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迹的车停在街边拐角,他先把箱子放进后备箱,然后绕到里侧打开副驾驶车门。盛秋犹豫了下,但还是迈了上去。
车内没有多余的装饰,干净、整洁,有淡淡的桂花香气。因为浑身湿透,盛秋一路僵直着背坐着,不敢往背椅上靠。
弄湿坐垫已经很不好意思了,不能再给他添麻烦。
陈迹单手半耷拉着挂住方向盘,另一只在主控台摸索按了几下。
不一会儿,暖风便从出风口漫了出来。
现在还是盛夏,虽然下暴雨,但气温丝毫没有降低的迹象,陈迹只稍湿了半个肩膀,盛秋不确定这样的温度对他来说是否合适。
公司离小区不远,开车十分钟左右,她可以回家洗个热水澡。
这样想着,她伸手摸向中控台那个方才被陈迹摸过的旋钮。
懒洋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陈迹原本闲闲敲着方向盘的手突然捉住她的手,“干嘛?”
他的手比盛秋大上不少,原本半蜷着的手被他宽厚的手掌握在掌心,像是拿捏小鸡仔一样轻易。
陈迹瞥了一眼,很快松开。
猝然升高的温度又回落了些。
盛秋还保持着想要调节空调温度的姿势,诚实答道:“我一会儿就到家了,不用开暖气的,你应该会不舒服。”
陈迹看着车前,分了个眼神过来:“我没什么不舒服。”
“你倒是像有点不舒服。”
他扬了扬下巴:“怎么,椅背有钉子?”
陈迹拒绝得很干脆,盛秋连争论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无奈放弃,转而硬着头皮解释:“没有……”
“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不想再弄湿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陈迹的外套已经被打湿得差不多了,黑色像是晕染开来一样,现在这会儿还是湿哒哒地滴着水。
不知道载完她这一程,这车要收拾多久。
盛秋在心里叹了口气。
陈迹抿了抿嘴,侧过头看她:“盛秋。”
“啊?”
“我不觉得你有给我添什么麻烦,”像是怕她听不懂,陈迹的语速比平常慢了些。
“如果你非要这么认为的话。”
“朋友就是用来麻烦的。”
路口的红灯迟迟没有变绿,陈迹这次回望的时间长了些。
他的声音低低的,像是盛秋以前听过的低音贝斯,很有磁性。
“如果其他人做不到,至少我是。”
陈迹的话像是填补上了因为林雾离职以及自己失业而带来的心里一小块缺失和失落。
朋友就是用来麻烦的。
还没有人这么告诉她。
她的朋友很少,加上本身的性格,盛秋已经习惯了什么事都埋在心里,就算有些不开心,多告诉一个人也不会解决什么问题。父母相处的时间最长,但自从父亲去世后,于歆陪她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加上之后再婚,张叔一家夹在中间,她有时想和于歆说点什么也不方便。
或者她也不是很在意,只是逢年过节地例行问下她的近况,盛秋也就这么不咸不淡地答着。
就算和洛桑,盛秋也是开心的事多分享,那些心情被搅烦的糟心事,她也鲜少透露。但因为两个人在一个公司,最近两次不快闹得比较大,洛桑也就都知道。
她好像还没有麻烦过谁。
虽然也不喜欢社交,但是盛秋必须承认,有一部分原因是她觉得那样会被排斥。如果总是需要别人的帮助,当他转身离开的时候,自己只会变得更加无助。
陈迹轻哼了一声,又恢复了一副不着调的样子,瞅她一眼:“懂了没?”
盛秋小幅度点了点头,没再紧着,往后挪了挪。
车很快开到小区门口,盛秋租的是老小区,路很窄,因为停车这两年才规划,现在里面空着的地方几乎都停满了车。想着开车进去不方便,她便让陈迹在门口停就好。
盛秋刚打开车门准备出去。
“又准备淋雨?”
……
刚才被陈迹拿上车的黑色雨伞在盛秋脚边,盛秋余光瞥见,转过身解释。
“没关系的,雨小了些,而且我就住在门口这栋,跑几步就到了。”
盛秋不确定陈迹还有没有多余的伞,心想要是他待会回去雨大了不方便,想留给他。
陈迹点点头:“理由不错。”
盛秋刚想道谢,被他的话刹停。
“我不接受。”
……
陈迹打开他那侧车门,把伞一并拿了过去,还没等盛秋反应过来,人已经绕到她这一侧,他撑着伞站在面前。
“下车,我送你上去。”
盛秋没坚持,手拽了下肩上快要滑落的外套,脚迈出车门。
这个小区建得比较早,房屋都有些旧,有些楼栋的外立面墙缺砖少瓦的,有时候刮台风能掀掉不少。住的大多数是老人,南城这两年实行垃圾分类,厨余垃圾不能再和其他生活垃圾混在一起,但这规定在盛秋的小区就像是水落进了大海。
掀不起半点风浪。
老人们嫌麻烦,也还是像往常一样扔,有时正倒垃圾,被清洁工逮着正着,正愁没地发火呢便破口大骂,老人们也不好欺负,于是常能看到垃圾桶边老人和穿着工作服的清洁工叉着腰吵架。
即便今天这么大的雨也不例外,丝毫没能阻止他们的兴致。
到盛秋住的楼栋要经过垃圾站的位置,有个老爷爷正指着清洁阿姨的鼻子骂。
盛秋微微皱眉,觉得有些抬不起头。
想到陈迹的生活环境,他大概还没看见过这样的小区吧。盛秋从毕业就在这住,也因为小区比较老,租金也便宜不少,本来打算这两年搬去环境稍好点的地方,但这么一闹,计划又只能暂时搁置。
陈迹没说什么话,盛秋悄悄抬眼看他,神色平静,只稍微打量了一下周围,问了句她住哪栋。
盛秋指了指垃圾站背后那栋。
老爷爷的中气很足,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想听不着都有些困难。
老人一手提着垃圾袋,袋子里装着的都是吃剩倒掉的饭菜,黄黄绿绿的一大袋,看不清什么,袋子上还有黏腻的脏污,另一只手指着还在分拣垃圾的清洁阿姨。
“我是这的业主,现在连倒垃圾的自由都没有?”
