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铃声刚落，窗外的乌云就把最后一缕光吞了进去。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噼啪声里混着同学收拾书包的窸窣响动，王嘉铭捏着笔的手顿了顿，视线不由自主飘向斜前方——黎葭煊的座位已经空了。
“喂，王嘉铭，一起走吗？”后桌拍他肩膀，“雨好像要下大了。”
他摇摇头，把刻着“∞”的银拨片从笔袋里摸出来。金属片被体温焐得温热，边缘的刻痕硌着指腹，像道不会消失的坐标。昨天黎葭煊把它放进他手心时，指尖相触的温度还留在皮肤上，烫得他整节课都在走神。
教室的灯一盏盏熄灭，最后只剩下他头顶那盏。雨点顺着窗缝钻进来，在窗台上洇出小小的水痕。王嘉铭背起书包走到走廊，刚要下楼梯，就听见楼下传来熟悉的声音。
“等你半天了。”
黎葭煊靠在楼梯口的栏杆上，校服外套搭在臂弯里，手里举着把黑色的大伞。雨丝被风卷着扑在他脸上，他却像是毫不在意，看见王嘉铭时，眼睛弯得像月牙：“猜你又忘了看天气预报。”
王嘉铭的脚步顿在台阶上，书包带勒得肩膀有点酸。“你怎么没走？”他往下走了两级，才发现黎葭煊脚边放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露出半截红色的琴套。
“给你送伞，顺便……”黎葭煊踢了踢袋子，声音里带着点笑意，“带了样东西，想让你听听。”
雨幕把整个世界泡成了模糊的水墨画。大伞撑起来时，王嘉铭闻到淡淡的皂角香，是黎葭煊身上常有的味道。两人并肩走在教学楼到校门的长廊下，鞋跟敲着湿漉漉的地面，回声被雨声揉得软软的。
“昨天的吉他拨片，”王嘉铭突然开口，声音被雨点打碎了些，“那个‘∞’是……”
“无穷大。”黎葭煊接话很快，侧脸在昏暗的光里显得轮廓分明，“就像有些东西，是没有尽头的。”他转头看过来，伞沿的水珠滴在他睫毛上，“比如解题的思路，或者……”
话音被一阵急雨打断。风突然掀起伞边，冰凉的雨丝扫在王嘉铭手背上，他下意识缩了缩，却被黎葭煊一把拉住手腕。
“这边走。”黎葭煊拽着他拐进长廊尽头的转角，那里藏着间废弃的器材室，门虚掩着。推开门时，灰尘混着潮湿的气息涌出来，角落里堆着蒙布的旧柜子，倒像是个被世界暂时遗忘的角落。
黎葭煊把袋子打开，拿出把木吉他。琴身被雨水打湿了点，他用校服外套仔细擦着，动作轻得像在呵护什么易碎品。“上次在篮球馆说有新的了，不是骗你的。”他调着弦，指尖划过琴弦时，发出清澈的泛音，“以前总觉得弹琴是自己的事，现在突然想……弹给某个人听。”
王嘉铭找了个旧木箱坐下，看着黎葭煊的手指在琴弦上跳跃。第一个音符落进雨幕里时，他突然想起很久前的雨天——那天他抱着湿透的乐谱跑过操场，有人从身后追上来，把伞往他怀里一塞，背影消失在雨里时，校服后襟沾着片被风吹落的樱花。
原来有些坐标，早在那时就悄悄标好了。
吉他声很简单，没有复杂的和弦，像有人在雨里轻轻说话。黎葭煊低着头，额发垂下来遮住眼睛，只有喉结随着哼唱的节奏轻轻滚动。王嘉铭数着落在窗台上的雨珠，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指在跟着旋律打拍子，就像在数一道永远也算不完的无穷级数。
一曲终了，雨声突然变得清晰。黎葭煊的指尖还停留在最后一根弦上，琴弦的震颤透过空气传过来，轻轻敲在王嘉铭心上。
“这是……写给谁的？”王嘉铭的声音有点哑。
黎葭煊抬起头，雨光从门缝里钻进来，刚好落在他眼睛里。“给那个在篮球馆举着笔记本挥手的人，”他笑了笑，指尖敲了敲吉他面板，“也给那个把旧拨片塞进我信箱的人。”
王嘉铭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像解错了步骤的函数题。他猛地站起来，却不小心碰倒了脚边的木箱，发出“哐当”一声闷响。黎葭煊伸手扶他时，两人的肩膀撞在一起，伞骨从中间撑开的弧度里，漏进几滴调皮的雨，落在黎葭煊的手背上。
王嘉铭下意识伸手去擦，指尖刚触到那片潮湿，就被对方反握住。
黎葭煊的手掌很暖，带着弹琴后的薄茧，把他的手指裹在里面。雨还在外面哗哗地下着，器材室里却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像两束在黑暗里慢慢靠近的光。
“王嘉铭，”黎葭煊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琴弦的震颤，“你看这雨幕，是不是很像坐标系？”他晃了晃交握的手，“我们现在站的地方，就是唯一的解。”
王嘉铭低头看着两人相握的手，突然想起笔记本上画过的无数条辅助线。原来有些线不需要刻意画出来，就像此刻缠绕在指尖的温度，早已把两个点连成了线，再也拆不开了。
雨停时，月亮从云里钻出来。两人并肩走出器材室，大伞被收起来，伞骨上的水珠滴在地上，晕出小小的圈。王嘉铭突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掏出个东西递过去——是个透明的密封袋，里面装着片压平的樱花，花瓣边缘还带着淡淡的粉。
“上次你掉在篮球馆的。”他声音很轻，“我捡起来夹在书里了。”
黎葭煊接过密封袋，对着月光看了看，樱花的纹路清晰得像道温柔的公式。他突然停下脚步，把樱花放进琴套的侧袋，然后伸手揉了揉王嘉铭的头发，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那我们，”黎葭煊的眼睛亮得像落满了星子，“从这个坐标开始，往下算？”
王嘉铭抬头时，刚好撞进他的视线里。晚风带着雨后的青草香，吹起两人额前的碎发，像有人用无形的笔，在他们之间画了道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不，是两条永远缠绕的，无穷大的线。
他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被风卷着，飘向很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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