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芙蕾雅如何分析、争辩，马汀终归是被带回了苏格兰场。对他的审讯一直持续到晚上九点，芙蕾雅只参与了上半场，在马汀拒绝认罪后就头也不回地跨出了审讯室，转而去研究他的随身物品。当然，最后也如侦探小姐所料，道森警督没有从嫌疑人口中逼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来。
“我受够了。铁证如山，但他完全拒绝认罪。”道森警督带着咕咕直叫的肚子逃离审讯室，韦伯警官丧着脸跟在他身后，她正在为他俩叫外卖。警督瞥见散落在桌上的几个塑料餐盒，芙蕾雅正从其中一个里夹出最后几根软绵绵的薯条，他赶上去抢走一根叼在嘴里，嘟嘟囔囔地抱怨：“对不起，我饿得胃疼。再跟他耗下去，我恐怕会忍不住抽他。”
“你倒是完全不急......哦，谢谢。”他接过月关递来的披萨盒，将仅剩的一块撕成两半，把较大的那块塞给韦伯警官。他一面嚼披萨，一面冲芙蕾雅使眼色，然而后者连看都没看月关，显然是拒绝从助手那里学习某些优良品质。于是他只好含混地开口询问：“唔，你是觉得没你们事儿了吗？”
“我只是讨厌做无用功，我以为你早就清楚了呢。”大侦探捧起那杯她好不容易喝到的咖啡，重申道，“我说过了，马汀不像是雇主。他的房在酒店后方，紧邻着华威路，他完全可以在你们敲门并自曝身份后把那手机扔出窗外。嘟哔——晚高峰车流驶过，然后咔嚓——一切证据都被碾成了渣。”
道森警督咽下最后一口面饼，他擦干净嘴反驳：“但是近期进过布特教授的新办公室，并与她发生激烈矛盾的人只有......”
“霍华德.马汀，是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策划了整件事，或者说，不意味着他独立策划了整件事。他甚至可能只是其中一个小小的推手，并不了解真正的雇主要做的事。”芙蕾雅软软地窝在椅子里，又露出那副老神在在的神情。
“你的意思是，马汀只是配合或被蒙蔽着参与了整起谋杀，而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老警督的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他的鼻翼翕动几下，嘴里蹦出句：“听上去我们还有的是活儿要忙。所以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Well.”芙蕾雅似乎终于达到了想要的效果，她满意地坐直，指使月关从桌子的另一头搬来了马汀的手机、电脑，以及平板。“在你们冲马汀大动肝火的期间，我检查了他所有的文档、表格、照片、视频、歌曲，还有他最近浏览过的网站。别那么瞧着我，你知道破解几个密码对我来说不算难事，他的**现在也由不得他，是吧。”芙蕾雅说着就打开了手中的iMAC，她点开马汀的歌曲单，一边划动鼠标，“我发现三件奇怪的事。第一，奥斯汀和马汀虽然显得不是很亲近，但他们爱听的歌有60%以上是重叠的。哦，差点忘了你没进过奥斯汀的卧室。我之前进去瞄过一眼，她屋里有几大摞唱片，里面的不少歌出现在了这张屏幕上——喏，《My Heart Will Go On》《I’ll Be There》《Daily Growing》，还有其他傻兮兮的歌；第二，马汀和奥斯汀这一个月里频繁通话。”她又端起马汀的手机，向众人展示最近通话，十次里有八次是打给麦琪的。“虽然多半是马汀主动呼出，可这也有概率是计划的一部分；第三，马汀的设备里没有任何视频，我怀疑是被他删了。”她把平板也推到道森警督面前，“苹果三件套，只要删掉任意一部设备里的视频就行，很快，估计在咱们等他开门那段时间里就可以完成。”
“Okay，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道森警督仍然不解，侦探小姐也不答话，只朝他扬起了眉尾。他慢慢的悟到：“你的意思是，麦琪和她的继父可能比我们看到的更亲密，他们可能一起完成了谋杀？”
芙蕾雅重重地点了两下头，她对警督做出个鬼脸：“你终于有点儿长进了。虽然我还没搞明白马汀为什么删视频，但我想我们需要再找一趟奥斯汀。或许你的人现在就可以过去，看她有没有潜逃。”她在椅子上舒展着四肢，活似只吃饱喝足的大猞猁，接着她揉了揉眼说：“派辆车送我们回去吧。他说得对，”她向月关的方向歪头，把剩下的半杯咖啡抛进了垃圾桶，“我确实需要休息。”
第二天他们起了个大早，赶在上班高峰前冲向布特庄园。这种行为显然引发了麦琪的强烈不满，她等于是被他们强行拖出了被窝。现在她顶着一头乱发，瞪着两只木讷的眼睛坐在众人面前，如同一截即将枯朽的木头。