老人说起话来很有一套,大意就是他买了这小区的房子,现在连倒垃圾都得看人颜色,没这样的道理。
清洁阿姨脾气很好,正戴着手套把干垃圾桶的一只垃圾袋掏出来——那是别人混着扔下去的厨余垃圾,她抖落干净后将塑料袋轻飘飘扔了回去,耐心解释。
“不是说您没有自由,只是现在政府为了环境嘛,分类可以更有效率地处理这些垃圾。”
小区的道路很狭,垃圾站旁边本来是主干通道,不知道谁停了辆越野车,又大又笨地杵在一边,盛秋他们只能蹭着垃圾车旁过去。
老人嘟嘟囔囔地指责清洁工拿着鸡毛当令箭,正憋着气不知道怎么才好,迎面见了两个小年轻。
像抓着根救命稻草,二话不说手便搭了上去。
“小伙子,你来评评理。”
盛秋差点当场晕倒。
老人抓着的是陈迹的手,因为被陈迹护在里侧而躲过一劫。他的手皱巴巴的,两根手指捏着垃圾袋,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搭在陈迹的手上。
男生干净的手臂瞬间惹上些说不清的污渍。
盛秋下意识把陈迹往后面拉了些,想把两人分开,她用了好些力,面前人没半点反应,支棱着原地不动。
“你干嘛呀?”盛秋低声凑近他耳边说道,“他提着垃圾你还往上蹭,是不是傻。”
女生有意无意的责怪,听起来声音软软的,像是怕他听不见,又像是怕被对面的人听见,她的唇几乎贴着他的耳朵,温热地蹭了下。
陈迹的背脊一僵,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她。
盛秋见他没反应,以为是他不好意思开口,于是挺身而出——她上前覆上老人的手背,顺带着将手松开,又接过他的袋子,走近倒在了湿垃圾桶里。
把塑料袋扔掉之后,她把手伸了出来,就着雨水正反拍了几下。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语气很是诚恳:“爷爷,阿姨没有不让您扔垃圾的意思。”
“如果没有人按照分类扔垃圾的话,那阿姨要每个都拿出来重新分好才行呢,很辛苦的。”
老人见他在这闹了半天,盛秋不动声色地就处理好了,尴尬地捏了捏鼻子,含糊不清地嗯了句后,不好意思地说锅里还炖着肉呢就健步如飞地往回走。
也不知道下次会不会听话。
清洁阿姨很是感激,眼睛弯弯地夸盛秋:“小姑娘谢谢你啊,现在热心的小年轻不多咧,看见这种一般都不会管的。”
“给自己惹麻烦。”
“也没谁真把我们当回事。”阿姨叹了口气,“说难听点,我们不就是一个破扫卫生的嘛,啥也不是,人家是啥,是业主咧,在这买了房子的。”
“谁能瞧得上我们说的话,你说是不?”
盛秋站回陈迹身边,握着他的胳膊,也像自己那样从伞里伸出来,就着雨水摸了下,顺便回阿姨:“阿姨,话可不是这么说。”
“这世上少了业主可不会怎么样”盛秋笑了笑,“没了你们可真不行。”
“不信您看,您要是罢工一天,我们小区指不定要闹成什么样。”
“您平时工作辛苦了,也别和他们计较。”
女生的手冰冰凉,哪怕这么高的温度也还是清爽的很,陈迹想到了以前在国外发烧时的一小块退烧贴,撕开包装,把它粘在额头,冰贴慢悠悠地把温度降下来。
她的手不光冰,还很软,握着他的时候没用什么力气,像是小朋友们玩的橡皮泥。
陈迹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不是什么漂亮话,也没有特意恭维,只简单三两句,便哄得刚才还在气头上的阿姨咧嘴笑了起来。
她的目光对上陈迹,笑得很和蔼:“小伙子,你真有福气呀。”
“交上这么个女朋友,算是你的福气咧。”
盛秋心里缓缓敲出一个问号。
这都哪跟哪呀?怎么又这么说?
想起上次被人误解他们是男女朋友时,陈迹特意来问自己当时怎么不吭声,盛秋这次学乖了,没等陈迹开口,便嘴快地替他回答。
“阿姨你搞错啦,我们就是普通朋友。”
陈迹微微眯起眼,没接话,这会儿子雨不大,她站在雨伞刚刚能够遮住的地方,雨丝飘在她的发梢,像是镀上了层模糊的光晕,毛茸茸的,很清秀。
想起她刚才替他解围的样子,心头弥漫着一种淡淡的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滋味。
就像是在炎热夏天里被突然塞到嘴里的冰棍儿,冷不丁的一激灵,所有的烦闷也随着烟消云散。
阿姨看着盛秋认真解释的模样,还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她点点头,目光丝毫没从陈迹身上移开。
“好好好”她答应得很快,“那小伙子——”
她拖长了尾音,半晌才说道:“那你就更得加油了,这姑娘可指不定跟不跟你处呢。”
盛秋:……
陈迹这下反应倒快,笑了笑,握住手腕把她拉回伞里:“嗯好,我加油。”
盛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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