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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枯灯

京城巍峨的城墙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显出冰冷的轮廓,沉默地俯视着运河码头上的一片混乱与死寂。段柏临的官船甫一靠岸,肃杀的气息便已弥漫开来。一队队盔甲鲜明的羽林卫早已封锁了码头,刀枪如林,隔绝了所有窥探的目光。空气中只有风雪的呜咽和铁甲摩擦的冰冷声响。

段柏临抱着那个裹在厚重锦被中的单薄身躯,踏上了坚实的码头地面。锦被下的人毫无声息,轻得仿佛没有重量,只有锦被边缘露出的几缕散乱黑发和一抹毫无血色的下颌。数名早已等候在旁的宫中内侍抬着一架铺着厚厚狐裘的软舆,无声而迅速地迎了上来。

段柏临动作极其小心地将怀中之人放入软舆,仿佛在放置一件易碎的瓷器。他直起身,玄色的武官朝服上沾着几处难以分辨的暗色污渍,脸色冷硬如铁,目光锐利地扫过领头的内侍:“太医何在?”

“回大将军,” 内侍躬身,声音低而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太医已在宫中候着。陛下口谕,谢相病体沉重,需即刻入宫诊治。请大将军……留步。”

段柏临的眉头瞬间拧紧,眼中寒芒一闪。皇帝连人都不让他送进宫?这防备之心,竟已到了如此地步?他看着软舆被内侍们抬起,那锦被下的人影随着晃动微微起伏,依旧毫无知觉。一股冰冷的怒意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压在心头。

“告诉陛下,” 段柏临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谢相之病,非一日之寒,乃积劳积郁,心力交瘁所致。望太医……好生诊治。” 他刻意加重了“积劳积郁,心力交瘁”几个字,目光如实质般刺向那内侍。

内侍身体微微一僵,更深地躬下身:“大将军之言,奴才定当一字不漏,回禀圣听。”

软舆被迅速抬离,消失在羽林卫森严的队列和宫门深沉的阴影之中。风雪卷起地上的尘土,打着旋儿扑向段柏临冷硬的脸庞。他站在原地,久久未动,高大的身影在空旷冰冷的码头上显得格外孤寂。怀中那冰冷的、轻飘飘的触感,似乎还残留着。

**宫禁深处,养心殿偏殿。**

浓重的药味几乎压过了龙涎香的馥郁。暖炉烧得极旺,却驱不散殿内弥漫的死气沉沉。数名太医围在宽大的紫檀木榻前,个个屏息凝神,脸色凝重,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为首的太医院院判陈太医,三指搭在谢辞风枯瘦如柴的手腕上,眉头紧锁得如同打不开的死结。

榻上之人深陷在柔软的锦被中,只露出一张灰败得没有一丝生气的脸。眼窝深陷,颧骨高耸,嘴唇干裂发紫,唯有那微弱的、时断时续的呼吸,证明着这具躯壳里尚存一丝游气。冷汗不断从他额角渗出,浸湿了鬓角的发丝,又被侍立一旁的小太监用温热的布巾小心翼翼拭去。

皇帝萧启胤坐在不远处的紫檀圈椅里,身上随意披着一件明黄常服,手中端着一盏温热的参茶,却没有喝。他的目光落在谢辞风那张毫无知觉的脸上,平静无波,如同看着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只有偶尔指尖在杯沿上无意识的轻叩,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沉。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爬行。陈太医终于收回手,与其他几位太医交换了一个极其沉重的眼神,然后起身,走到御座前,深深跪伏下去,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启禀陛下……谢相之症……乃、乃五内郁结,劳伤过度,气血两枯,心脉……心脉几近衰竭……”

萧启胤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目光依旧落在谢辞风脸上,声音听不出喜怒:“说清楚。”

“是……” 陈太医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砖,“谢相脉象……浮散无根,沉迟细弱,如屋漏之雨,如虾游之鱼……此乃……油尽灯枯之兆!且……且内腑似有旧伤未愈,又遭急怒攻心,血不归经,以至呕血不止,元气大损……若非……若非大将军及时施救,恐已……” 他不敢再说下去。

油尽灯枯!

这四个字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寂静的殿内!侍立一旁的宫女太监无不悚然垂首,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萧启胤沉默着。他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那细微的磕碰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他终于将目光从谢辞风脸上移开,落在跪伏在地的陈太医身上,眼神幽深如古井寒潭。

“可……有救?” 他缓缓问道,声音依旧平稳。

陈太医身体抖得更厉害:“回陛下……此乃沉疴痼疾,非朝夕可愈。眼下……只能以百年老参吊命,辅以固本培元、安神定魄之方,徐徐图之……但……但能否醒来,何时醒来……臣……臣等……实不敢断言……” 他匍匐在地,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臣等无能!请陛下恕罪!”

