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很快就被端了上来，但监控展现出的内容却令人大失所望：他们只看见一名戴头套的男子闯进赌场，他一路挥舞着枪支驱赶客人，直到突入伊丽莎白所在的包间。其余的客人像看见电棍的野猫般连滚带爬着逃命去了，唯有伊丽莎白被逼到了桌后。她的身子微微蜷曲起来，门牙紧咬住乌紫的下唇，颤抖的指甲在身后的墙上划出几道痕迹。凶手不多时就向她的左眼射.出一枪，在她滑倒前又往右眼补了一枪。伊丽莎白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似乎完全放弃了为求生做点挣扎。
“她有可能认出了凶手，清楚自己和他之间有不解之仇，这一天早晚要来。”韦伯警官垂下眼帘，“所以她只能......接受了。”
“我想我们现在唯有筛查跟布特教授熟悉的有色人种了。”道森警督指了指凶手暴露在外的手背，它看上去像巧克力色，又像咖喱色。他话音未落，就发现芙蕾雅正瞅着自己，眼珠微微上翻着，仿佛是在努力克制翻白眼，以免错过了拿眼神嘲讽警察们。
“拜托，我们又怎么了？”道森警督不耐烦地问。
“拜托，你们的脑子是和布特的一样被轰飞了吗？”侦探模仿着他的语气，并翻了个很彻底的白眼，“你们能注意到他们没有交流和凶手的肤色，为什么就是不能发现这段监控不全？喂，”她拿食指猛扣老板的后脑勺，“别死撑了，快把大门后走廊的那段监控拿出来。”
“呃，芙蕾雅，我想那段走廊里并没有监控。”月关忍不住小声插了句。
“你居然没认出来？”芙蕾雅的嘴角抽搐两下，她环顾四周，最后像是为一群学龄前儿童妥协了似的，三步并作两步地往他们刚才通过的那条走廊迈去。她昂起头，用下巴指着墙上的一个小仪器：“喏，这就是监控。你们这里要由侍者引到前台去办手续，然后才能去玩吧。”她瞟着老板分析，“如果凶手敲开门时就蒙着脸，我想你们根本不会放他进来。所以这个探头应该拍到了他的长相。好啦，无论警方是否在你们之前抓到凶手，都会让他返还从你们这里抢走的财物，识相的赶紧把完整录像交出来。”
道森警督和她大眼瞪小眼，大约半分钟后才迟疑地开口：“芙蕾雅，你指的那个好像是烟雾报警器。”
“F*ck，我真是......！”芙蕾雅连连跺脚，骂道：“你他/丫什么时候见过把烟雾报警器安在大门口的？里面那么多人抽烟不安报警器，偏在这儿安一个。是要等大火封住出路后再恭喜他们——你们已经没有去路了，快来准备人肉烧烤吧！Bloody **，这就是个摄像头，做成报警器的样子而已。专糊弄你这种眼睛白长的......”她突然听见月关在清嗓子，遂与他对视半秒，把双手插回兜里，慢慢朝助手踱去，一边解释：“你们没见过倒也正常。我之所以见过很多样式的摄像头，是因为......”她冲他扬起眉毛，后者顿时领悟，轻声回道：“了解。”
在众人的目光压迫下，小老头儿无计可施，只好闷不吭地调出完整的监控。他们能够清晰地看到有个皮肤黝黑的长脸男人敲开大门，他香肠似的嘴唇外翻突起，粗黑的眉毛紧紧压着眼睛，鼻梁有点儿歪，扎一头长短不一的小脏辫。警察们拷贝了两段录像，从其中挑出几张凶手的面部截图，便返回苏格兰场进行面部对比。在半路上，月关被芙蕾雅踢下了车，因为她命令他去为她买杯咖啡。
当助手提着两杯饮品回到警察局时，侦探正横躺在扶手椅里，一手耷在腹部，一手飞快地滚动鼠标。把杯子递给她的瞬间，月关看清了电脑屏幕上数不清的照片，全都是黑人男性。
“凶手不是布特的熟人。”芙蕾雅简短地解释。她正要换一组照片，不料被杯中的液体呛得咳起来：“这是什么？我要你去买咖啡。”
“这附近没有好的咖啡店，所以我买了茶。”月关坐到房间后方的一张塑料凳上，打开盖子抿下一口茶，“这是中式乌龙茶，还挺应景吧？”
芙蕾雅稍加打量自己的助手，忽然摇晃着那杯茶问他：“你为什么这么焦虑？”
“什么？”月关顿觉有异，连忙放下杯子，抱起手臂准备应付她。
