再提起诸文的事。我杀了他,心里很懊悔。偶尔微臣也会想,若是诸文还在做皇帝,他应当不会像三叔这样,逼迫我去做我不愿意的事。”
永荣帝衰老的身躯微微震颤,汪藏海今日实在大胆放肆,不但直呼皇帝陛下的名讳诸狄,还竟敢像十几岁的少年时那样,随着皇长孙诸文的辈分叫他三叔。
永荣帝脸色灰白,紧紧抿了抿嘴唇,沉吟片刻,才说:“朕答应你。迁移皇祖陵的事办好之后,就升你做内阁首辅,左丞参知政事,赐你封还执奏之权,允你成为古往今来,权力最大的丞相。如此一来,爱卿未免过分操劳疲累,往后兵部尚书的任职,你就卸了吧。”
汪藏海微微一笑:“三叔信不过藏海吗?”
永荣帝被他笑得脊背发凉,面上硬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当然不是。”
汪藏海眉目轻挑,颇有玩味之意地说:“微臣左手执宰相印,右手持兵虎符,这样才算是践行陛下当初起兵清君侧时,应承我‘位极人臣’的信诺,是不是?”
“理应如此。”永荣帝赔笑道。
三日之后,汪藏海作为钦差大臣,带领着一队六百人的银甲兵,从大雍国的首都应京城出发,奉圣旨堪舆风水,迁移皇祖陵。
三个月之后,汪藏海在洪泽湖遇见了星象预言中的麒麟星。
黑瞎子师父对吴邪说:“永荣帝诸狄还是永荣王爷的时候,汪藏海就已经背叛了孝文帝诸文,暗中效忠诸狄。等到诸狄起兵清君侧时,汪藏海就利用诸文对他的信任,亲手放火烧死了诸文。有很多人亲眼看见,汪藏海满身灰烬,提着诸文焦黑的首级走出吉庆宫,交给诸狄,以此邀功。这些事,你只要查一查大雍国的历史书就能看到。”
吴邪默然不语。
黑瞎子又说:“你想什么呢?你该不会觉得汪藏海杀孝文帝,是有苦衷的吧?你呀,总是信奉人之初性本善。可别忘了,汪藏海是大雍国第一权臣,甚至可以说,他是我们华夏民族有史以来的第一权臣。古往今来,从没有哪一个臣子像他的权力那么大,他不仅是文臣之首内阁首辅,还手握京畿兵权执掌银甲营。更过分的是,这个人甚至可以光明正大地抗旨不遵,因为他有‘封还执奏’之权,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连圣旨都不打开看,直接装到紫金匣子里退还给皇帝。这样的一个人,当然不可能是个善茬儿。”
吴邪说:“可我总觉得,他对麒麟的感情不像假的。”
黑瞎子哈哈大笑:“我就说你是个恋爱脑嘛。”
这时候胖子推门进来了,见到黑瞎子,咧开嘴一笑:“黑四眼来串门了,欢迎欢迎。”
吴邪问胖子:“小哥呢?”
胖子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端起整个小茶壶一口喝干,没好气地说:“你那个小哥,今天怪里怪气的,一大早就跑到庙里去烧香,先求了个签,然后就一直跪在佛像前念地藏经,念了七八个小时,连饭都不吃、水都不喝。我蹲旁边玩手游,手机都没电了,抬头一看,他还在那念经。我找老和尚借来地藏经一看,好家伙,那么厚一本,经文比我的命还长。再看张起灵那架势,估计要念经到天黑。我在庙里实在待不住,就回来了。”
黑瞎子问:“张起灵求的什么签?”
胖子从屁股兜里掏出来一张皱巴巴的签文:“喏,他看完签文,随手就扔了,被我给捡了回来。”
“粉色的签纸,是姻缘签。”黑瞎子憋不住笑,“好家伙,又一个恋爱脑。”
吴邪接过来签文,读出声:“路险马羸人行急,失群军卒困相当。滩高风浪船桌破,日暮花残天降霜。下签第六十六。”
是下签。吴邪心里一咯噔。闷油瓶是因为抽到了下签,心情不好所以才去念经的吗?
话说回来,经历过这么多生死,吴邪早就不信算命卜卦那一套了,没想到张起灵活了几百岁的人,还会去求签。
胖子问:“吴天真,你是不是嫌弃老闷年纪大?”
“啊?”吴邪有点懵。
胖子说:“我在庙里问过老和尚了,他说,照这签文的预言,如果是刚开始谈的小情侣,那就是会因为经历很多困难磋磨然后分手,如果是老夫老妻,那就是会因为色衰而爱驰,年龄差距越大越容易离婚。”
吴邪彻底沉默了。
黑瞎子站起来拉扯胖子:“诶,你刚才说是不是还没吃饭?走走走,咱俩到厨房做饭去。”
沙发上只剩下吴邪一个人坐着,他拿起茶壶想倒水喝,却发现整壶都已经倒空了。
路险马羸,日暮花残。
吴邪起身快步走到卫生间,对着镜子仔细地端详——胡茬已经不像十年前那样是纯粹的青黑色,而是有星星点点的白色,鬓角也能搜寻出几根白发。
年老色衰的人,分明是我。
张起灵念地藏经,一定是在祈求冥王,晚一些时日再带我走。
我的一生在他的时间维度里,实在是太短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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