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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21

司机带李周岁和周虹莉上国道,周虹莉明显坐不住,心神不宁地发起呆,李周岁让司机快一点,被告知海港下雨天的车速不能超过30,否则很容易出车祸。

李周岁很快就盯着窗外发起呆,和陈絮相认不难,见面才难,她很难想象到底经历过什么,才能逼陈絮走到如今这个位子。

很明显,陈絮并非自愿的。

自愿去做伤天害理的事还不觉得满足,硬要拉上她一起,纯属是用信任犯罪。李周岁相信当年在邮箱事件中,自己是利益既得者,而现在想要从陈絮身上挖下另一些有价值的东西很难。

并非陈絮不肯,是她不能那么做,陈絮背后也一定受人约束。

李周岁不信任陈絮,反之,陈絮要她帮忙维护系统。

电话响起,李周岁接听后那面没有任何人声,只有仪器运作和风机散热的嗡嗡声。

三秒钟之后,电话被挂断,李周岁明白是警告和监视,她盯着行车记录仪,才想到以陈絮的能力,大概是从始至终都看着她。

司机将两人放在公司楼下,陈絮派人下楼接送,带着她们进入电梯,与其委婉说请不如更直白地说押送。

李周岁和周虹莉一进入电梯就被安排的女秘书搜身,通讯工具和饰品一律留在外面。

陈絮在办公室的转椅上,十几年未见,再次相遇,李周岁发觉他还是曾经那副小孩的模样,鼻梁很挺,五官端正白净,看来从拾荒老人到新晋总裁,他在那张脸上下了不少功夫。

陈絮熟络地推出橙子,“我知道你爱吃。”

“我已经不爱吃了,没有人是永远都不会变的,我也一样。”李周岁坐着未动,脸色苍白。

陈絮的嗓音比起电话里的意外很沙哑,言语也极少,但只要他抗拒和李周岁讲话,声音总是意外地清晰。

陈絮说:“重新设置防火墙,补全剩下的系统漏洞。”

周虹莉的眼神仿佛在说话,李周岁只能假装不知情,坐在电脑生疏地敲击键盘。

整整过去一小时,周虹莉看不懂电脑屏幕上的代码就只能发呆祈祷,求上天保佑两个孩子不会出事。

陈絮坐在李周岁背后五米远的沙发上,他和周虹莉并排坐着,抬起头盯着李周岁的背影看,觉得她沧桑许多,但内核没有改变。

李周岁按照规定修补好漏洞,起身言简意赅,“你们用它做什么?”

陈絮沙哑地回答:“监视所有。”

李周岁眼皮跳了下,她攥紧手心,说系统一旦开始使用就会成为一个无底洞,要用一具具尸体填平。走不到尽头也没有尽头,总有一天会走到死亡终点。

陈絮温柔地弯起唇角,伸手想撩起李周岁乱掉的鬓发,被她躲开了。他做保证绝不是自己想做坏事,李周岁问他,是不是和上次一样,是被逼的。

李周岁不觉得婚姻是大事,她明白另一个道理,连自己婚姻都无法掌握的人是没有自由的,陈絮做很多事情,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做,可他不得不做。

这次陈絮摇摇头,说我自愿帮他,哪怕是地狱我也心甘情愿陪他去。

李周岁觉得陈絮从此往后优秀的一生都已经到头了,曾经那个攻破她防火墙还来主动找她道歉的陈絮已经死了。

分别时,陈絮被困在房间中,李周岁以为他是房间的主人,却还是看见他脚踝上让人不堪的锁链。

李周岁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还喜欢喝酒吗?”

大学第一次见面,陈絮请她的那顿饭,李周岁虽然没有好好享用,也压根就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菜品上一秒钟,但还是看到陈絮喝了几杯酒,表情和因成绩优异得到表扬和奖赏的小孩一样,是满足的。

陈絮的声音变得清晰,他站在房间中,一脸愕然地回答:“不喜欢了,现在更喜欢鲜橙。”