殿内再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唯有谢辞风那微弱得几不可闻的呼吸声,如同风中残烛,在宣告着生命的脆弱。

萧启胤缓缓站起身,踱步到榻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深陷在锦被中、仿佛随时会消散的身影。那张曾清俊儒雅、在朝堂上与他据理力争、在江南掀起腥风血雨的脸,此刻只剩下一片灰败的死气。他伸出手,指尖极其缓慢地拂过谢辞风冰冷干枯的鬓角,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疏离。

“油尽灯枯……” 萧启胤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悲伤,没有惋惜,只有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了然与掌控。“谢卿啊谢卿……你这盏灯,终究是为朕……燃尽了。”

他收回手,负于身后,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与平静,却带着一种彻骨的寒意:“传旨:着太医院,不惜一切代价,用最好的药,务必保住谢卿性命。另,赐百年老参十支,天山雪莲三朵,入药调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跪了一地的太医,“谢卿需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养心殿偏殿,即日起,除太医及朕特许之人,一律不得擅入。”

“臣等遵旨!” 太医们如蒙大赦,连连叩首。

萧启胤不再看榻上之人,转身,迈着平稳的步伐,走出了偏殿。厚重的殿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内外的世界。

殿内,只剩下浓郁得化不开的药味、死亡的阴影,和那个在昏迷中依旧紧蹙着眉头、仿佛承受着无边痛苦的身影。

**丞相府。**

昔日的门庭若市早已被一片愁云惨雾笼罩。老管家谢忠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头发白了大半,佝偻着腰,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紧闭的大门,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滑过沟壑纵横的脸颊。

“忠叔!相爷怎么样了?宫里到底怎么说?!” 赵廉如同一头困兽,在压抑的前厅里焦躁地踱步。他刚从宫门处被挡回来,羽林卫冰冷的刀锋和“奉旨封禁,任何人不得探视”的话语,让他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动作间牵扯着伤口隐隐作痛,却远不及心中的煎熬。

“不知道……老奴不知道啊……” 谢忠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绝望的哭腔,“宫里只传话出来……说相爷病重……在宫中诊治……不让见……不让见啊……” 他猛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都怪我……都怪我那天没拦住相爷……让他出去……让他……”

“忠叔!这怎么能怪您!” 沈明渊从门外快步走进来,脸色同样凝重异常,带着一路风尘。他刚得到消息从户部赶来。“相爷在江南……在通州……就已……” 他后面的话说不下去,眼中满是痛色。他比赵廉知道得更多,知道谢辞风在江南是如何呕心沥血,又是如何在加征的炼狱中挣扎沉沦。

“沈大人!” 赵廉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冲过去,“您有门路!您想想办法!让我们见相爷一面!哪怕……哪怕知道相爷到底怎么样了也行啊!”

沈明渊苦涩地摇摇头,压低声音:“宫禁森严,陛下亲口封了养心殿偏殿。别说你我,就是阁老想探视,没有陛下首肯也进不去。太医的口风……也紧得很。” 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痛惜,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物伤其类的悲凉。

就在这时,府门处传来一阵喧哗和沉重的脚步声。沉重的朱漆大门被缓缓推开,一队身着宫装的内侍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为首一人,正是御前大太监高德禄。

府内众人瞬间屏住了呼吸,心提到了嗓子眼。

高德禄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眼、恭敬得体的模样,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仿佛能抚慰人心的悲悯。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厅内众人,最后落在谢忠身上。

“谢管家。” 高德禄的声音不高不低,平稳无波,“陛下口谕。”

谢忠浑身一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赵廉、沈明渊等人也慌忙跟着跪下。

“陛下闻谢相沉疴,心甚忧戚。” 高德禄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厅里清晰回荡,“特赐下百年老参十支,天山雪莲三朵,珍稀药材若干,着太医院精心调治。望谢相安心静养,勿以国事为念。另……”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赵廉和沈明渊,那眼神深处带着一丝冰冷的审视:“陛下念谢相劳苦功高,积劳成疾,特恩准谢相……卸去一切职司,安心养病。丞相印信及一应公务,暂由内阁首辅张大人署理。待谢相玉体康泰,再行定夺。”

卸去一切职司!

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厅内每一个人的心头!谢忠猛地抬起头,老泪纵横,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赵廉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几乎要冲破理智!沈明渊脸色煞白,深深垂下头,掩去眼中的震惊与寒意。

这哪里是恩典?这分明是夺权!是流放!在谢辞风生死未卜之际,皇帝竟如此迫不及待地收回了他的权柄!一句“安心养病”,便将这七年呕心沥血、背负骂名的丞相,彻底打入了冰冷的深渊!

