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很快走到教学楼,天色慢慢暗下来,一楼的教室还亮着光。
楠村小学是这几年才慢慢没落的,早些年时,留在村里的人还多,年轻人也没有像现在一样涌进城市,家家户户的孩子还是得指着楠村小学读书,虽然学生数量没有城里多,但是从一年级到六年级,也基本每个年级都有一个班,每个班人数30左右。
教师资源虽然紧缺,但是教这么些孩子的精力还是有的,而且老师们往往是教一科,全校的这门学科,就都由一位老师负责。
随着城市发展的越来越快,城乡差距、贫富差距也越来越大,年轻人是不甘心窝在田间这一亩三分地的,总归要闯闯。
这一闯,出去的人便越来越多,回来的越来越少。
楠村适龄的上学儿童也在慢慢减少,现在留下来的,大多数是留守儿童,父母双双在外务工,家里只有老人照看。
直到现在……
全校加起来,也就一个班,三十人。
这些是盛秋在来之前网上搜到的信息。
她看着那唯一一间白炽灯照得发亮的教室,讲台上站着位年轻男生,和她们同龄,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清清秀秀的样子,黑板上的板书显示教的应该是数学。
孩子们安静地听课。
陈迹和她站在教室后门,准备等下课和男生打个招呼。
盛秋不自觉凑到窗前。
孩子们坐着是单人课桌,五列六排,相比于一般班级五六十人的数量,三十人倒显得教室不那么局促拥挤。
按照身高,低一点的坐前面,高一点的坐后面,盛秋瞄了眼最后一排,有几个坐着也比前面高一个头的男生。
她吓了一跳。
陈迹见状笑了笑。
她好像总是一副哪哪都好奇的模样。
肩膀被人轻轻拍了拍,盛秋扭过头,看见陈迹向她做了一个“过来”的手势。
她乖乖凑了过去。
“那是六年级的学生。”
他说的是刚才自己看的男生。
“他们都一起上课?”
盛秋实在无法想象,学习程度和认知能力相差如此大的小孩,要怎么在一个班里上同一节课。
陈迹点点头,没办法,教师人手不够的地方往往就是这样。
因为学生数量太少,分不了班,就算分了班,再让老师从一年级到六年级每节课上一遍也吃不消,所以多数做法就是把孩子们并成一个班,然后按照年级发教材,老师针对性讲解,学生有不懂的及时提问。所以往往老师在讲六年级教材的时候,五年级的可能会捎带着听一听,再低一点的基本就是自习。
这已经是能够做到最高效率的上课了。
视线越过面前男生,落在更远处无边的淡紫色晚霞。
盛秋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
没想到在她看来,一些最基础的教学环境和条件,原来在一些地方已经是可望而不可得的顶级配置。
“主课老师还是挺辛苦的,你应该还好吧?”
盛秋尽量平缓地问,不想语气听起来过度担心。
“和他们比我没什么难的,” 陈迹弯了弯唇,虽然女生语气轻松,但是如果这时有面镜子,她就能清楚看到拧成川字的眉毛,“毕竟是副科,也没有什么考试压力。”
唉,她好像问了个蠢问题。
怎么会有人问音乐老师累不累?
大概想找补回来,盛秋头脑一热,问:“那你打算怎么上课呀?”
女生的眼睛周遭暗下来显得尤其亮,睫毛扑扑簌簌,此刻歪着头看他。
或许是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撒娇语气。
她的声音温温软软,用回语气词之后更是有种叫人心化的感觉,陈迹目光不自觉落在那一张一合的唇瓣上。
白里透粉,像是透明的果冻。
“想知道?”陈迹视线往上移了些,看着她的眼睛问。
“嗯!”盛秋重重点了点头。
“没问题”陈迹拖长了语调,“那——”
“你明天来听我上课。”
还没等盛秋反应,下课铃不合时宜地响起,像是第一时间从笼子里放了出来,年纪小的孩子们从教室飞奔出来。
刚才在后门位置的两人虽然没闹出什么动静,但是窗边的孩子早就注意到两人。
这会子功夫下课,刚好来了机会。
楠村小学没太来过外人,孩子们长期接触的就两位老师,有时校长也来看看,再没有别的陌生面孔。
这下像是瞧见了新大陆,把两人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起来。
站在最前面的是个小男孩,看着七八岁模样,穿着一身黑色运动服,似乎不是他的尺码,有些偏大,肩膀的线垂到手臂两侧,看起来像是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他仰着头,脆生生问:“你们是新老师吗?”
