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迹眸色漆黑，扯着唇又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我一小时要多少钱？”
不知不觉他又靠近了些，胸膛几乎快要贴上她的脸颊。
“那要看干什么。”他的声音很低，轻笑，像是带了点玩味。
盛秋没往别的方面想，只单纯地理解他说的是工作内容，比如请他去做钢琴伴奏和给学生上课的价钱是不同的，像是大师课的讲座，也是不同的。
“哦，我的意思是上课。”
“洛桑的课……”盛秋有些犹豫，“我们应该还没有付给你钱。”
像是怕他拒绝，盛秋的语速很快：“还有上次徐希的课……我们也还没付。”
“我本来是去问贺铭的，但他说直接来找你比较合适。”
陈迹眼尾微扬，静静地等她把话说完。
她的语气很诚恳，这个问题仿佛困扰了她许久，语气里是止不住的歉意。
陈迹懒洋洋盯着她，半晌，才回：“你朋友的课，你来付钱吗？”
“我可以和她沟通……”
盛秋急急地打断他：“不用，是我忘记一开始和你们确认费用情况了。洛桑以为你……是我学长，我们的关系很熟，不会收费。”
“现在一下和她说不是免费的，不太好。”
“所以她的部分，我来付就好。”
陈迹垂了垂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徐希……也是你付？”
盛秋没好意思说于歆当作陈迹念在旧情的份上纯义务帮忙，并且理所当然地认为应该这样。
“嗯”盛秋轻轻地应了声：“上专业课，更没有让你白上的道理。”
女生老老实实地把理由和盘托出，印象里是第一次和他说这样多的话，此刻的耳根已经快要红透。
陈迹的心情莫名变得很好，他慢悠悠地哦了声：“你说这个……”
盛秋闻声抬头，猝不及防闯入他深邃眼眸。
陈迹下巴微抬，像是真的在思考她的问题，缓缓蹦出句：“我很贵的。”
“你付不起怎么办？”
盛秋心里暗暗吃了一惊，一方面不知道他说的贵是有多贵，另一方面又有些懊悔，万一真的像他说的一样，自己付不起不是很丢脸？
毕竟说要付课费的是她，付不出的也是她。
“没关系，我可以……”盛秋紧急在大脑里搜索着合适的解决方案，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声音也瞬间高了八度，“打欠条！”
“对，就是打欠条，然后我每月发了工资分期转给你。”她的眼睛亮亮的，像是为这个棘手的难题想到了绝妙回答。
有点傻得可爱。
陈迹垂着眼睫，向她伸出手：“手机拿来。”
盛秋一时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
“干嘛？”陈迹挑了挑眉：“不是要给我转钱？不加微信怎么转？”
盛秋一时被他这话说得发懵，手比大脑还快地先把手机递过去。
等陈迹加完好友把手机递回来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不加微信的话，给她银行卡号码也行呀。
盛秋拜托陈迹这件事不要告诉洛桑，以后她的课时费自己负责，说完便和他道别，去门口找洛桑了。
陈迹答应了。
盛秋和洛桑两人路边拦了辆出租车一起回市里，盛秋住得比洛桑要离城区远些，她先下了车。
两人临别前约着回去好好练习，下次再一起上课。
盛秋弯了弯唇角，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心情变得莫名好。
直到她回到出租屋，打开房间的灯，暖黄色调的光线充斥着屋内，照得人心里暖暖的，盛秋这才慢慢反应过来。
她回家了。
想起今天的事，她还有一种脚踩在云里的强烈的不真实感。
她干嘛了来着？
哦。
微信！
她加上了陈迹的微信！！！
大脑的思绪慢慢回过神来，她飞快地翻出手机，定眼看着那个界面。
是她已经通过的那条好友申请。
陈迹的头像是海，波光粼粼，像是星星落在了海里，不知道在哪拍的，很好看。
微信名叫做“际遇”，盛秋觉得像是一语双关，很有诗意。
他没太发过朋友圈，近半年来都是空白。盛秋搜了一下，确定他不是把自己屏蔽而是单纯地不发朋友圈后松了口气，陈迹不怎么营业，工作上也不宣传演奏会的消息，招生更是影子都没见。
至于生活……
好像根本没有兴趣和别人分享。
盛秋捧着手机傻乐了会儿，在床上翻过来又翻过去，离家出走的理智些许回过神来，她这才想起。
关于课费的事。
陈迹还没告诉自己，那出于礼貌，她应该可以发个消息先问一下？
应该不是很突兀吧。
盛秋定定地看着手机，等到九点刚过，便忍不住发了第一条消息。
她有些郑重地打道：【学长好，您方便的时候可以说一下课费的标准，我现在给您转过去。】
