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关上,隔绝了城市的冷雨。沈月光攥紧裹着手腕的围巾,里面那张纸的尖角硌得生疼,像温微雨最后那句质问的回响:
“你在吃这个?!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你知道这药会彻底毁了你吗?!你用这种东西…就为了让自己能继续上台?!”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她的神经末梢。谎言被彻底撕开的羞耻、被当面戳穿的无地自容、以及更深层、被她强行压在深渊里的恐惧——那个恐惧的名字叫“失聪的悬崖”,正站在悬崖边的现实——所有情绪在她胸腔里翻江倒海,搅得她胃部痉挛。指尖冰凉,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腕上的围巾,仿佛那点柔软的触感是此刻唯一的浮木,而里面封存的纸张,是随时可能引爆她所剩无几尊严的□□。
推开顶级公寓厚重的隔音门,扑面而来的是与室外繁华彻底隔绝的、绝对的死寂。价值连城的琴立在琴盒里,像一个失去灵魂的摆设。
名贵的音响设备沉寂着。这里曾是隔绝喧嚣、让她得以在乐谱和独处中舔舐伤口的堡垒,现在却成了“空旷”最佳的容器与放大器。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城市在脚下无声地闪耀,璀璨却冰凉,她像一个被放逐在星海之外的幽灵。
她无力地倒在柔软昂贵的沙发上,扯下围巾。那两张对折的纸被粗暴地抽出来,带着织物摩擦的声音,刺耳得像最后的嘲讽。
她没看内容——她知道写了什么。尖锐的评估词汇在她脑中自动闪现:违禁药物、自毁倾向、疑似严重听力损伤、滥用…… 这些冷冰冰的医学词汇组成的诊断,像一柄柄精准的手术刀,将她切割得体无完肤。
“那会毁掉你自己……”
温微雨的声音在脑海里回荡。
温微雨懂么……?懂那种站在世界顶级舞台中央,却感觉自己的耳朵像隔着一层不断碎裂的玻璃墙去“听”音乐的恐慌吗?懂那种每一个音高、每一个和弦在脑中完美构建,却恐惧神经信号在传导的半途中就彻底迷失的绝望吗?懂那种无数个深夜,被尖锐的耳鸣折磨得恨不能把头颅撞向墙壁时,只有那粒小小的、罪恶的药片能带来片刻喘息与虚假宁静的诱惑吗?
她不是为了掌声,不是为了虚名!她只是……只是无法接受那个“沈月光”的名字从此与“聋子”、“陨落”、“听不见自己琴声”这类词一起挂在新闻头条上。她是声音的祭司,她的庙宇一旦倾塌,她存在的意义也就被连根拔起了。
药片是她偷来的时间,是她绝望中抓住的救命稻草,哪怕这根稻草本身,正在一点点毒蚀那座神殿的基石。
嗑药是她不想,也不愿被温微雨知道的事。
可是……温微雨知道了。
这个认知让她胸口发闷。更让她心头掀起惊涛骇浪的,是温微雨在发现真相时,那双漂亮眼睛里闪过的情绪。那是震惊,是愤怒,是职业性的锐利审视,然而在最深处……在最不可触碰的最深处,沈月光捕捉到了一丝沉重的痛惜?和一种强烈到几乎喷薄而出的……保护欲?
她猛地坐直身体。这个念头如电流般击中了她。
温微雨……可能还记得什么?!
其实当温微雨那双清澈的眼睛望过来时,哪怕只是简单的谈论,她也能感受到一丝让人心跳失序的灼热和怀念。更别提那微微滚动的喉间,发出的、能暂时填满她生命空洞的频率……
隐秘的回忆破土而出。温微雨对自己绝不仅仅是医生对患者的关怀。
是……是别的什么?还是温微雨真的想起了什么?
想到这里沈月光有点儿激动。
温微雨是她沉沦的听觉世界里,最清晰、最温暖,也最……令人心慌意乱的存在。
她捏着那两张冰冷的纸张,指节发白。沈月光感觉自己又想见她了——这感觉更让她心乱如麻,像有无数小虫在啃噬、在躁动。
她需要打破这僵局。她需要再次靠近那片能平息内心风暴的声音源头。她需要知道……那双眼睛里对“沈月光”这个人本身,是否也存有哪怕一丝她不敢奢望的温柔?
常规的诊疗时间太短,像隔着玻璃在交流。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职业边界的束缚,每一句话都可能被冰冷分析。需要一个更自然、更模糊、距离被缩短的场合。
邀请她?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猛然划亮的火柴,短暂却清晰地照亮了前路。
去吃饭。一个餐厅。一个朋友之间“感谢”的便餐。
温微雨会怎么想?警惕她的意图?觉得她在模糊边界?这想法本身就带着巨大的风险。温微雨很可能拒绝,让她彻底坠入失望的深渊。
但是……一丝几乎扭曲的兴奋混合着恐惧抓住了她——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在非诊疗环境下,以更接近“沈月光”本人而非“病患”身份靠近的机会。一个可以观察温微雨卸下部分职业面具的机会。
一个……或许能试探那份冰冷诊断报告之下,是否藏着对她现在的看法或者某些可能回忆起的记忆。
为了这微乎其微的可能,值得冒险编织一个新的、更精妙的谎言网吗?
值得。
沈月光的眼神变得深邃而冷硬。腕间纸张的硌痛感依旧清晰。她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跳动。目标明确:一家做泰国菜的餐厅,需要预约,但这对沈月光的名字从来不是问题。
订位信息发送出去的那一刻,她仿佛卸掉了千钧重担,又像踏上了另一条更险峻的钢丝。
收起手机。她重新审视手中那两张纸片。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在灼烧她的自尊。但她没有撕毁它们。而是站起身,走向书桌旁那个看起来普通的装饰品抽屉——一个内置保险箱的抽屉。输入密码,打开,里面是另一个小巧的、不起眼的银色盒子。这里面放着沈月光最美好的回忆和代表着某人存在过的物件。
她将温微雨给她的、象征着审判和担忧的两张纸,连同那条承载了太多混乱信息的围巾一起,折叠好,面无表情地放进了这个真正的秘密盒子里。
“咔哒”一声轻响,盒子合拢,连同抽屉一起锁死。像是将沈月光自己的患者身份,连同那份不合时宜的、炙热的、无望的倾慕,一并尘封进一个暂时无法触碰的暗格。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暖黄的落地灯,光影在她精致的侧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
她靠在书桌边,闭上眼。
下周六。就下周六中午。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诊所里温微雨身上清冽的、让人安心的气息。邀请已经决定发出。此刻的沈月光,仿佛一个在风雨飘摇的船上,将最后的希望锚链抛向岸上灯塔的绝望水手。明知灯塔可能拒绝,却无法阻止自己仰望那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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