李周岁注意到他把手掌贴到咽喉上,猛地关上门,这是最后一次见到陈絮本人。

周虹莉和她离开房间后跟随男人来到一处郊外别墅,看样子荒废两三年,铁门旁挂着两个医用塑料袋,里面卷着输液管和药瓶。

落完树叶的细树干前摞着两架滚轮推车,周虹莉觉得很骇人,拉住李周岁的手说自己想要取暖,海港的天气太古怪了,她还穿着薄衬衫。

李周岁脱下外套搭在她肩上,搂着她的肩膀往里面走,领路的男人说孩子在一楼,她们在大厅的楼梯下转了三圈,每个柜子和盒子都翻过,压根没有人影。

李周岁决定和周虹莉分头找,她到二楼,周虹莉去三楼。

李周岁在转过二楼的两间卧室后听到楼上传来惨叫,她奔跑着上楼找到声源,周虹莉坐在门前,惊恐地盯着房间。

“周小姐。你还好吧?”李周岁扶起她,看到房间那的情况时,心顿时凉了半截。

只见庄雨眠被捆缚住手脚,双眼下布着血液,已经晕染了一半脸颊,无声无息地呼吸着。窗边吊着江送青,手腕被麻绳磨出血,双脚勉强能碰到窗台。

李周岁感觉好痛苦,心脏被什么人一刀刀扎进去一样,她看着捆缚儿子的铁丝,勒紧细嫩的皮肤,连铁丝的鳞片都要钻进血管里,她看到这些就觉得窒息,心脏被一刀刀刺穿。

李周岁按着庄雨眠微弱的脉搏试探,随后,将他从手术台下抱起来。

周虹莉将江送青从窗台上解救下来,呼吸薄弱,两人抱着小孩跑到车上去,领路的男人已经跑了,李周岁直截了当报了警,又带三人到医院急诊。

坐在手术室外,周虹莉十指合拢跪倒在地上祈求老天有眼,保佑孩子平安,李周岁抓着头发在回想细节,有谁是想要眼睛的,又会是谁拿走眼睛的。

索性老天心软让两人活命,不过庄雨眠要处于黑暗中学习如何成为一个行动自如的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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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清醒后第三周,对门那对夫妻来病房探望,陈太主动提出要给我读《月亮与六便士》的事,我没有拒绝。

江送青和我在一间病房,平时都有他照顾我,眼睛看不见还可以凭感觉去摸索,我总会抓着江送青的身体部位误认为其他东西。

江送青也不会生气,耐心引导我到我想要去的地方,我合理怀疑江送青就站在我面前等我伸手上当,他比我想象得坏多了。

陈太读到姓寇汗的犹太商人,我没有言语却也在神情上表现我的不耐烦,我厌恶这个自命清高,假情假意的法国小老头。

陈太放下书,于是和我谈论他,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感觉到陈太的视线,知道她是看着我,也正是看到我的表情才问我关于犹太人的事。

我的观点始终未变,一下午陈太都想要努力扭转我对他的消极看法。

陈太说,你只是太悲观了,总是把一个被世人认定的种族特性摆在你认知的先锋,成为一道屏障阻碍你接受世间的美好。

我说,那只是爱他的作者想要创造出这样一个人,也让恨他的世界原谅他,但我不能。

陈太告诉我,如果我们也会是创世神创造出的,供恨我们特性的人原谅我们的产物呢?你可以否定其他人,但不能否定你自己。

我装作没听到,转头向另一边要睡觉。

于是,我听到陈太合上书本放回原位的声音,她站起身,摸了摸我的额头,说:“我是真心喜欢你这样的聪明小孩才来跟你说这些的。这本书是我在楼道捡来的,我猜是你的,现在还给你。”

陈太离开之后,我坐起身揉了揉脸,听到病床旁有人轻轻地坐下了,无奈地皱眉说:“江送青,干嘛那样小心翼翼的?”

江送青说:“我担心吵到你思考,你看起来很不高兴。”

“有多不高兴?”我反嘴地问了一句,没想到声音和语调都没有控制好。

江送青一定是认为我在凶他了,本想要道歉的,可我说不出口,对于一个精神和思维以及年龄都优于江送青的哥哥,我实在拉不下脸来道歉。

江送青大概觉得不所谓,递过来一杯水要我喝,“因为你的眉毛一直都是皱着的,你不能不皱着眉毛吗?”