讲台的那位老师收拾好课本从前门走出来,目光与两人相接后,淡淡打了个招呼。
“陈老师好。”
应该是校长和他嘱咐过,老师笑着和孩子们介绍:“这位是陈迹老师,以后教我们音乐。”
目光在旁边女生身上停了停,盛秋再熟悉不过,接过他的话说道。
“小朋友们好,我叫盛秋,盛开的盛,秋天的秋,以后可以叫我小秋老师。”
孩子们奶声奶气地喊着小秋老师,在清一色的童音声调中,混杂着那一声淡淡的成熟男性的声音。
陈迹偏过头看她,学着孩子们的样子也叫了声:“小秋老师好。”
盛秋忽地感觉,耳朵一麻。
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三人和孩子们一起朝食堂的方向走。
孩子们的队伍浩浩荡荡,把他们包了个圆儿,很是壮观。
男生名叫刘乐,前两年大学毕业就来了楠村,学校还有一位女老师,正巧今天去镇上采买物资了,所以没碰上。
男生负责数学,女生负责语文和英语,按照规定小学三年级以上才开始教英语,相对而言不至于太累,但为了平衡工作量,男生又兼了班主任。
倒也很公平。
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大,落在叽叽喳喳的孩子群里头,盛秋得努力分辨才不至于错过什么。
她的手被刚才站在面前第一个的小男孩拉着,孩子的手小,只能抓住她几根手指,身边都是孩子们好奇的发问。
“小秋老师!”
“哎。”
“音乐课是上什么呀?”
“我们还从来没有上过哎。”
“是教俺们唱歌不?”
孩子群里一阵哄笑。
不知是谁稚声稚气地说了句:“你们都太土啦,城里的孩子早就开始上了,不止音乐,还有美术。”
“老师,你说对不?”
说话的是位扎着麻花辫的女生,头上的橡皮筋五颜六色,穿着的也是干净整洁的小白裙,她的皮肤偏白,属于那种在人群里一眼能叫人发现的与众不同。
盛秋点点头,但并没有接话,继续听孩子们说着。
“哦,美术,美术是啥玩意儿?就画画是不?”
“哈哈哈哈哈哈哈画画能有啥用啊?俺姥都说那是浪费时间哩。”
又是一阵哄笑。
小姑娘眼睛亮亮的,像是玻璃珠,她恰好走在队伍的中段,和盛秋并排,这会儿功夫摸了过来,拉着盛秋的手。
她不满地轻哼一声:“又不是学的东西都要有用,小秋老师你说对不?”
另一只空的手被猛地拽住,女生力气不大,手指冰凉,盛秋微笑着和她打了个招呼,回握的时候加重了几分力度。
小姑娘冷不丁的一句话惹得她心一颤,又转过头去看陈迹,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人停了交谈,此时嘟齐刷刷地看着她。
从刚才到现在,孩子们的注意力都在新来的这位女老师身上,不知道是不是看起来比那位高冷的男生更亲和些,提问也都是向着她。
陈迹双手环在胸前,没有要为她解围的意思。
男孩又回了句:“学些没有用的东西,俺姥说还不如去田里帮他割苞米哩。”
盛秋的心沉了沉。
她不得不承认,在生存条件更加严峻的环境里,那些高喊的大力发展兴趣爱好的口号显得那样轻飘飘。倒不是别的原因,而是——今天如果不做农活,后果可能就是吃不饱饭,但是不上音乐课,有什么后果呢?
音乐有什么用?
学会画画又怎样?
成为画家、音乐家,不要说对这些孩子,就是像南城市里的孩子,也一样觉得遥远。
与其想些远在天边的,还不如去喂两头猪来得实在。
盛秋一时语塞,想不到更好的回复。
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原本聚集在她身上的视线移开。
“也不是学什么都要有用。”
陈迹说话自带着一股子懒散劲,不像大多数学校老师会有的说教味,他不轻不重地说着,没什么重点,想哪说哪,像朋友间纯聊天,倒很能让人听进去。
“我问你们,你们学数学、英语这些就有用了?”
陈迹轻笑了一声:“大概买菜的时候吧,百以内的加减法足够了。”
“英语的话,有多少人以后会出国留学?又有多少人会在外国公司工作?”
没有因为他们是孩子而随便找个理由糊弄过去,虽然声音懒懒散散,但是陈迹神色认真,像是要好好把这件事说个透。
“有没有用这件事,不是看别人评价,而是你喜不喜欢。”
面对大人的反驳意见,孩子们丝毫不怯场。
“喜欢有什么用,他们只会说浪费时间。”
陈迹微笑,丝毫没觉得不耐烦:“浪费时间?这就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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