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余晖,一抹斜阳落到顶棚上,恰好掩去了暑热。
若生擦了一把汗水,看着眼前微笑的净光法师,只觉忐忑不安。
“法师热么?来喝碗水。”
“法师吃饭了么?可要备些素食?”
“阿爹,拿些葡萄来。”
不待净光拒绝,三人忙前忙后,若生擦着石凳,猜想着净光法师愿意来此的目的。
毋庸置疑的是法师不再抗拒她了,天知道偷偷去石窟的时候她多怕被发现,惹得法师生气,现在她是不是可以名正言顺地去找他了?
这般想着,只觉整个人轻飘飘地、如浮在云端。
“施主,不必忙活了,小僧是为了买些葡萄干,买完便走。”
“此次打扰施主,是小僧之过。”他嗓音清淡疏离,轻念阿弥陀佛,好似在说一句很稀疏平常的话:“以后也不会再来叨扰施主了。”
“啪塔”一声,巾帕掉在地上,像是突然从云端掉落,若生站起来身来直直地看向他,胸闷地发疼。
半个月不见,说出的话仍旧这般不讲情理,好似他们就是陌生人一般。
她掩住心中的苦闷,轻扯嘴角:“法师可以常来,不会叨扰。”
净光未语,推着手心佛珠的动作却微顿,他目光轻落在若生攥紧发白的指节,似乎只是随便一看。
若生见他低垂眼眸,连眼神也再未与她触碰,就像恨不得与她将关系撇的一干二净。
连眼神也再未与她触碰,她心中鼓着一摊火,正欲发作。
突然,裙角被轻轻一拽,只见二虫正可怜巴巴地盯着她,嘴上还携了小竹篮,竹篮中放着几枚钱币以及一张纸条。
嗯?若生抬头看法师,不知道这又是什么把戏。
“万物有灵,施主何不打开看看。”净光瞥过来,淡淡道。
若生只觉莫名其妙,她打开纸条,顿时啼笑皆非,连方才的气都消散了。
纸条上写的是师徒两人对话:
无相:上师,徒儿此次生辰有个心愿,上师曾早早答应过徒儿。
净光:什么心愿。
无相:唯愿上师能让若生施主生气,这样也算是报徒儿之仇了。
若生有些不敢相信这上面的字,翻来覆去看了几遍,随后便笑了起来。
见若生笑得眉眼弯弯,净光也有些尴尬,他从未不顾她人面子让人生气,耳尖通红:“那是你才离开不久,他那时生辰,也不知为了什么。”
“为了那几碗绿豆汤,还有嘲笑他的事情吧。”若生捂住肚子笑个不停。
“无相那些天泄泻不停,怪道出此言。”
净光看着若生的笑颜,嘴角稍稍勾起,但下一瞬意识到了什么,立马恢复了平静。
随后他薄唇微抿,温润的眼睛望着若生欲言又止。
若生却知道他要说什么,她眼眸闪着细碎的笑意,没有一点因为方才净光冷漠言语而生气的模样,“法师,你演得很逼真。”
净光微怔,嘴角微微上扬。
其实他都快忘了这件事,只不过趁着她忙活的时候,突然心念一至。
“是小僧唐突了,不该故意惹施主生气。”
“没事啊。”若生摇摇头,笑意还在她的脸上浮现:“法师也算是脱下袈裟,从佛到了人。”
说完她也愣了。
真是奇怪,要是寻常人跟她开这种玩笑,她定是要一巴掌呼过去的。可是法师—
她竟然有种很欣慰的感觉。
像是高不可攀的佛子掉入凡间的感觉,他总算是有了“人气。”
入了夜,忙活了许久的一家子人终于停了下来。
树梢上挂起一盏莹莹小灯,昏黄的光线按耐不住麦朵阿爹的兴奋。
他举起杯子,突然想起里面不是酒,而是清水,尴尬地放下,指着一桌饭菜:“法师,款待不周,快吃吧。”
素三丝、翡翠玉卷、三彩素菜……桌上摆满了一叠叠精美的小菜,看的若生口水直咽。
自打离开了石窟,每天吃的都是馕饼和肉,几乎没见过绿色,真的好馋!
她眼巴巴地望向净光,又撇了一眼饭菜:“对啊,法师你快吃啊。”
主随客便,他不吃都没人动碗筷。
她的意图简直一眼看穿,他抿唇一笑,夹起一块放入她的碗中:“施主快吃吧。”
若生及麦朵父女顿时目瞪口呆。
“啪塔”一声。
不知谁的筷子掉地,三对眼睛直直看向净光。
净光浅笑着,又夹了一筷子放入麦朵阿爹碗中、最后是麦朵碗中。
看来只是单纯地想给每个人夹菜。
若生轻咳一声,另两人立马收回视线,一个在捡筷子,一个捧着碗不知在想些什么。
若生也颇感不好意思,想做些什么弥补这种尴尬的氛围,突然一阵急切的撞门声传来,紧接着,一列护卫持刀而来。
郡公粗喘着,迈着匆匆的步子最后赶来。
“听、听闻有贼人欲对法师不利,我没来迟吧。”
要不是听到属下人说法师的两名护卫被打,他一把年纪也遭不了这般折腾啊。
张雀恩平了口气,抬头一看,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温馨的小院中,四人围桌而坐,背后扬起一排刀。
“哟……吃着呢。”张雀恩尴尬地笑笑,“不知贼人在?”