“你看看，又开始了。”芙蕾雅学着他抱起双臂，“抱臂是一种防御型姿势，代表了不安、紧张，和焦虑。你没事的时候就爱这样，尤其是在这儿。是警局让你感到不舒服吗？”
陪护沉默地瞪着她，脑子里高速盘算着如何反击。岂料芙蕾雅又补刀道：“给你个善意的提醒：长期没有性/高/潮的成人容易陷入焦虑。从你的步态看，你至少一年没有过性/经历了。我建议你去找你那个男朋友，如果你觉得买咖啡太困难的话。”她手腕直转，些许茶汤溅了出来。月关突然灵光一闪，反问芙蕾雅：“你恋.父的情结持续多久了？”
这次轮到他的患者迟疑了。月关指着芙蕾雅手中的杯子，一本正经地开始胡诌：“我相信你明白杯子这类东西在心理学上代表着什么。我看你捏它捏得很紧嘛，哪怕你并不想喝茶。你的俄狄浦斯情结再明显不过了，再这么下去可能会造成困扰。需要我帮你联系心理医师吗？”
“你开什么玩笑？别跟我提老东西。”芙蕾雅猛地把杯子掼在桌上，更多的茶水洒到了键盘上。
“那你为什么反应这么强烈？别欲盖弥彰了，我只是想向你提供帮助，就像你对我的焦虑提出建议一样。”陪护双手虚按，制止了即将跳起来的客户，“好啦，够了，我们没必要为一杯咖啡耽误你的工作。如果你真想喝咖啡，回去后我可以做现磨的。但我更希望你好好睡觉，而不是靠咖啡因吊着精神。你真的能分辨那么多张人脸吗？”他望向电脑屏幕，“你不觉得你看得有点......敷衍吗？”
“噢，我确保我在每张照片上花费了合理的时间。”侦探高傲地昂起头，转身重新投入工作，“当然，是对我来说的合理时间。”
突然传来一阵噔噔的脚步声，韦伯警官小跑着出现在门外，向两人挥舞着一张放大后的证件照：“我们找出凶手了。他叫雅克布.亨特，是强.奸和抢劫的惯犯，十一个月前刚刑满释放。”
芙蕾雅猛地挺直脊梁，仿佛韦伯警官刚刚给她灌下了一大杯咖啡。韦伯警官把门完全推开，一边说道：“警督带人去抓他了，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到审讯室来等吧，警督批准了。”她倏然目光一转，才发现月关也在这儿，不由讪笑：“哦，您可能只能在审讯室外坐会儿了，抱歉。”
月关不以为意，他跟着她们出门，直到目送芙蕾雅坐进一间审讯室内等待。约莫四十分钟后，两名警员押送着一名黑人男子走来，后面跟着的正是道森警督。他两步跨到前面，抢先闪入审讯室。待他坐定后，警员们才把雅克布.亨特按坐在警督与侦探对面，遂无声地退出门外。
“雅克布.亨特。”道森警督发话了，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两张照片，把它们码在亨特面前，“这些照片对你很不利啊。”
亨特的目光扫过照片，一张是他的证件照，一张是他跟在赌场侍者身后的照片。他的嘴角抽动两下，还来不及出声，道森警督又把两件证物拍在桌上，喝道：“香奈儿钱包，在你家楼下垃圾桶里找到的。上面的血迹经基因对比，确认来自伊丽莎白.布特女士。马格南‘小鹰’手枪，符合射.穿布特女士双眼的型号。”接着他拎起一袋东西，将它们尽数倒在桌子中央，“这是聚宝盆赌场丢失的现金，在你家床下被搜出。好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芙蕾雅很配合地盯住亨特，后者的两腮不断凸起再凹陷，看样子是舌头在嘴里乱搅。须臾之后，他咕哝着问：“如果我能供出别的人呢？能不能考虑给我点特殊待遇？”
“这个要看情况。”道森警督拣起横在三人之间的一叠叠钞票，不紧不慢地把它们塞回口袋里。做完这些后，他方才发问：“你要供出谁？”
“我的雇主。”亨特很快接话，芙蕾雅打断他：“你是受雇做这些的？”
“当然是的。我想你们已经查过了，我和伊丽莎白.布特无怨无仇。”亨特双手抠着椅子扶手，急急地回忆道，“上周的某天早晨，有一个信封放在我家门口。我打开来看了看，里面是一千镑现金，还有一部手机。很快有人往那手机上发了条短信，说他在附近听说过我，了解我的前科。还说他可以再付九千镑，只要我......”
