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和附中离得不算远,穿过常乐巷再过三四个马路就是,步走的话也不过就是十来分钟,更别提十几岁的少年脚下生风,跑着跳着没多时就能到了。
所以两所学校在周五放学的时候常常约球赛。
这周场地定好在了附中,高纪应约前去,穿过常乐巷的时候突然辨出了熟人的音色。
断断续续的,但好像是傅竹言的声音,隐隐绰绰。
“还给我......”
“想都别想......”
常乐巷并不完全是一条笔直到头的巷子,两边平房鳞次栉比,错综的镶着一些小道,高纪循着声音的来处绕进去一条,在一幢墙上画了个红色大“拆”字的小楼前,看见傅竹言被三个人团团围在中间,区别是那三个人是站着的,傅竹言是跪坐着的。
傅竹言目露凶光,冷漠的瞪着刘川和他的两个狐朋狗友——汪郝和江泽宇。
刘川刚一处理好了记过的事情,就马不停蹄的奔了过来找傅竹言算账,碍于烫伤没好完全不太方便动手,傅竹言一边勉力的护着伤口,一边躲着三个人的拳打脚踢,但效果显然不尽如人意,很快他便败下阵来,疼的跪在了地上。
书包被耀武扬威的刘川踩在脚下,下巴被狠狠的捏住。
“乖狗狗,给主人道个歉。”刘川狞笑着拍了拍傅竹言的脸。
“呸!”
真正的走狗江泽宇,一巴掌立马就扇了过来。
力道之大,傅竹言脸直接无限的逼近地面,火辣辣的疼,几个人准备继续踹几脚泄愤,高纪大声喊道,“我爸认识一中校长,不想死就赶紧滚。”
傅竹言一愣,眼圈倏而泛红。
他突然觉得很难熬。
比身上的所有痛加起来都难熬。
江泽宇闻言看过来,两道粗眉一扬,“这么巧,我爸一中校长。”
高纪才不理他这一套,真不真的自己知道,他但笑无妨,“那你们可以试试。”
刘川才背了一个记过,不想把事情再次闹大,他恶狠狠的剜了高纪一眼,冲着汪郝和江泽宇一挥手,低低的骂道,“什么年代了还有人他妈的这么爱管闲事,先走。”
说罢又回头轻蔑的瞟了眼地上的傅竹言。
高纪赶忙上前想要搀起傅竹言,却被一把甩开。
他莫名恼怒,忍了约莫有十几秒,缓缓的蹲下了身子,语调放的很轻柔,“少爷我发誓,我不会和任何人说。”
傅竹言的眼睛里蓦地涌出两行眼泪。
全身骤然疼的厉害,他的哭声却像是被按了静音键,只是不停的流泪,即使都没有眨眼。高纪在一旁安静的陪着,两只手无处安放,学着傅竹言揣在身前。
等哭好了,他扬起一只手背,胡乱的把脸抹了干净,转过身看向高纪。
一双眼睛红的和兔子似的,瓮声瓮气的问,“你怎么在这里?”
高纪摊开手,“在附中约了球赛,得经过这条巷子。”
傅竹言没话了。
他撑着地站直身子,两条腿有点发软。
高纪跟着他站了起来,但下一秒傅竹言又跌坐回了地上。
高纪:“......”
他帮忙把傅竹言的书包拿起来拍了拍,递过去的时候手在半空停了会儿,傅竹言接过书包带子,没拖动,他奇怪的抬头看向高纪。
高纪:“其实我爸只认识高二年级的教导主任。”
傅竹言:“......”
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高纪也复又一屁股坐回地面,两个人莫名其妙的笑了好半天,等重新安静下来之后,傅竹言呆呆的注视着不远处地上的一堆石粒,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高纪戳戳他的手肘,“胳膊没事吧。”
傅竹言摇了摇头。
高纪:“能说说吗?烫伤怎么来的。”
一阵邪风忽的蹿过,那堆石粒被卷的四下散开,只留下底盘最稳的一个,在原处岿然不动。
回忆“咻”的浮现在脑海里。
那天是周五,英语卷子发了下来,很难的考试,全班就他上到了135,陆知雅在课后来到他的座位前,漂亮的脸蛋笑的明媚生花,一双眼睛宝石一样的晶莹剔透,睫毛忽闪忽闪,身上绕着一圈浅淡的香水气息,“傅竹言,你真的好厉害呀。”
放学之后,傅竹言作为当周的值日生,他们这一组的组长带头孤立他,除了他以外全撂挑子先跑了,全部活计干完之后,天已经黑了半边,整栋楼只零星几个班还亮着灯。
傅竹言走出教室的时候,刘川和汪郝站在走廊上,挑衅的看着他。
走廊的白炽灯打在俩人的脸上,看起来阴恻恻的。
傅竹言并不打算理睬。
他在附中是重点班,班级也在走廊的尽头,旁边也是开水房,再往左边就是楼梯。
傅竹言犹豫了两三秒,还是不打算来演一出狭路相逢勇者胜的大戏,准备换个边下楼,有道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行我的独木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然而汪郝突然出手,他几步跨到傅竹言的跟前,两人推拉着往刘川那里凑。
傅竹言根本来不及注意刘川拿出了什么,又泼过来了什么,只在一瞬间本能的凭着对伤害的预警,抽出一条胳膊挡在脸前......