江送青是个很单纯的小孩,我告诉他,用眼睛说:“看到没?我不皱眉了。”

“我知道,我看到了。”江送青拖着我的后脑勺,水杯的杯沿碰到我的嘴唇,他主动喂给我水喝,“小雨哥哥,我对面的那一家人搬走了,以后你跟我玩好了。你可以欺负我,我不会还手。”

“我干嘛要欺负你?”我推开他,水洒了一床。

下班的李周岁提着便当来病房,顺便拉着江送青一起到病床边吃饭,她一勺汤一勺菜喂给我。

我感觉到心脏内空空的,我问母亲,“妈咪,我一辈子都看不到了,对吗?”

李周岁喂饭的手顿了顿,笑着抽纸擦掉我嘴角的汤汁,“怎么可能啊?”

江送青忽然插嘴说:“李阿姨,我家对面那家人呢?我以为威廉和小雨哥哥玩的好就会来医院看他的。”

李周岁于是明白过来,自己那晚的犹豫害了我,我在病床上行动一切受限,也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母亲只伸手抚摸我的肩膀,说:“等妈咪回来,乖。”

在眼睛恢复后,我终于拆掉纱布,母亲告诉我她送我来医院时找了好久才找到能用的眼睛,我摸着眼眶,想到此后余生终于不再是自己悲伤流泪。

母亲工作的地下商场被查明打生桩的事实,老板在四十年前开工时一连好几天都是暴雨,工期延迟了好久都没办法正常开工,便找到一个偏远的村子,给了快到产期的孕妇承诺会供给她们最好的医疗条件,又给她们家人许多钱用来封口。

那年一□□死了二十几个孕妇和婴儿,警察排干净水把地基凿碎时,被定格在小小空壳中的白骨暴露在日光下。

我从新闻报道上知道最后的决定是老板被捕,而母亲工作应得的工资落入政府手中,地下商场的工作人员接连失业转行。

周末,母亲提着一袋子钱,说,我们离开这里吧,我带你去国外。

我什么都没有说,此后许多年,只要母亲想要到达的地方,我都会陪她。

我在国外重新念完小学和初中,母亲在一家品牌包包的柜台做柜姐,大概她天生不爱讲话,可是强硬的外表让许多有权有势的女人爱上她,不为让她们原始发狂的富贵和权力,她们只是心甘情愿为母亲支付工资提成。

四年时光中断断续续有各种形色的女人找上门,母亲都亲近地邀请她们喝茶,我全程陪在她身边,女人们看向我的目光有憎恨和不甘心,也有垂怜和喜爱。

我的作用只是阻止好面子的女人打破她们本有的礼仪对母亲做出不正当的行为,母亲赚够钱想带我离开,临走那天,母亲拿着两提包钱到银行换成港币,又一股脑打到父亲的账户上。

“为什么不给自己留一点?”我不懂。

母亲盯着存折看了好一会儿,看到她眼睛中的光都暗淡了,“是留给你的,这些你以后用得到。”

母亲并没有带我回海港或者国内,落地台南的时候正是夕阳时刻,母亲的肩膀上落着一层霓虹云衣,她带我打车到公寓陪我登记信息,又四处带着水果和果酒走访。

忙完一天,我和母亲在公寓收拾房间的时候,我久久没有听到她房间的动静,走过去发现母亲的呼吸已经平稳,我爬上床躺在她身边,很快也睡着了。

在求学路上,母亲比我要积极,她好像明白国内的竞争压力很大,不想要我有太多压力而选择送我到台南找学校。

我的资质在台南不好找学校,母亲只好带着我北上,在台中生活的一周是最寂静的,母亲已经作到随时要走的准备,不再为我去刻意讨好邻居,我的生活中只有见面也假装不认识的邻居。

