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先天性的，没得治。”
“除非你能把孩子的基因改了，这事儿不归医院管，而且根本上是治不好的。”
“除非……你给你的孩子换一对眼角膜，让他重新得到一双眼睛。”
江父盯着电脑屏幕上的两颗眼球，攥紧了江送青的手掌。
江送青觉得很痛，缩了下肩，看向江父叵测的双眼，大有走火入魔之势，“……爸爸。”
“只要有一对眼角膜就够了，是吧？”江父红彤彤的双眼盯着医生。
“对对对！你们看完了就赶紧让路，不要挡着后面的家属……”医生挥手驱赶，面色大变，“欸？你干嘛拔我电线，放下放下！去神经科啊，来眼科是因为你们当家长的瞎吗？”
喧闹的争吵声被粗糙的揉搓声盖过去，江送青再次拉了拉江父的手掌，“爸爸。”
江父牵着他，“回家了。”
周虹莉在沙发上坐立难安，听到锁孔插销转动的声音，猛地站起身冲到房门前，“孩子怎么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父的嘴唇抿成一条线，他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周虹莉，又对身后的江送青哼了一声，摔门进了房间。
周虹莉蹲下身，抚摸江送青的额头和眼皮，心疼地抱着他，“还疼不疼啊？妈妈好担心你啊。”
江送青抬头，下巴抵在周虹莉的肩膀上，斜眼就看见朦胧的一捋长发搭在她的针织毛衣上，一看就有一种酸楚。
周虹莉起身去拿碘伏，江父从房间出来，甩在茶几上一本薄薄的病例。
“什么东西？”周虹莉拿着棉签在碘伏瓶中微微旋转。
江父转身盯着江送青，鼻孔翕张，顿时气上心头挥给江送青一巴掌，落在左脸和左耳上。
江送青倒在江父面前，看着从嘴唇上滴下的血，周虹莉的尖叫声都不那么清晰了。
忘记是怎么倒下的，忘记是怎么昏迷的，江送青只梦见有一颗球造访过他的未来。
告诉他，你必死无疑。
上周星期四，江送青将学期末的最后一天定为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
每一学期的末尾总有不好好复习的学生，江送青在同班同学眼中就是书虫，全天都围着几本书打转。
十岁前，江送青想过人生的意义，待在有书本的地底，啃食根系获取营养，那是他的精神，他的信念，以及他活下去的理由。
江送青抱着英文版的《月亮与六便士》坐在运动场的第一排，不远处有两三个男生在抛篮球。
这一天属于整个班的体育课，也就属于江送青独一无二的阅读课。
江送青以身体不好为由，每节课都坐在一旁看书，从不关心其他学生的活动。
体育老师看在高中部的江老师的面子上才没有对江送青恶言相向。
江送青的书是江父指定“赠送”的，像是要把他的知识和教养也一并传给江送青才甘心。
不过，江父在学校的名声并不好，体罚学生还出言呵斥责骂，老师们见之不怪，也不会出手制止。
体育老师原本很同情江送青有个这样的父亲，但当他看到江送青还乐在其中的时候决定放弃一个没有灵魂的孩子。
那几个男孩脸部的肥肉随着蹦跳上下颠簸，其中一个个子偏高的男孩和体育老师争抢篮球时，两人将篮球拍到挡板上，又反击到江送青的额头上。
江送青如绵羊般坐在第一排读书，从未料到有一天会被长矛击穿身体。
眼睛中的光线暗淡下去的霎那，江送青听到了灵魂躯壳破裂的声音。
从高中部赶来的江父和同班老师换了课，他带着江送青去台北人民医院。
先天性疾病、眼球内部的视网膜和巩膜半透明……江父站在医生面前，忘记了回答和说话。
他按着江送青的额头，从拇指将刘海挑起来，看着他浅色的眼珠，喃喃自语：“我还以为你是特别的。”
比江送青悲惨的患者不在少数，能像江送青一样不卑不亢接受现实的人却寥寥无几。
周虹莉看完病例和医生的诊断，拉着江父说：“那把我的眼睛给见青，反正我已经老了。”
江父没有搭理她就回房睡觉，那晚江送青在黑暗的房间听到了两人的争吵声。
是导致无数次开端的第一次，和之后的没有任何区别，他都在一片雾蒙蒙之中盯着两道站立却站不正直、站不和谐的人影看。
周虹莉在他十岁前是播音主持，在专攻心灵电台工作，嗓音柔缓舒适，在台里占据一姐的位子。
江送青出事后，她辞去自己的工作，在台北的初中部学习成为一名美术老师。
别人称呼她江太太，她的心整个变成锈铁，沉重地拖着镣铐往前走。
她看着曾经和江父一样会将浅浅的微笑搁浅在唇弯里的江送青，周虹莉抱着裙摆蹲下来，她像个初次穿连衣裙的女孩，渴望被风掀动裙摆，又畏惧那风会过分整个掀开。
周虹莉就自己捏着裙摆提起一点，能让其他老师看到她脚踝上的肉色袜沿，她又开始畏惧那视线，女的妒忌，男的贪婪。
周边人成为她的眼睛耳朵和嘴巴，她被包裹在里面，江太太江妈妈江女士……
你好，我是这个世界。
她觉得自己疯了，看着眼前还能笑出来的江送青，她就慢慢地轻轻地捧上裙摆，把双腿缝在一起，跪地祈祷，“送青送青，怎么不见有希望的青色来到我宝贝身上？”
江送青抱住她的脖子，“妈妈，我想学盲文，我想读书，我想离开这里。”
当她看向江送青，就看到明镜一样的眼睛倒映着畏寒的表情，跪倒在自己的**面前。
周虹莉向江父提议，“我儿子不能就这么待在这里。”
“那要他去哪里？”江父只是鄙视，也不抬头看她。
周虹莉，江太太名正言顺被学校纳入公职人员的名单中，然而三个月后她搬出了学校，到海港的一所学校参观学习，她带着江送青到学校附近的盲人学习中心报名。
江送青跟着她在附近的公寓住下，第一晚他看到天空中闪烁的星星，以为眼睛竟然病愈了。
他跳下窗台，又一脚踩空，脚踝肿起来，却没有痛觉。
“你在做梦。”
江送青告诉自己。
他睁开眼时摸到太阳穴旁湿湿的，此后江送青不再是原来那个，他真正意识到自己与其他小孩的差距，他死在了十岁的诊疗室，死在父亲的沉默和冷眼上，死在亮着灯的漆黑房间。
具体地点均为胡编乱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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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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