钻心的疼痛袭来,还有沸水落在了头发上,烫的他浑身一颤。
“该死的。”
下一秒,江泽宇钳住了傅竹言的右半边身子,刘川拖着他的左臂来到了接水机前......
傅竹言来不及反应。
撕心裂肺的喊声震在楼道里。
他拼命挣脱了两个人的桎梏,握着手臂痛的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
“最后我求着我爸给我办了转学。”傅竹言轻描淡写的总结。
高纪默不作声的听完全部的故事,他支棱着双腿起身,把傅竹言也捞了起来。
“傅竹言,老子敢保证,一中没有人敢他妈的动你一根头发。”
傅竹言笑了,“太中二了吧,你爸认识的又不是校长。”
高纪抬起眉眼,认真又庄严的看着傅竹言,“不是我爸。”
傅竹言一愣。
高纪双手覆上傅竹言的双肩,用力握紧,傅竹言有点吃痛,但他凝神注视着高纪眼眸里汇聚的难过,沉默着没有吭声。
“我保证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傅竹言眼圈又一红。
高纪笑了,嘴角却是向下的,“就算豁出去也没有关系。”
傅竹言把一股上涌的泪意憋了回去,笑着扭过头说道,“别给哥说的这么弱好么,哥帅着呢。”
高纪搀过傅竹言的胳膊,“好好好,能走吗帅哥。”
傅竹言:“无妨,我自己能回家。”
高纪:“不行。”
傅竹言:“......”
他皱着眉头瞪高纪,奈何高纪自认脸皮厚的不行,并不管傅竹言佯凶,固执的要把他护送到家的楼下。
两个人勾肩搭背的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进了咏安小区,惹得保安亭里喝水的大爷满含怀疑的瞅了他俩好几眼,傅竹言只觉得如芒刺背,但高纪身为体育生,力气大的不行,推又推不开,大狗一样扒在他的身上。
到楼下了之后,傅竹言转身告别,“我就不邀请你上去了,家里挺乱的。”
“没事,”高纪不以为意的摆手,“你记得抹点跌打损伤的药膏。”
“恩,谢谢。”
再见了之后,高纪从书包里摸出手机,因为上课偷着带所以一直处在静音的状态,那群球友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他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已然不早了,忽觉得有些心累,便扶着傅竹言楼下不远处的一棵大松树蹲了下来,回拨了一个电话过去,想着休息一会儿。
傅竹言进了家门之后,傅如期已经在家了,正坐在客厅的桌子上坐着处理事情。
看见傅竹言回来了,他头一瞥,粗着声音问道,“外套怎么弄得。”
傅竹言低头一看,这才注意到,原本红白色的校服外套因为打架的原因沾上了泥泞,他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随口扯道,“摔了一跤。”
傅如期冷笑一声,“和人打架就和人打架,男子汉的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
傅竹言也跟着冷笑,“那你还问我。”
这句话又触到了傅如期的霉头,他正因为工作上的事情焦头烂额,一腔火气喷发而出,“傅竹言,在附中和同学之间相处不好也就算了,到了一中还作事情,老子能有多少人脉多少钱供你这么消遣啊!”
傅竹言笔挺的站着,和楼下松柏一样沉默。
永远是这样,他连解释都懒得再解释。
傅如期快速走到门口,拧开把手,一把将傅竹言推了出去,也不管儿子被门槛绊了一跤摔在了地上,“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并留下一句,“自己好好反省去。”
楼道内的空间逼仄狭小,让人有点窒息。
高纪和球友兄弟们有一搭没一搭的侃了半天,对面正问到“晚上要不要过来一起吃饭?”高纪刚准备随口答应,就听到傅竹言住的那栋楼传来几声让人难以忽略的动静,随后不久就是一声巨响。
他心里感觉不妙,匆匆应付一句“有点事情,一会儿回你。”就起身跑了过去。
上到二楼的时候,傅竹言已经沾着一身尘土勉强爬了起来,高纪心头狠狠的一颤,就打算过去拍门,傅竹言啥也顾不上了,连忙去拽他,脚腕那块一阵疼痛,他“嘶”了声,在高纪红着眼睛回头看向他的时候,一根手指竖在唇边,蹙眉摇了摇头。
高纪猛烈的喘了几口粗气,把傅竹言搀了起来。
傅竹言扶着他和楼梯把手一瘸一拐的出了单元门,空气似乎这才重新流动了起来,他低头瞅了一眼,脚腕被门槛绊到的时候蹭破了皮,还在流血,难怪会这么疼。
“附近有药房吗?”高纪蹲下身仔细看了眼傅竹言的伤势。
“没有。”傅竹言敛了眉目,轻轻的答道。
高纪抬头觑了他一眼,摸出手机查了下高德地图,“就三百多米,等我一会儿。”
傅竹言张嘴刚打算拒绝,高纪就和离弦的箭一样“嗖”的蹿了出去,他本来就是体育生,速度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傅竹言蹲坐在单元门口的石阶上写作业,数学刚草草写了四道选择,高纪就已经跑回来了。
外套搭在屈起的手臂上,他将一个小塑料袋塞进傅竹言怀里,坐下来抹了一把额头的汗。
傅竹言打开袋子,里面有一瓶云南白药,一包创口贴,和一瓶红药水。
他心里涌起莫大的感动,“谢谢。”
“诶,”高纪深藏功与名的摆了摆手,“你赶紧处理一下吧......”