到了下半学期的招生季,母亲不抱希望地带我去考试,在考场外,她说我一定会超常发挥的。

结果出来时,显示被台北的高中录取,母亲连夜带着我和行李跑去台北的小旅店住了一晚,第二天开始找新的公寓,和邻居的关系依旧尴尬。

我见过母亲吸烟,她喜欢抽万宝路,只是在我考上高中后她渐渐沉默寡言,不再吸烟,不再询问我的感受和经历,也不再参与我的生活。

我在台北正常上高中,母亲不再工作,在这年我和父亲的通话渐渐多起来,他平时都在忙案子没时间聊太久,但只要有时间他就一定会接听。

我们在我年少时期的冷淡仿佛压根就没存在过,和母亲的亲近也没有存在过。

不去工作后,母亲和父亲的通话几乎都是钱和柴米油盐,会提到我,母亲只会讲,小眠的衣袖短了。

她从来都不关心我,什么都不过问,她真的很不像一个母亲。

我只是将曾经的她供在心中,仿佛那就是现在的她。

母亲开始净手抄写经文,一坐一写就是一整天,偶尔父亲会带着水果和腌鱼来公寓看我们,那会是母亲最高兴的一天。

当然,身为高中生会对人产生情愫的我明白,父亲只是来找一个方便的床伴。

高中班主任是江老师,他家里有个不成器的儿子,上课和我们调侃他的孩子会用深宅大院的大小姐,别人一笑了之,我总是想起小时候的事情,有一张模糊的脸颊,用柔软的嘴唇贴着我的耳垂喊小雨哥哥,我记不清了,也忘记他是谁。

父亲来台北公寓的频率保持在一周一次,他来我就会离开,到书店去。

在一楼选一本我喜欢的书,拿到二楼去读,这原本是一整天的打算。

可惜在书店遇到老师,我懂事地喊:“老师好。”

他见我在挑书,主动邀请我到他家做客,我笑了笑说:“不用啦,有时间我一定买好水果拜访您和师母。”

老师坚持邀我去,再拒绝就不礼貌,我正好没有事做就跟着我一起去。

见到师母时,我震惊地说不出话,她太漂亮了,是摄人心魄的优雅的美,而她第一句话就是夸奖我的眼睛漂亮,我说谢谢,又觉得受到冒犯,这原本是别人的眼睛。

和这家人见面似乎很熟悉,可我想不起来准确的时间和地点,到家已经很晚了,我不知道第几次尝试找母亲谈心,我告诉她,“今天班主任江老师请我到他家做客。”

母亲愣了一下,对我话中的个别词眼很敏感,不自然的神情来势迅猛,又垂死地翻动了一下,然后迅速断气。

她还是没说话,我给自己找补,“考试成绩出来了,我是第一名。”

母亲的声音暗哑沧桑,回头满眼凄凉地看着我,“小眠,以后不要讲给我听。”

夜晚我听到从她房间传来的呜咽,听到她用力捶枕头的声音,我盯着天花板,不明白是什么让她变成这样。

高中和其他男生一样出现性||欲,在我靠近瞎眼菩萨的时候,我确认自己出现了反应。

老师一家离开我的生活,父亲带着求职的信息去到海港,他成为一名真正的刑警,受人敬佩,和母亲不同,她那几天总是忙到很晚,熬在电话粥里几个小时,从早到晚都拿着电脑在敲字。

大约过去一周,母亲主动和我说:“等你高考结束,我们就去海港找你父亲。”

