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秋先是耳尖一热,反应过来陈迹在说什么后,心虚地垂下眼。
刚才那个男人误以为他们俩是男女朋友关系,虽然没有及时否认的大部分原因是盛秋觉得当时情况下,解释并不是重点。
但是——
桌下,指尖不自觉掐进肉里。
她承认,自己有些私心。
私心地喜欢这种误解,哪怕只有几秒钟,她也觉得很知足。
还有不到三个小时就要零点,在今天的最后几个小时里里,这句当时听起来轻飘飘的话,差点就要像条漏网之鱼,趁着无人注意时灰溜溜地混过去。
盛秋以为除了她,无人在意。
原来他也听到了。
而且从他的反应来看,很是介意。
就像是升空的虚幻泡泡,陈迹说出口的那一刻,把它毫不留情地戳破。
于是一切又变回原来的样子。
像是每到午夜十二点就要回家的灰姑娘。
她的幻想也在这一刻终结。
盛秋不紧不慢地哦了声,语气有些平:“当时没注意。”
她低头扯了块竹签上的海带结,小口咬着。
没滋没味的。
陈迹肯定很讨厌她。
也是。
如果她被传核陈迹以外的人交往,自己又怎么会不介意呢?
恐怕第一时间跳起脚来都要和那人好好掰扯一番,说道说道。
陈迹瞥了眼,对面女生脸颊鼓鼓,像是有些生气,从回答完他的问题后再也没说过话,这一刻不知道想起些什么,整个人像是打了蔫儿的茄子,眼神暗了下去。
所以……
只是因为,他喜欢的不是她罢了。
如果是喜欢的女生,陈迹恐怕会和她一样开心吧。
想到这盛秋又有些愧疚,她刚才回得语气很硬,但其实自己也没有什么不开心的资格。
她抬眸,陈迹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像是早就在这儿等她。
“对不起啊,给你造成困扰了。”她说道,“下次再有这种事,我一定第一时间解释清楚。”
“我看起来是什么很难说话的人吗?”陈迹想了一会儿,问道。
“啊?”
“这么点事儿道什么歉呢。”
两人之间微妙的尴尬气氛在悄悄化解,陈迹抽了根签子,把脆骨丸咬下来,问:“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盛秋直言,自己今晚本来是和洛桑一起选琴,但她还在加班,所以就只有自己一个人。
“选中了哪台?”
盛秋一时没记起那架钢琴的型号,思忖着回答:“和你家那台一样。”
陈迹像是没想到这个回答,愣了下。
“倒也不用买那么贵的。”
这家店的钢琴本来价格已经比一般的钢琴要高出不少,但也都是因为溢价太高,对于只是培养个业余兴趣的普通人来说,未免也太过昂贵。
“如果以后不学了,还要处理,也费时间。”陈迹漫不经心地说了句。
盛秋刚在点单的间隙,把今晚发生的事和洛桑说了一遍,洛桑当时气得连发了好几条语音,问她现在还好吗,需不需要人陪,盛秋和她说,陈迹当时在旁边,自己没什么事。
洛桑让她好好休息,决定暂时搁置买琴这事儿。
陈迹的话让她想到了什么,她犹豫着开口:“你的学生……”
“成人的话,不学的很多吗?”
陈迹笑了笑:“我不教成人的。”
音乐这条路,本来就不容易,中途放弃的陈迹见得不少。成人学琴,多半出于兴趣,连带着缓解工作的压力。但是只要和学习沾边的事,就一定和懒惰自由的天性相悖,需要练习。
不要说业余兴趣了,专业生放弃的也不在少数。
也是,平时压力都那么大了,干嘛非要虐自己呢?
成人有了自己的定势往往很难调教,他身边不少同学做成人钢琴教学,一开始从规律的一周一课,到慢慢两周一课,甚至一个月才能见一次面的也不在少数。
成人总是很多顾忌,觉得自己没练好,上课也是浪费时间,或者是一段时间情绪和压力都上来了,也分不出时间和精力给这点无足轻重的爱好。
更有大把看不到短期效果而毫不犹豫放弃。
这也是为什么,陈迹不教的原因。
盛秋有些惊讶:“啊?为什么?”
“你当时怎么不说?”