他偏过头,嘎嘎乐道,“不用哥帮你吧。”
傅竹言:“......”
趁着傅竹言擦药膏,高纪得空给打球的那帮哥们回了话:你们吃吧,我今晚不来了。
“你什么时候能回家?”回完消息之后,高纪紊乱的呼吸也差不多喘匀了,渐晚的秋风吹过皮肤还是很凉的,尤其是方才淌了一身的汗,他把外套重新披上,扭过脑袋望向傅竹言。
傅竹言药膏也涂的差不多了,他小心的将其收进书包里,“不知道,等我妈回来把我拎回去。”
高纪:“饿吗?我去买点东西吃。”
傅竹言摇摇头:“不饿,今天非常感谢你,天色也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高纪神色凝固了半晌,突然问了一句,“傅竹言,你每天都在过这样的生活吗?”
傅竹言蓦地一愣。
愣了约莫有十几秒,才如梦初醒般的回过神,很轻的笑了,“也不是,其实我爸很多时候也挺好的,比起那些爹不疼娘不爱的,我幸福多了。”
高纪在听了这句话后,莫名泛起呆滞,低着头不说话了。
霞光一点点隐进完全的黑夜里,傅竹言觉得高纪也不能一直杵这陪他,又开口劝道,“”“很晚了,快回家吧。”
高纪却忽然笑了,“傅竹言,今天不小心发现了你的两个秘密,我也和你分享一个吧。”
傅竹言立时没了动静,四周除了偶尔路过的居民,个别走进楼里的还会奇怪的瞄两个凑在一块的小孩一眼,剩下的就只有“簌簌”的风声,卷过飘落的树叶。
一片沉寂里,高纪故作轻松的朝他接着笑,“你知道为什么上次那鞋被踩脏了我会那么破防吗,因为我原本以为那是我妈出国回来带给我的礼物,但是这两天我拿她手机转钱的时候,发现根本不是的,她根本就没放在心上,还是身边的助理提醒她的。”
高纪把头慢慢的埋进屈在腿上的手臂里,闷闷的说,“我想也是,毕竟我的生日她都能忘。”
傅竹言在沉默不语里共情着高纪的悲伤,小声的问道,“那你爸呢?”
高纪讽刺的“哼”了声,“他?除了钱和成绩啥也不会说了,我提都不想提。”
氛围安静了良久,傅竹言出声打破,“你生日多少号?”
高纪转头看向他,“已经过了,9月28日,运动会那会儿,你还没转过来呢吧。”
傅竹言“恩”了声,笑道,“我记住了,明年我给你过。”
高纪一愣,“呵呵”的笑了。
傅竹言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哄道,“你快回去吧,别饿着了。”
“我现在去买一点,我俩一起吃。”
“真不用,我妈一会儿就回来了,我要是吃过了还得和我爸解释,麻烦死了。”
“......那行吧。”
高纪起身掸掉裤子屁股沾上的灰尘,还有些放不下心,“你真的没关系......”
“真没事。”
“哦,对了。”高纪笑着拿出手机,解锁过后点开□□递给了傅竹言,“加个好友吧,你平时能摸到手机吗?”
“周末可以。”傅竹言输好自己的号码之后还给他,也笑了笑。
“那你有事和我说。”
“好。”
高纪满意的走了。
单元楼门口的灯光比较黯淡,作业并不好写,眼睛瞅的很难受,傅竹言就着这点小光熬完了数学作业,他估计着得快八点了的时候,晋姳回来了,“又惹你爸不高兴了?”
傅竹言站起来稍微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腿脚,“恩”了声。
“你说说你,也是高二的孩子了,该懂点事了。”
傅竹言本来想和妈妈说,他没有打架。
还是算了吧。
“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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