我看着她,看了好久,母亲只是转头不和我对视,仿佛我从来没有存在过。

高考结束,和我台北的人断了一切联系,像父亲一样我考上警察大学。

母亲想要我学金融或计算机的,那是她少见跟我讲话,只是我没有听,也没有给她一个眼神,全程都和父亲畅谈。

在大学的课堂上更容易见到男人的酮体,在夜晚时刻总会肖想他们。

有一段时间,我对上男人的视线都会心虚,但从不在熟人面前表现出心虚。

大学毕业那一年我跟着父亲到单位实习,像我们这种满大街都可以见到的实习生没什么价值,多亏了父亲给我找到师父,我在他手下挂着名学习长经验。

父亲对我而言,他站在我未来的路上为我铺路,母亲还是老样子,彻彻底底变成了家庭主妇。

毕业回家那天,父亲带我在楼下的小酒馆喝酒,爷俩凑在一起嘴里聊着,心里想着,他对我的期望很大,但让我放心,说你爹这辈子就是累死也绝对不会累到你。

我叹口气,敬酒给他。

我和父亲之间的感情是母亲永远都学不来的,她只是个女人,根本不懂男人之间的默契。

跟着师父学习,大小案子都有,如果凑巧还能跟父亲一起出外勤。

师父和父亲总是凑到一起,两人很照顾我,近乎是无微不至。

同事对我有意见也不好说出口,我背后的靠山他们惹不起。

对于母亲,我在她身上看到一种江郎才尽的悲哀,但我没资格评价,她只是净手吃斋念佛,那就随她好了。

父亲也让我跟她亲近,不然一个人总显得孤单,父亲说什么都对,我也照做。

时间一长,即便是出外勤,父亲也决不让我太了解案件,我和同事们之间总拉着一条线,他们认为那是隔绝我和他们的优越感的界限,我也不能主动跨过那条线,男人总是拉不下脸。

和父亲待在一起的两三年,足够他压榨我的自尊心,让外人看到他身为父亲的威严,也看到我的懦弱。

我不想要怯懦,也不想承认不敢上前的自己,反而因为他的要求我和母亲的关系变得更好。

在威廉案子之后,我见到过一个人,是初次搬进海港的公寓时,住在对面的夫妻。

陈生在那之后许多年都不愿意改自己的台湾腔,说话也是端腔拿调,到海港还是很不适应。

陈太爱上了吃茶,手边总牵着一条小哈巴狗,黑白波点的公狗,我见了总觉得恶心。

和他们在咖啡店见面,陈太欢乐地告诉陈生,那是好多年前刚住进公寓的时候,邻家的小孩啊。

我坐到他们面前,陈太问我的职业,我回答警察。

陈太一脸讶然,“都做警察了啊!真了不得。”

我一笑了之,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咖啡店。

到家后,母亲一如既往在厨房切鲜橙,我仔细回想这二十多年,我从来没问过她问什么那么喜欢吃橙子。

母亲握着手中的水果刀盯着我看,说不为什么。

房门被劈烂掉,母亲去售卖防盗门的店铺买了一款最新的防盗门。

傍晚,两个装修师傅到楼下商量搬上去安装的细节,母亲站在楼下核对样式和信息,我在楼上房间看防盗门的样式。

两个师傅连着包装盒一起搬上来,拆掉纸盒和泡沫,师傅踩在工装梯子上卸掉原来的半边门框。

我站在“门”外,倏然察觉到不对劲,喊来母亲,“妈咪啊,这扇门是不是买错了?怎么连这个的猫眼都是反着的?那我们家连一点**都没有。”

两个装修师傅打量了我一眼,母亲立刻赔罪,“抱歉,抱歉,您继续。”

她拉我到房间让我少管闲事,说,“好不容易才盼来一个完整的门,有什么问题都等到以后再说吧。”

等着以后就没等到,母亲就跟完全不知情一样,只是日复一日在门前堆纸箱,超过父亲能忍耐的范围,她就会抱下去给沿街翻垃圾箱的拾荒老人。

跟在台北时一样,母亲每年都会找一些自己不穿的衣服给街友,只有她真正做到了对佛祖世人都怀揣着一颗悲悯的心。

说起来是我太好奇,想到小时候沿街走过一条长又深的巷子,想再走一次看看能不能想起来什么。

在海港的大街小巷中转圈,路过一条名叫“福井巷”的巷子,在巷口有一家烧烤店,我看着摆放在户外的桌椅板凳,店面看着很大也有年头了,看了一会儿,我决定进去探探。

老板是海港本地人,头发稀疏,脸皮发皱眼睛却异常有神,看到我走进来老板吆喝伙计招待我。

我抬手拒绝,“先看看菜单。”

老板低着头收整票据,从叼着钱的金蟾旁边拿来一张菜单给我。

在一众鸡心猪心中我找到一个不同寻常的东西——狗肺,往下看还有整盘售卖的狗肉,大脑中的记忆猛地翻过去,又跌回原位,我顿了顿,拿起放在柜台的钥匙冲进福井巷。

我在巷口往里面探脖子,有清扫的老伯对我说:“那里前几天下暴雨塌方了,离远点吧。不小心要死人的。”