“很抱歉这么早打搅您，但我们......”韦伯警官堪堪开口，就被芙蕾雅猛地扒拉到了身后，侦探挡住她插嘴道：“有话直说吧，速战速决说不定你还能回去睡会儿。我得告诉你，我们在霍华德.马汀那儿找到了和杀手联系的手机，所以他暂时被拘留了。你对此有什么看法么？”
麦琪往后缩了缩，她发出声淡淡的“嗯”，仿佛只是听见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八卦。芙蕾雅继续逼问：“你真的没有想说的吗？”
“我只是......我不太明白。”麦琪耷拉着眼皮呆坐了会儿，然后慢慢的说，“我确实搞不太明白。我记得莉兹根本没和他见过面，他们只有过一两次通话，我想他压根不知道怎么找到莉兹。但如果你们确认他是凶手，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说罢，她紧紧地抿住嘴，环顾着周遭的人们。
“哇哦，真是稀奇。你的继父买凶杀了你的伴侣，你就是这反应。”侦探小姐弯下腰，眼珠略微上转。麦琪被她盯得很不自在，又往后退了几分，别过头拒绝与芙蕾雅对视。可芙蕾雅显然没有受到影响，她的影子笼罩住麦琪，众人只听见她阴恻恻的声音：“我可不可以认为，这事完全在你的意料之中？而且，你似乎有点袒护马汀呀？”她不等麦琪做出反应，直接展开了分析，“我在你的房间里看到了很多唱片，而你爱听的歌不少都出现在了你继父的歌单里。当然，你们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一家人有相同的喜好也很正常。但是你们这一个月好像经常通电话来着，能不能告诉我，你们都聊些什么呢？”
“我、我......”麦琪做了几次深呼吸，颤巍巍地抬眼与芙蕾雅对视，“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我喜欢的都是些老歌，喜欢好多年了。至于电话......那就是聊聊，聊不了什么。”
“嗯哼，现在开始尝试割席了？”芙蕾雅冷不丁地问，麦琪把她从头打量到脚，最后拧起眉：“Sorry？”
“看起来我只好帮你挑明了。麦琪.奥斯汀，我问你，你是否在尝试借马汀之手杀害伊丽莎白.布特，以便转移她的资产，好使你返回美国或去往其他地方？”
“你到底在说什么？！”麦琪终于忍不住咆哮，她虽然抖得厉害，却还是一把推开了芙蕾雅，径直朝楼上奔去。“我受够了，我受够了！”她的尖叫从二楼传来，韦伯警官带人跟着她冲了上去，只见麦琪从自己的桌上捡起两片药，拼命把它们吞了下去。她面色如纸，胸膛剧烈起伏着。韦伯警官握住她的手，顿时感到一片潮湿，惊得她忙问：“需要我打999么？”但麦琪只是摇头，把她的手捏得直发痛。芙蕾雅和月关等人也上楼来，她若有所思地观察着麦琪，最后说：“Well, it seems like panic attacks.我没想到。”
月关戳戳她的肩膀：“你是不是该给她道个歉？”
“道歉？”大侦探一下子扭过头，眯起眼打量助手，“我以为你不像他们那样以貌取人。怎么，因为她看着柔弱可怜，她就不可能是幕后黑手了？马汀是个油腻的老胖子，黑锅就该他全背吗？这才多久，你就忘了本杰明.库珀？”
“我只是......”“够了！”道森警督喝止了两人的唇枪舌战，“她是有嫌疑。但是现在，至少给她点时间安静喘息吧。”
月关立时不吱声了，芙蕾雅也冷哼一声，重新背过身去。约莫过了一刻钟，麦琪终于停止了喘息。她放开韦伯警官的双手，阖眼喃喃道：“我不会再去美国，绝对不会。霍华德.马汀这个变态——”她又做了一次深呼吸，“是我这辈子最黑暗的记忆，我永远不会回到他所在的地方。”
她以一种平板调叙述下去：“我的妈妈在我十二岁时离开人世，从那年起，霍华德就开始不断地虐待我。他拿鞭子、衣架抽我，逼我在夏天穿着长袖，免得叫人看见伤口。他经常把我关在卧室里，许多天都不给我食物和水，然后跟老师说我病倒了。他还会......还会强.奸我，不停地羞辱我，并且录制视频。就算杀了我，我也不可能去找他。”她撸起袖子，露出小臂上纵横交错的伤疤，韦伯警官捂住嘴，想要再次牵起麦琪，但麦琪拒绝了。
“六年前霍华德破产了，他忙着处理债务，我趁机逃了出来。莉兹救了我，带我来到英国。当时我已经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和惊恐症，是莉兹帮我找来医生，是她一直在照顾我。”麦琪逐渐哽咽，她抹了把眼角，话锋一转，“你们说的太奇怪了，真的，我不明白霍华德怎么能找上莉兹，这实在让人反应不过来。我一直在避免他们产生接触，我怕他扰乱我们的生活，而且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听见他的消息。相信我，我比任何人都盼望真凶伏法，但你们——总不能这么——牵强、敷衍吧？”