“谢管家,” 高德禄仿佛没看到众人剧变的脸色,继续用那平稳的语调说道,“陛下还有口谕,让老奴带给您和府上的人。” 他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陛下说……谢相为国操劳,耗尽心血,如今病重,皆因忧劳过度。尔等身为谢相近侍、部属,当体恤圣心,谨守本分,勿要再生事端,徒惹谢相忧烦。一切……待谢相醒来再说。”

“勿要再生事端”、“徒惹谢相忧烦”、“待谢相醒来再说”……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在众人心上!这是警告!是威胁!是皇帝**裸地告诉他们:谢辞风已经倒了!识相的就乖乖闭嘴!否则……后果自负!

高德禄说完,微微颔首:“旨意已传,老奴告退。谢管家,好生照料府上,静候佳音。” 他不再看任何人,带着内侍,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留下死寂一片的丞相府和一群如坠冰窟、心胆俱寒的人。

“卸职……静养……” 谢忠瘫软在地,老泪纵横,一遍遍重复着这两个词,如同痴傻了一般。

“好一个‘安心养病’!好一个‘勿再生事’!” 赵廉猛地站起身,双目赤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胸中的悲愤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刀,狠狠劈向旁边的花梨木桌案!

“咔嚓!” 一声脆响!坚硬的桌角应声而断!

“赵廉!不可!” 沈明渊大惊失色,急忙上前按住他持刀的手,“冷静!你想害死相爷吗?!”

赵廉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和深沉的绝望,他看着沈明渊,声音嘶哑如同泣血:“沈大人!你告诉我!相爷他……他为了这个朝廷……为了那些所谓的‘黎民’……把自己弄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换来了什么?!换来了什么啊?!”

他猛地指向门外皇宫的方向,声音带着无尽的悲凉与控诉:“换来了陛下的猜忌!换来了朝堂的攻讦!换来了江南万民的唾骂!现在……现在连他最后一点权柄……最后一点为国效力的念想……都被无情地夺走了!就因为他病得快死了?!就因为他挡了某些人的路?!这……这就是他效忠的朝廷?!这就是他守护的‘清明’?!”

赵廉的怒吼在空荡的大厅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绝望和无力。沈明渊死死按着他的手,脸色惨白,嘴唇翕动着,却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话语。他心中何尝不是翻江倒海?谢辞风的下场,如同一面冰冷的镜子,照出了他们这些所谓“清流”、“忠臣”在帝王权术下的渺小与可悲。

厅内只剩下赵廉粗重的喘息和谢忠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绝望如同浓重的墨汁,彻底浸染了这座昔日权势煊赫的府邸。

**大将军府。书房。**

烛火通明,却驱不散书案后那人眉宇间的阴郁。段柏临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中,手中捏着一份薄薄的、墨迹未干的密报。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却字字千钧:

“谢相病危,油尽灯枯之兆。陛下亲旨,卸其一切职司,静养宫中。印信移交张阁老。宫禁森严,探视无门。”

油尽灯枯……

卸职静养……

段柏临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几乎要将那纸密报捏碎。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再次攫住了他的心脏。他眼前又浮现出黑石矶河滩上谢辞风那疯狂绝望、咳血挥剑的身影,浮现出软榻上那毫无生气、轻飘飘的残躯。

他以为将人带回京城,交给太医,便尽了人事。却没想到,等来的竟是这样的“处置”!夺权!软禁!一句轻飘飘的“静养”,便将那个曾权倾朝野的丞相打入了死牢!皇帝的手段,比江南的寒风更刺骨!比朔风城的刀锋更无情!

“砰!”

段柏临猛地一拳砸在坚硬的红木书案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案上的笔架、砚台被震得跳起!墨汁溅洒在密报上,如同点点污血。

雷厉如同一尊铁塔,沉默地侍立在阴影里,对主子的暴怒视若无睹。

“好!好一个‘安心养病’!” 段柏临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戾,“萧启胤!你这是要榨干他最后一点价值!再把他像块破抹布一样扔掉吗?!” 他直呼皇帝名讳,眼中翻涌着骇人的冰焰。

书房内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噼啪的微响和段柏临粗重的呼吸声。他胸中翻腾着惊涛骇浪。对皇帝冷酷无情的愤怒,对谢辞风遭遇的震惊与……一种难以名状的刺痛,以及对自身处境的警醒,交织在一起,冲击着他长久以来信奉的力量与忠诚。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棂,深冬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沫猛灌进来,吹得烛火剧烈摇曳。他望向皇宫的方向,目光仿佛要穿透重重宫阙的阴影,看到那座被严密看守的偏殿,看到那个在生死边缘挣扎的身影。

油尽灯枯的灯……

还能亮多久?

而他自己……这把皇帝手中最锋利的刀,在斩断了所有“障碍”之后,是否……也会迎来同样的结局?

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绕上段柏临的心头。他猛地攥紧了拳头,骨节发出咯咯的声响。眼中那翻腾的怒火与暴戾,渐渐沉淀,化为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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