听到塌方,我心中甚至燃起一丝希望。

看到一排深绿的树,棕黑色的树干从那堆灰色的石块中钻出来,和刺猬的盔甲一样往外面扎着人的眼睛。

我踩着石块,拉着树干大步带着身体蹭上去,几天前塌的到现在再怎样也得被雨水灌成硬块了。

通常一条方院子,我看到一排排连在一起的狗笼子,环境很差,狗粪和尿骚味冲鼻得很。

从塌方连进院子石墙跳进去,面前拦着一道铁丝网,看来这家主人不想人进来。

我顺着小道走到前面的房子里去,将耳朵贴在窗玻璃上,能听到里面有狗的吠声和女人叫|床的声音。

我虽然没有和女人睡觉的经历,但屋内的情况太过明白,再者我也浏览过网页,直到什么样的声音对应怎样的遭遇,面前那是个带脑子的人都知道怎么回事的情况。

在窗前站了两分钟,我实在听不下去,从铁丝网下捡了块红砖砸碎了窗子。

当我一把扯开窗帘看到床上的一切时,我已经忘记念书时是怎么样夸赞这个世界美好,我记得,和谐 、友爱、尊敬……

可床上抱在一起的女人和波点狗,还有面对他们的摄影师,男人赤身**端着摄像机,我顿时觉得头晕目眩,拿出手机拍了证据,要报警时男人追出来,我扔在下红砖顺着墙根窜到另一边的土丘,踩着石块跑远。

终于找到一处楼梯,上楼躲进卫生间,我确保外面没有人跟来才拿着手机骂了句脏话回警局。

当我跟父亲汇报这件事,他劈头盖脸地骂了我一顿,我心里正觉得反人类,又被他骂了一顿,实在很不痛快。

儿子长大了就该和老子对着干,他是我爹,我是他儿子,又不是不给他养老,但是我毕竟也是一个成年人,也要担起家里的重担。

没一会儿,我把照片发给师父,他给我响来一通电话,里面却是父亲的声音,可他按理说应该在家里不是在警局,还是那些难听的话,他不让我管,也不准我管。

我假装答应他,将照片挪进手机里的文件保险箱,再将相册里的照片删除。

回家后,父亲脸色很难看,伸手就找我要手机,我如他愿给了他,又问他:“你今天下午没去警局吗?”

“去了,跟你师父在一起。”回答倒是严谨。

我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看到母亲又在厨房切橙子,走过去随手拿了一块放进嘴里。

母亲拍了下我的后背,“就那么着急啊?”

我笑了声,“渴的着急。”

“瞧瞧你自己那副毛猴子的模样,渴了不会喝水嘛?”母亲说。

我从母亲手里拿过水果刀,刀尖插着一块橙子连皮放进口中,随口问:“我爸今天下午是不是又在阳台捣鼓他的葡萄?那葡萄晒成干都是有讲究的!我说了他偏不听,妈咪,你也要讲讲他。”

母亲看了我一眼,生气一样从我手中拿过水果刀,“你少找茬,你爸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早点洗澡,回屋睡觉。”

她没有否认,就证明父亲撒谎,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拿到师父的手机,号码也不是虚假号码。

我回房间将保险箱里的照片调出来,放在电脑上盯着床上的女人的脸看,发现待在房间内的两人是在咖啡店见面的夫妻,我知道两人一直很着急要小孩,但也不至于找狗来配种吧。

照片在电脑上只待了半分钟不到,父亲跑来敲门,“庄雨眠,你给我滚出来!”

“你喊什么?”我紧急关闭电脑,“我刚回来就不能让我歇会儿吗?你乐意晒你的葡萄就去晒!”

他深深呼吸一口,推开我摸到桌子上的手机,一把摔碎在地,又打开电脑。

在电脑开机前几秒,我拉住他的手臂往屋外推,“能不能别总乱动我的东西?我在你这里就不能有点**吗?那家店卖狗肉就算了,院子里那些压根就不是他们自己养的狗,一排排全都打了麻醉等死!那分明是虐狗,说不准还是偷来的狗!要是有病怎么办?这不是害人吗?”

“闭嘴!”

“我怎么闭嘴,我们不是警察吗?”我对父亲大喊大叫,“他都把菜单明目张胆地摆上去了,还有房间里那些人。”

父亲看着我,挥给我一巴掌。

母亲坐在沙发上,仰起头看我,“你去福井巷了?”