麦朵阿爹吓傻了,率先跪下:“郡、郡公大人,饶命!”
麦朵也惶惶跪下。
若生站了起来,不卑不亢道:“我们无意伤郡公护卫,若是要抓进牢就抓我吧,是我的主意。”
净光也站了起来,向郡公行礼致谢:“此乃误会,他们是小僧之友。”
“自然、自然。”张雀恩搓搓手,听闻于阗正欲开战,净光法师是于阗人,又闻是王族,若是伤了他,只怕被于阗国人头一个讲他杀鸡儆猴。
张雀恩缩了缩脖子,敦煌虽富饶,兵力不足,绝对抵抗不了。
“你们快起来吧,还没吃吧?快入座。”张雀恩和蔼道,也寻了个位子坐下,看到桌上的饭菜,简直简陋地不堪入目:“你们再去准备些斋饭送来吧,速去!”
吩咐完,挥手让护卫退下。
随着刀锋入鞘,麦朵父女颤巍巍回归原座。
若生皱了皱眉头,从来不知道封建社会上位者竟然可以让普通民众如此害怕。
想起麦朵父女被巴勒老爷欺负时,竟无一人相帮,她耐住性子,捧杯奉迎。
“听闻当初大人也曾救小女一命,在此小女感激不尽。”
“哦!原来是你,小事罢了。”张雀恩眯着眼睛辨认了一番容貌,才想起原来是沙漠中被救的女子。
后来她与净光法师住在石窟中,传出了谣言,还以为她走了呢,没想到居然还在这。
净光法师温润,性子却极冷,少有能与他相处的人。
看来此女有些能力,他心中赞善道。
“娘子与我有缘,在这敦煌城,若是受了什么欺负,尽可来府上相告。”
这就是可以告状了?若生没想到来得这般轻松,立马道:
“郡公大人是好官,不知若有人恃强凌弱,是否该罚?”
张雀恩愣了愣,一时没遇到这般坦诚之人:“不知娘子说的是何事?”
“巴勒老爷郡公可知?”张雀恩点点头。“此人多番打扰此家人的摊子,甚至要强娶此女。”若生指了指麦朵。
麦朵呆愣住,回过神后点点头。
“还有今日被抓入狱的男子,他自称阿尔,来自阿拉汗国,曾多次扰乱小女生意,而且用刀威胁小女。敦煌作为丝绸之路的必经点,人员众多,难免有不良之徒,可否请郡公大人增加城中守卫,将那些恃强凌弱之人绳之以法,也算是保护普通百姓。”
“这……”增加守卫不难,可是制止不良之徒却有些困难。城中那些肆意妄为之人哪个不是有些关系的。
就连认识巴勒,也是因为他塞了不少次钱给他。不过阿尔,这个名字倒是没听过,最近来自阿拉汗国之人……等等、阿尔!
阿尔斯兰?!
阿拉汗国的阿訇来了敦煌,自然王也可能来,他怎么突然才想到!
张雀恩吓得一顿:“娘子说的阿尔是不是年轻男子,碧眼,卷发?”
怎么扯到了这里,若生虽疑惑,点点头。
完蛋!完蛋!完蛋!张雀恩一个站起,快步离开,走之前又转过头来问:“不知娘子说的抓入狱是何事?”
“便是被郡公你那两护卫因恶意伤人抓走,说是要判死刑。”
若生说道,心中终究有丝不忍,她不想有人因她而死。“郡公大人若是可以,能否不要判他死刑。”
“判个屁的死刑!”张雀恩急的连脏话也吐出来了,要是真是阿尔斯兰:“我看是我要死了!”
“完蛋了!死刑啊!”
“那两个判死型的蠢货!来人啊!”
“快给我来人啊!”张雀恩摆着袖子,又叫又喊地跑出去,连一只鞋掉了都未察觉。
“郡公大人这是怎么了?”麦朵阿爹小心翼翼问道。
临出了门,若生四人还能听到一路的叫骂声,随着骏马奔腾,马蹄敲动地面,连若生都能感觉地面震动。
“是不是姊姊你惹他生气了?”麦朵抿嘴。
“啊?”若生不解“我也没说什么奇怪的吧。”她转过头,突然看见法师站着,目光凝视着远方,眼神中闪烁着深邃的光芒,显然在沉思中。
“法师?”若生叫道,踌躇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总不能她又惹事吧!
“施主,小僧需要离开敦煌了。”
不知什么时候,净光的视线落到了她的脸上,格外的认真,明明今日才落地的佛,又要飘远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