“只要你杀了伊丽莎白.布特？”侦探再次插嘴，亨特连忙摆手：“不仅仅是这样。他要我在一周内动手，并且要往她的两眼各射一枪。”
“他有没有说为什么要射眼睛？”
“没有。”亨特直摇头，“他只命令，不解释。我本来想尽快动手的，但在跟踪了布特几天后，我发现她有时会去赌场，那儿应该有很多现钞。所以我想，要是能挑个她去赌场的日子下手，我就可以一石二鸟了，谁知道那家伙会不会给我九千镑。我负担很大，很需要钱，毕竟我找不到工作，还要交房租。”他朝桌对面的两人摊开手，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道森警督忍不住沉下脸：“你跟那人见过面吗？”他追问。
亨特再次摇头：“他只发短信，连电话都不打一个。”他凑上前，语速比刚才更急切了，“这就是那部手机，里面有他发给我的东西。”话音未落，他已经从裤兜里掏出一部老式黑莓手机。道森警督接过来翻了翻，幕后黑手发了张伊丽莎白.布特的正面照，它似乎是从一张更大的照片上截取的，因为布特教授双臂伸展，搭在不知什么人的肩上。
他把手机递给芙蕾雅查看，两人一道离开了审讯室，把亨特独自留在那儿。
“看来亨特说的是实话，有人把布特教授的上下班时间发给了他。每一个发信号码都不一样，我猜雇凶者用的是虚拟号码吧。”道森警督边走边叹息，“咱们好像回到原点了，还是要找一个和布特存在深仇大恨的人。”
芙蕾雅不置可否，她把手机还给警督：“先把这张照片洗出来，它看着有点儿怪，我得好好观察。”
照片不多时就洗好了，侦探小姐捧着它端详了十来分钟，忽然砰地把它拍在茶几上，十分笃定地嚷道：“这照片是在布特的新办公室里拍的。”她不等众人发问，一溜解释下去：“看到照片上的反光了吗？它是隔着一张玻璃被拍摄的，也就是说原始相片在相框里。照片的右下角有片铜绿色的倒影，其中央有个方形的洞，这些都来自它对面的某个装饰品——我刚好记得，就是布特办公桌上的那个铜钱模型，助教说她过去不这样布置办公室，所以那模型是新摆上的。在布特的新办公室里，有张她和学生的合照被放在窗台上，她的双臂搭在两边学生的肩膀上。毫无疑问，这张照片就是对着那张照的，裁掉了多余的部分。如果拍照的人就是雇凶者，那么他应当在近期进过布特的新办公室。”
警督把照片举起来挡住脸，不论他是否发现了什么，他都相信了芙蕾雅的推论。他的声音迅速从照片后传来：“我们需要马上去国王学院。”
校方很快给了他们答案，在伊丽莎白.布特搬入新办公室的一周内，只有一名叫霍华德.马汀的老人造访过她，再就是清洁工会按时打扫每间办公室。但清洁工只在黄昏时分进入，很难拍出带有反光和倒影的照片。在确认清洁工与伊丽莎白之间不存在纠葛后，一行人将注意力重点转移到了霍华德.马汀身上。
“我们记得，在马汀先生拜访布特教授的那天，他们爆发了严重的争吵。隔壁办公室的格林教授发起了投诉，我们差点进去劝架。”学校的保安如实交代，“最后马汀气冲冲地离开了，他是个大个子，肚子鼓鼓的，很壮实。我们想想都后怕，幸亏他没对布特教授动手。”
“Well，表面上没动手，暗地里就不知道了。咱们快回苏格兰场吧，仔细查查这个霍华德.马汀。”芙蕾雅双手交叉在脑后，旋身吆喝：“走喽。”
最后他们在最近的入境人员名单里查到了霍华德.马汀，他是个美国人，一个月前来到伦敦出差。没有任何信息显示他和伊丽莎白.布特存在关系，但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麦琪。道森警督决定在搜查马汀的同时联系麦琪，或许她能提供些有价值的信息。
仿佛幸运终于降临似的，韦伯警官在出发前就联系上了麦琪。她虽然仍有些吞吐，好歹交代了霍华德.马汀就是她的继父。可除了马汀住在白金汉宫附近的红色康乃馨酒店，她不肯再吐露半个字。
警察在当天下午堵住了马汀的房门，韦伯警官拍了老半天门，才有个粗哑的声音从里面嚷嚷：“谁啊？做什么的？”
“我们是苏格兰场，建议您尽快把门打开。”
“噢.......噢，抱歉，我正在上厕所。麻烦您们稍等。”
里面的人又没声儿了。芙蕾雅拽了拽道森警督的袖子，冲他耳语：“其实我认为我们不应该先联系奥斯汀。她可能会通风报信，让她继父销毁证据。”
“但他已经被堵在了这里，我们会找出一切证据的。”道森警督面无表情地反驳。
“哇哦，我只能说，我对此持怀疑态......”