“你也闭嘴!”父亲看到电脑上的照片,一再删除,又摔碎那台电脑。

我和他的关系彻底破裂,只要我和他同时处于一个空间内,只要他不讲话我就绝不主动说什么。

师哥意外离世之后,我在警局的日子也不好过,师父被提前告知退休,剩下接连迷离的案子还有不支持我的陌生同事。

在师弟小刘去世之后,我查遍那天的出入视频,大街的十字路口,大卡车以及喝醉的司机,口供指认情况方方面面都对得上,我不明白这个世界怎么了。

在我遇见君生之前,我去医科大学找到左子熙和木知薇,在他们正准备赶去酒馆的路上,我拦住他们聊了两句。

左子熙告诉我,他在十八岁那年经历过一次遇害绑架,是被蒙着脸的人扔下海,被扔下去的人不只有他一个人,还有个他从小就讨厌的烦人精。

只有木知薇一直都很平静,也从来没有经历过什么。

对于细节,我问过才知道左子熙被人扔下海时大概有人驾着相机全程录像,说着一些他听不懂的话。

只有这些有用的消息,两人离开时,我叮嘱他们保护好自己,左子熙倒是客气,说谢谢叔叔。

臭小子,我骂了一句。

……

我记得自己被按在手术台上,被冰冷的刀划破眼睛。

“你还好吗?”那个男人从卫生间湿着手走出来。

男人站在我面前仰起头看吊瓶,身形也更加挺拔了,我想不起所有有价值的信息,男人给了我一面镜子,“庄先生,你睡了好久。”

“你认识我?”我看着男人陌生的面孔,心无旁骛地调整流速。

直到调整到一个他满意的流速,低下问我,“手背疼不疼?”

“还好。”我说,又问,“怎么称呼?”

男人坐在病房对面,“江送青,我的名字。”

江送青的面颊和衣裳都很干净,我点点头,“你好,江先生。”

“嗯。”江送青回答,“你可以叫我阿青的,我更喜欢这个名字。”

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眼睛看不出任何异样,江送青在我对面坐了片刻,才对我说:“物归原主,你现在看起来很完美。”

“什么东西?”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侧过脸看着窗外,蓝而空旷的天甚至都没有飞鸟。

江送青走到我面前,疯子似的,“阿眠,我们结婚吧。”

我只觉得被男人俯视的感觉不好,推又推不动,江送青抓住我的手腕和下巴,“乖,你现在身子弱,我不想折腾你。”

江送青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我只想离开他,我还要告他强迫我,在头顶灯光下,江送青的么眼都显得深刻,我绝对是被鬼迷了心窍才觉得他很帅。

和江送青待在一起的没一天都不自在,我看过新闻呢,全部都是陈年旧事,我不相信父母不会担心我,他们发现我失踪然后报警,顺便把江送青抓进监狱。

可直直等了一周都没有动静,我等不下去,问江送青什么时候可以放我走。

江送青终于听到自己不想听到话,皱了下眉捏着我的脸,我的嘴唇被他捏得讲不出话,牙齿和脸颊都好疼。

江送青人模鬼样地说:“等我把他们都杀了你就安全,等我救你出去。”

明明是他把我关进来,我平静地问,“那你什么时候可以把他们都解决掉?”

江送青温柔地回答:“很快。”

……

从车上逃离到看到公寓前张贴的通缉令,我和江送青都被通缉了,记忆是潮水、是溪流、是我永远割舍不下的满身废铁。

从威廉的案子到周虹莉和小刘遇害,再到师父提前退休,我被江送青绑进医院,我终于明白祸根在哪里,是我自己遇到的所有人。

威廉和史密斯夫妇在海港公寓生活的那段时间,我和威廉走得太近,江送青又不见我,我现在才明白什么是小孩子对好朋友和喜欢的执着,但就算放在现在我也回应不了他的感情,我对他自始至终都只有身体上的欲|望,我们之间没有爱,没有一切,也不是好朋友。

被史密斯夫妇绑架后的三个小时都有江送青陪着我,威廉只是看中了我的眼睛,而江送青目睹了一切又在许多年后找到威廉报复他,把我的眼睛还给我,甚至连他那份也要给我,江送青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

他以为我喜欢他的眼睛,不是的,我只是不喜欢上天强压给他的痛苦和不公平,我只是想用关心弥补他破洞漏风的情感世界,我没想要他爱上我。

江送青跟傻子一样,如果没有我,江送青的人生就会是完美优秀的一生,我才不要陪他做通缉犯,我要我们都光明正大地生活在世界的人海中。

拥抱江送青,是我能给予他的最后的道歉。

海港北部的冷风将我们的血液吹入大海,变成浪花冲散沙滩上的脚印。江送青是我生命最寒冷的北风,寸步难行。

我们只有恨而执着的半生,没有自由,没有爱情。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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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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