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依旧带着盛夏的灼热，透过市一中礼堂高大的窗户，在空气中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柱。灰尘在光柱中无声飞舞，如同台下近千名新生躁动又茫然的未来。
林晚站在舞台侧方的阴影里，目光平静地掠过台下黑压压的人头。她手里攥着作为新生代表发言的稿子，指尖却不见一丝用力。
“下面，有请本届中考第一名，高一（3）班的林晚同学上台发言！”
掌声响起，不算热烈，更多的是程式化的礼貌。林晚稳步走到话筒前，调整了一下高度——她不喜欢仰头说话。整个过程，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紧张，也无激动，清秀白皙的脸庞像一幅笔触冷静的工笔画。
“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好……”
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礼堂，音色清凌，语调平稳，没有任何多余的起伏，像一条精准流淌的溪流，将发言稿上的文字一字不差地送达每个人的耳中。内容是标准的优等生模板：感谢、回顾、展望、鼓励。无可挑剔，但也……毫无温度。
台下，陈昼坐在（3）班队列的中后段，微微仰着头，看向舞台。阳光恰好掠过他的眼角，让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嘴角却习惯性地向上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同桌用手肘碰了碰他，小声嘀咕：“哇，这就是咱们班的中考第一？长得挺好看，就是感觉好冷啊。”
陈昼笑了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声音温和：“学霸嘛，总有点特别的。”他说话时，目光依旧落在林晚身上，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探究。女孩站在光芒汇聚处，周身却像笼罩着一层透明的隔膜，将所有的喧嚣与热络都隔绝在外。
真厉害啊。他在心里无声地赞叹。那种举重若轻的冷静，是他无论怎么练习微笑都无法企及的。
开学典礼在校长冗长的总结中结束。人群像开闸的洪水般涌出礼堂。林晚收拾好东西，无视了几道投向她的或好奇或羡慕的目光，径直朝着教学楼旁边的图书馆走去。那里是她规划好的午间自习地点。
图书馆二楼，靠窗的位置，阳光被百叶窗切割成柔和的条纹，安静地铺在深色的木质桌面上。林晚摊开数学预习课本和习题册，戴上耳机，世界瞬间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对面椅子被轻轻拉开的声音，打破了她专注的结界。
她抬眼，撞入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是同班的那个男生，陈昼。
“那个……林晚同学，不好意思打扰一下。”男生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好意思的挠头动作，“这道力学题，我卡了半小时了，能……请教一下你吗？”
林晚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秒，然后落在他推过来的习题册上。一道不算简单的斜面受力分析题。
她没说话，接过习题册，快速扫了一眼他的解题过程。思路清奇，试图用动量守恒去解静力学问题，结果绕进了一个死胡同。
“思路错了。”她言简意赅，拿起笔，在草稿纸上画出示意图，“受力分析，正交分解。”
她的讲解清晰直接，没有一句废话，点出核心错误后，便列出了标准解法。陈昼听得极其认真，眼睛跟着她的笔尖移动，时不时恍然大悟地点头。
“哦——原来是这样！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他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钦佩，“太感谢了！”
林晚微一颔首，算是回应，然后便重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书本。逐客令的意思很明显。
陈昼却似乎没察觉，或者说察觉了但不在意。他看着她手下已经写满大半的习题册，惊叹：“你都已经预习到这里了？真厉害。”
林晚没应声。
陈昼摸了摸鼻子，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自顾自地小声说：“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再次感谢！”说完，便轻手轻脚地收拾好东西离开了。
图书馆恢复了安静。林晚的笔尖却停顿了片刻。她想起刚才那道题，陈昼的解题思路虽然是错的，但其中某个转换的巧思，确实有点意思。不过，也仅此而已。她重新戴上耳机，将这点微澜摒除在外。
下午的课程结束，放学铃声响起，校园瞬间沸腾。林晚有条不紊地整理好书包，确认了晚上的学习计划，才随着人流走出教学楼。
天空不知何时布满了铅灰色的云，空气沉闷。刚走出教学楼没多远，豆大的雨点就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学生们惊呼着四散奔逃，寻找避雨处。
林晚微微蹙眉，从书包里拿出常备的折叠伞，撑开。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校门口旁的角落，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陈昼。
他没打伞，校服外套脱了下来，遮在一个大约五六岁、正在哭泣的小女孩头上，自己则半蹲着，任由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T恤。他正耐心地对小女孩说着什么，脸上不再是教室里那种程式化的阳光笑容，而是带着一种柔软的、有点笨拙的温柔。
“……所以你看，小兔子最后是不是找到妈妈了？你妈妈肯定也在急着找你呢，哥哥陪你在这里等，好不好？”他的声音被雨声模糊了大半，但那份耐心却穿透雨幕，清晰地传递过来。
林晚站在原地看了几秒，然后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向了不远处的小卖部。她买了一瓶常温的饮料和一把新的雨伞。
走到陈昼身边，她将伞和饮料递过去，语气平淡无波：“伞和饮料，给你。”
陈昼愕然抬头，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前，显得有些狼狈，眼神里充满了惊讶。“林晚同学？这……怎么好意思……”
“你会感冒。”林晚打断他，视线落在他护着小女孩的、已经被雨水浸透的肩背上，“影响学习效率。”
说完，她不等陈昼回应，便将伞塞进他手里，饮料放在小女孩旁边的干燥地面上，然后转身，撑着自己的伞，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密集的雨幕中。
陈昼看着那把蓝色的折叠伞和那瓶饮料，又看了看林晚消失在雨中的清瘦背影，一时忘了反应。直到身边的小女孩怯生生地拉了拉他的衣角，他才回过神来。
雨点打在崭新的伞面上，发出噼啪的声响。他握着伞柄，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少女指尖的微凉。他低头看了看被妥善保护好的小女孩，又望向林晚离开的方向，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不是刻意维持的、带着些微困惑和真实的笑容。
“这个林晚同学……”他低声自语，“好像……也没看起来那么冷嘛。”
晚上十点，林晚结束了一天的学习，正准备休息，手机屏幕亮起，□□弹出一条新消息。
向日葵头像（陈昼）：【林晚同学，今天真的太谢谢你了！伞我明天带到教室还你！还有饮料，很解渴。】
向日葵头像：【哦对了，那个小女孩的妈妈后来找到她了，虚惊一场。】
林晚看着屏幕，指尖在键盘上停留片刻。
林晚：【嗯。】
消息发送成功，她放下手机，关掉了台灯。
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而属于高一（3）班的，属于林晚和陈昼的高中故事，刚刚写下第一个平静却又不那么平静的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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