陈迹将签子插回去,慢吞吞解释:“教成人太耗心力。”
他定定地看着盛秋,唇角牵起一抹笑:“洛桑不一样。”
心猛地沉了下去,像是被挤进了柠檬汁,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涩。
他果然对洛桑有好感。
才会对男女朋友的称呼那么在意。
才会打破原则,让她成为那个例外。
盛秋没接话,空气里先前好不容易褪去的尴尬氛围此时又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他的嗓音很轻,像是全然无意间提起。
“是你的朋友。”
像是忘记了呼吸一般,思绪也滞留在原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盛秋恍惚间以为是因为她而让陈迹对自己的原则作出了让步。
“吉他还学得顺利吗?”话题被自然揭过,仿佛不需要她的回答。
盛秋点点头,又摇摇头。
陈迹觉得好笑:“不介意的话可以说说。”
盛秋觉得自己吃不了苦不是什么很值得炫耀的事,声音也小了些:“吉他比钢琴难很多……”
“六线谱我都认了好久,到现在也不是很熟悉,有时候看到音还反应不过来。”
“而且按弦也疼。”她有些懊恼,垂头丧气地说道,“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弹……”
突然想到什么,盛秋倏地抿了抿嘴。
陈迹把她没说完的半句话理解为弹吉他,点点头:“不弹吉他挺好的。”
“来学钢琴。”
盛秋怔了怔,注意力放在那个“来”字无法移开。
她不确定陈迹说的是不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不敢妄自揣测,只敢小心翼翼地回复:“但是我也……”
“不认识什么钢琴老师。”
下一秒,男生清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像是一汪清泉,汩汩经流身边。
“我教你。”
他的话像有什么魔力,让那些已经快要被淡忘的往事重新涌上心头。
盛秋想起来,自己也是会弹琴的。
但是这一切,因为盛望的离世,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可逆转。
于歆不喜欢她弹琴,从小就是。
她总抱怨说学琴的开销大,小时候日子还过得紧些,父亲的创业还没有像后来那样顺利,但是从她有次在幼儿园看见一位女生上台弹琴时,她便一发不可收拾,那天放学回家后她也吵着闹着要学钢琴。
于歆说她只会三分钟热度,不肯答应。盛望只是笑着问她,是不是真的喜欢。盛秋坐在他的怀里,小鸡啄米般点头。
那天之后,盛望一连几天没回家,等到她再见到时,已经是三天之后。
和盛望一起回来的,还有那架崭新的钢琴。
后来盛秋才知道,盛望第二天坐火车去北城选的琴。那时南城还没有发展起来,虽然有音乐学院,但是像样点的乐器店都还开在北城,只是从初中之后,发展越来越好,这些配套的设施也才慢慢跟上。
那时南城往返北城,将近十八小时。
听于歆说,盛望在火车上没舍得买坐票,全程硬撑着站过去。
她有了人生的第一架钢琴。
每周的钢琴课也是不小的开销,盛秋每周在板着脸的于歆眼皮底下从家里偷溜出去,盛望在小区门口接应她,骑着小电驴接送她上下课。
于歆虽然不愿意,但也拿这对父女没什么法子。
盛秋不属于很有天分的人,学琴完全是出于兴趣。初三的那个暑假,钢琴老师和盛望商量,要不要考虑让她走艺术。
那时盛望的事业还算顺利,但因为也背了不少银行贷款,日子还是有些压力。盛秋有些犹豫,虽然自己很想学,但是她知道,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小孩子才可以吵着闹着什么都要。
长大了,就应该懂事,要学会体谅,每家都有每家的难处。
从老师家回来那一晚,盛秋有些紧张,晚上没睡着。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听着门外的动静,盛望和于歆在客厅里待到很晚也没有回房间。
家里的隔音不太好,她甚至能听见盛望重重地叹气声。
再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见到盛望。他只偶尔打过电话回来,嘱咐她要好好学琴,语气里是止不住的兴奋,说很快就能赚出她的学费来。
可盛秋没能等到他回来。
初中的最后一个暑假,夏日炎炎的午后,她从图书馆回来时,看见于歆在客厅失声痛哭。
客厅里放着一台比之前立式大得多的,全新漆黑的F品牌三角钢琴。
盛望是在给她买琴的路上发生的车祸,听店员说,当时父亲很是满意地付完钱,离开点的时候说要给女儿打电话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过马路的时候他正在打电话,大约是按捺不住想要分享的心情,没能注意到一旁行驶的汽车。
盛望就这样去世了。
盛秋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噩耗的降临是没有预期的。
从天而降,猝不及防。
丝毫没有留给她们反应时间。
也就是那一天,盛秋意识到,自己再也没有弹琴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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