消息发出的瞬间，她把手机倒扣在床上，明明开了消息提示，回复会有声音，但还是忍不住又翻过了看他回了没有。
晚上九点的时间，陈迹大概刚忙完。
很快便跳出他的回复。
【际遇：看状态，先欠着，之后找你要。】
也没有多余的话。
盛秋讷讷地点头，乖巧地答复了句好的。
她摁了摁熄屏，开始琢磨陈迹的话来。
难道陈迹每节课收费都不一样？状态好的时候，收费会少一点？
可能吧。
毕竟要是碰到好苗子，心情应该也会好不少，可能会优惠点。盛秋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洛桑给她争点气，这样她还能折腾得起。
今天意外的惊喜让她的心忽上忽下，这会儿终于安定下来，神经也不自觉放松，盛秋握着手机沉沉睡去，等到醒来已是第二天早上七点。
她洗漱完，从冰箱里拿了面包和牛奶，迅速吃完之后出门。
洛桑最近学琴性质高涨，昨天才上了第一节课，一大早就兴致冲冲和盛秋说要买钢琴。
然后发给她一张照片。
盛秋点开图片，都不用放大，她一眼就认出了洛桑想买地这款琴，琴身侧面的LOGO已经足够醒目。
【洛洛大方：这款怎么样？】
【洛洛大方：我不是很了解，就去问陈迹他弹的是哪种琴，他说用的这一款。】
【洛洛大方：演奏家把关的，我应该也可以弹吧？】
盛秋在公交站等车的功夫，顺便回复洛桑。
【晚枫：琴很好，但是……】
【晚枫：这个品牌的价格有点贵？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她刚想推荐几个性价比较高的其他品牌钢琴，被洛桑不假思索地拒绝而拦得严严实实。
【洛洛大方：琴好就够了。】
【洛洛大方：也不是很贵。】
【洛洛大方：下班陪我去选琴？】
去公司的公交到了，周围的老人小孩一拥而上，盛秋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们半推半挤着上了车。
盛夏的南城，温度高得厉害，公交车上的冷气即便打到最大也于事无补。
车上人挤着人，有时连个腾挪身子的地也没有，有些乘客烦了，会发句牢骚：“能不能别挤了。”
“大早上的，就出一身汗。”
不知道是不是炎热的天气容易动怒，人似乎都没有好说话，你抱怨了一句，我定要回嘴一般。
车厢里有人冷笑道：“公交就这样，别太作。”
“要真有那本事，你打出租车啊。”
这些你来我往的话有一搭没一搭地传进盛秋的耳朵，她拽着吊环，出神地看着窗外慢吞吞倒退的景色。
不由得想起洛桑的那句话来。
“也不是很贵。”
洛桑的家境条件很好，从高中时就是，高二升高三的那个暑假，同学们都忙着补课，为高三刚开学的模考做准备，补课是学校统一安排的，不需要额外交补课费，全班几乎没有人不参加。
只有洛桑没来。后来等开学，盛秋收到了洛桑带来的很多礼物，才知道洛桑花了整整一个暑假的时间出国旅游。
去的是欧洲，洛桑还给她寄了很多明信片，几乎是每到一个地方就会写，盛秋也在开学之后陆续收到。
洛桑没有高考的烦恼，如果她不想考家里人也会送出国。
虽然家庭条件优渥，洛桑却完全没有电视上那些大小姐的公主脾气，相反，她和盛秋成了好朋友。
她只是没有那么拼命念书，盛秋记得高三的不少个晚上，因为作业太多，她几乎没有在两点之前睡过觉，洛桑不太熬夜，只把基本练习做完，超过十一点一定关灯睡觉。
不管有多少作业没做完。
洛桑的父母很开明，老师开始请了几次来学校谈话，是洛桑父亲来的，很温厚的中年男人，笑呵呵地和老师说，他支持女儿的决定。
她快乐就行。
其实陈迹的课时费，对于盛秋来说可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但对于洛桑而言，大概真是像毛毛雨一样再小不过的事。
洛桑比盛秋要有能力得多。
但是盛秋想着，这是她的原因，没有一开始考虑周到，就像带着朋友去认识的餐厅吃饭，一开始没有说好这顿饭要付钱的话，等到吃完再告诉他，这顿并不是免费的。
总有种赶鸭子上架，从人口袋里抢钱的感觉。
虽然知道洛桑并不会像她这样想，但这个年纪的女生，往往在一些事上会变得尤为敏感。
而在旁人看来可能无足轻重。
就算告诉洛桑，最后她可能也根本不会在意每个月多几万的支出。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开着，盛秋握住吊环的手也不自觉紧了些——
但她不想。
这些鲜少被在意和正视却又真实存在的差距，好像在把她们俩缓慢剥离开。
然后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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