她的话被开门声打断了，一名须发灰白、挺着大肚子的秃顶老头出现在门口，他下垂的两腮随着喘息颤抖着，短而粗的胡子被梳得笔直，像把厚刷子一样盖住了上唇。老头尽力挺直身子，众人看到他的背有些驼了，但身高依然在六英尺左右。配合他上下摇晃的肚腩，这老家伙看着就犹如一只努力站稳并不断扭动的海象。
霍华德.马汀朝韦伯警官伸出手，他的唇角向后牵动，咧开一个微笑：“您们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韦伯警官没有同他握手，她一招手，两名警员从背后插.进门内，瞬间把马汀的双手反扭起来。马汀忍不住大叫：“喂！不至于吧？我到底做了什么？”
在他抗议的当儿，警员们已经拖着他往室内去，他被押坐在套房的沙发上，道森警督就站在他对面。
“抱歉，马汀先生，你卷入了我们的一起案子。如果搜查和审问没有问题，我们不会再打搅你，但现在，希望你配合我们。”
“好的、好的，这是您们的地盘，您们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可以放开我吗？”马汀忙不迭地点头。道森警督使个眼色，警员们便放开他，但依旧立在左右，以防他出现过激行为。
道森警督望向芙蕾雅，侦探小姐正在屋内兜圈。他转回来凝视着马汀，问他：“先生，你来英国是为了什么？”
“我......”马汀略向后仰去，“我以为您们都调查清楚了，我是来做生意的。”
“什么生意需要谈上一个月？”
“呃，先生，我做的是珠宝设计。这行就是需要多加考察和商谈，你无法轻易找出有实力又能稳定发挥的设计商。再说了，多得是商人花上大半年待在国外，就为了搞定一个大单子。”马汀摸着肚子回答，“对了，我的女儿在英国结婚了，我还想找时间去看看她呢。”
“你知道你女儿的伴侣是谁吗？”道森警督颔首。
“当然知道，她叫伊丽莎白.布特，来自你们国家一个古老的家族。说老实话，虽然她是个女人，但我很放心麦琪和她在一起。噢，麦琪就是我女儿。”
“放心？那你为什么要去布特教授的办公室同她争吵？”道森警督逼的更近了，芙蕾雅也把视线移向了这边。
“这个......我们，是这样的......”马汀拍了下自己的大腿，“是这样的，麦琪跟我有些小矛盾，她倔得很，从小就是。我希望伊丽莎白能劝劝她，可她不配合。所以我，呃，忍不住发了点小脾气。”
“什么程度的‘小脾气’让你雇凶谋杀她？”
“什么？”马汀差点从沙发上摔下来，他手舞足蹈地否认着，“先生，您可不要乱说话！我是来做生意的，我干嘛要杀人？”
突然传来了一阵重物坠地的声响，原来是一名年轻警员从浴室出来，不小心把马汀的平板电脑掉在了地上。接着，就像配合道森警督表演似的，韦伯警官举着一只黑莓手机从卧室里出来了：“先生，我找到了。”她急切地说，“这就是那个使用虚拟号码的手机，给亨特发的短信全都在里面。”
“很好，是在哪里找到的？”道森警督忍不住转身对她微笑，韦伯警官答道：“在他的一件夹克荷包里，就挂在卧室的衣柜内。”
“那么，马汀先生。”警督重新与马汀对视，不需要他下令，警员们已经再次扣住了这个老头。“如果没有别的话要说，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吧。”他冷冷地说。
“等等，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为什么要杀我女儿的妻子啊？！”马汀一路挣扎，最后他们不得不上了四个警员，方才把他拖出屋去。就在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芙蕾雅突然说话了。
“嘿，我觉得，他不是雇主。”她插着腰，对上了警督几乎震动的瞳孔。
*马格南“小鹰”：产自美国的小型手.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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