“你刚才吃的药是？”韦伯警官小心翼翼地问。
“奥/沙/西/泮。”麦琪擤着鼻子回答。
“你能解释你和马汀为什么一直在联络么？”貌似只有芙蕾雅没有丝毫被打动。
“那是他一直在骚扰我！尤其是这一个月以来，他发癫跑到英国做生意，实际上几乎每天都在骚扰我！他要，我怕他要把我带回美国，我他妈——我受够了，我不想——！”眼看麦琪就要二度失控，韦伯警官赶紧把她抱在怀里，连声安慰：“我们知道、我们知道，对不起，你太不容易了。”
两分钟后，麦琪又松懈下来，她跌坐在椅子上，拉严实自己的袖子。“我本来不想说的，可是，嗯，你们可以去检查霍华德的电脑。他拍过很多那种视频，能证明他做过的事，以及我为什么不会去找他。”
空气突然凝结了，众人瞬时陷入了沉默。麦琪迷惑地左顾右盼，十指无意识摩擦着衣角。半日后，道森警督沉闷地交待：“对不起，小姐。我们检查过马汀的电脑，它里面没有任何视频。”
“所以，请您暂时跟我们回一趟苏格兰场——暂时性的，只是暂时性的。”道森警督无奈地垂下脑袋。
夜深人静时分，月关迷迷糊糊地听到一阵细簌，他翻了个身，只当自己在做梦。但很快，一声短促的“砰”打破了他的睡梦。他一骨碌坐起来，侧耳细听整栋房子里的动静。
黑暗无声地流淌在屋内，没有任何异常的动静传来。月关重新躺回床上，心里却始终觉得不对劲，他眨了几次眼睛，心说要不还是去上个厕所，也好看看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
刚磨蹭出房门，月关就意识了不对：一束光照进了漆黑的屋内，那光越来越亮，越来越近。借着它，月关看清了那个站在窗外的瘦削身影。
是芙蕾雅，她叫了一辆车。
“喂——！”在大脑反应过来前，月关的身体已经做出了行动。他狂奔下楼，拉开大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挤进了车。司机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只得骂骂咧咧地猛踩刹车。
“你到底、到底在干什么？”他掰过芙蕾雅的肩膀质问，后者瞟他一眼，探身把车门合上了。“开车，去国王学院。”她说，仿佛陪护压根不存在。
“顺带一提，你忘了关家门。要是今晚发生盗窃，那可得全赖你。”
月关回头张望，果然，埃尔登路108B的门板在夜色里摇晃，犹如一名忘记回到岗位的士兵，在星光下孤独而彷徨地徘徊。但他注意力并没有就此转移，“你想干什么？”他再度质问芙蕾雅。
“啊，是这样的，刚才我躺在床上，忽然就推理出了玛婷娜藏最后一个摄像头的地方，于是我下楼拆掉了她的摄像头。在这个过程中，我想起了布特的照片。上次去她的办公室时，我看过原始相片一眼，它有点儿问题，我相信我意识到了，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所以，我现在要再去看看。”
“现在？！”月关的五脏六腑似乎拧成了一团，他伸手去掏手机，却发现自己没有带出来。
“凌晨两点三二分三十六秒。需要我提醒么？你还穿着睡袍呢。”大侦探偏头朝他一笑，眼里甚至闪出戏谑的光芒。
“你要是不想去，我也可以喊停车。当然，除非你把我打晕，否则别想我跟你回去。”芙蕾雅拿眼神指着司机，月关从后视镜里看到那司机不耐烦的神情。他没有作声，只是默默地扶额，闭眼靠在了车座上。
当你跟一个人私闯过民宅后，再跟她私闯办公室就变得容易接受起来。月关裹紧睡袍站在办公楼的门口，呆呆地望着芙蕾雅捏着铁丝捣鼓门锁。几丝寒气钻进了他的鞋内，加之一阵冷风掠过，使他禁不住打了个哆嗦。一股痒意随即爬上嗓子眼，他赶忙低头捂嘴，发出几声沉闷的咳嗽。
该死的。月关拿鞋底磨蹭着地面，他甚至没来得及穿上袜子，就跟着芙蕾雅跑出来发神经了。
好在芙蕾雅不多时就搞定了门锁，两人踮着脚尖爬上五楼，她故技重施，在半分钟内撬开了伊丽莎白.布特的办公室门。助手拖着脚步走进去，正要开灯，不料侦探蓦地扭头：“你想干嘛？我们会被发现的！”
“噢，我还以为你已经习惯被抓包了呢。”月关把原本伸向按钮的手插进发间，他听见芙蕾雅几步闪到窗前，打开了手机的电筒。
“你这样也可能被楼下的人发现哦。”月关正欲凑上去，却听芙蕾雅道：“这相片果然有问题。”
“你快来看，其他人的眼睛都反射出红光，只有布特的没有。”
*Panic attacks：惊恐发作。
*奥/沙/西/泮：精神类药物，有抗镇静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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