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细细密密地打在车篷,发出无节奏的乐章。
言亭收了伞,与滦霖夜隔开了一个身位。
后者倒也没说什么,将拄拐与伞放在一处,只在必要时装作无知地望向帘外。
不知是不是沉默得太久,滦霖夜竟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他回头,见言亭正低头思索着什么。
“在想什么?”
许是对他的突然出声感到讶异,言亭微微愣神后才看向他。
二人四目相对,一时倒生出了些尴尬的氛围。
于是言亭正色答道:“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这司公子衣料上沾了胭脂香。”
“胭脂?”滦霖夜立即否认道,“许是被宫中嫔妃或者公主染上的吧。”
“这样吗?”言亭将信将疑,却也不得不附和他的话,“那便算是如此吧。”
这香,倒是有些奇异的熟悉。
他垂眸,回味着香料铺上往来的客人。
言家虽由言惊寒主内,但关于男子的使用和喜好,他还是有一定话语权的。
而他得以肯定的是,司陌身上并非松香或是沉香,味道杂糅,却另有一股清丽之色。
像是,某人所制。
言亭顺势转移话头,道:“世子认为,当今两国交恶,可有解决之法?”
“我?”滦霖夜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就一闲散世子,哪有什么高见。”
言亭也不拆穿他,毕竟人多口杂,他也只是随意捡了个话题来避开司陌一事罢了。
“那个,后日回门,可需要准备些什么?”滦霖夜无所适从地开口,毕竟他们俩如今这层身份,说不得羞耻,也是尴尬。
“言家不缺身外之物。”他如是答道。
“那不一样,如今你我算是同命相连,对待家人马虎不得。”
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话,言亭偏头看他,笑道:“若是要投其所好,阿姐曾看上一曲孤本。”
闻言,滦霖夜瞬时便来了干劲,于是他又不疾不徐道:“这孤本如今在当代琴道大拿手中,上次阿姐开价到了五十万黄金也不肯换。”
滦霖夜的干劲被浇灭了。
“还,还是送些补品吧……”
“阿姐正值青春,送补品?”言亭带着非好意的笑,眉眼却不露锋芒,“倒不如送些诗文古籍,也好叫阿泽勤勉。”
“那便这么定下了!”
谈笑间,车马已行至侯府。
二人在门房接应下避开突如其来的滂沱大雨,顺利进到内院。
穿过连廊,搁这老远都能看到后院操练的赤衣军。
这不由得叫人顿住脚步,滦霖夜跟在身后,一时不查险些撞上。
“突然停下来做什么?”
言亭未答,只昂首,点了点远处那一片赤红:“边境动乱,赤衣军却不得赶赴前线,便是操练也只得在府中秘密进行。”
“帝王疑心。”滦霖夜双手还胸道,“也不知他们非要等到损失惨重才肯放下芥蒂,又大放厥词说要我们保全他的江山稳固,真是高居庙堂不忧其民。”
“今时或许不同。”言亭望向他,占了些许高处的优势,“昌国来势汹汹,绵康郡主主动请缨,应是不多时便能出发支援了。”
滦霖夜认可地颔首,旋即又意识到了些许不对:“等等,你怎的知晓是阿姐她主动请缨?”
“……”言亭默然。
“好啊言清默,你胆敢在侯府安插眼线!”滦霖夜气得跳脚,又不得不碍于瘸腿的戏码被迫压下躁动。
“不算眼线。”言亭解释道,“是滦阿姐配备给我的近卫,方才他在回府路上递与我的密报。”
滦霖夜语塞。
“世子难道没收到吗?”
滦霖夜:……
不好意思还真没有。
于是世子大人毅然转身回到书房,决定绝食一日以作抗议。
言亭正在脑中搜刮着安慰的词汇,哪知转眼滦思又出现在他面前。
“峻锦呢?”
言亭匆忙行过一礼,答道:“书房。”
滦思朝那处望了一眼,又将视线收回,道:“赤衣军今晚便要动身,他这孩子心性,怕是也不肯出来见人。”
“世子他……”
滦思轻叹一声,这倒是言亭在二人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中唯一一次见她变了神色。
“我不愿让他介入皇权之争,皇舅为其一。峻锦自小心思细腻,又不善表达,我倒宁愿他一直装傻。”
言亭随着她的目光,见到烛光映在窗纸上的身影。
略显单薄,又不失少年英气。
“世子或许,有谋权之智。”他屏息凝神,道出自己的一番见解,“藏拙之术不过一时之计,若要求深远,不如放手一搏。”
气氛陷入沉默,言亭自知方才这番话或许莽撞,但现下也算不吐不快。
滦思愣神片刻,旋即显露笑意。
“怪不得惊寒对你寄予厚望。”她看着言亭猛然抬眸的动作,又道,“我很期待,你们功成那日。”
他抿唇,感动之余还有些意外:“可惜我不如阿姐聪慧,还背负这样的命格……”
滦思启唇要说些什么,却被副将打断。
言亭自觉退避,借口为滦霖夜准备小食离去。
他的身影消失在连廊那端,滦思霎时冷下脸色。
“她又做什么?”
“姑娘说,计划完成前,不宜过多向他们透露隐情。”
“还真是铁石心肠。”滦思轻嗤道,“对自己的弟弟也这么严防死守的。”
“郡主,还是早些整军出发吧。”
滦思握紧腰间佩剑,再向书房投去一道目光。
只一瞬,她便阔步回首。
清溪楼内,修情室。屋中陈设齐整,古香浓郁,但半间屋子的兵器更是惹眼。
言惊寒对着杯盏轻吹了两口:“这修情室,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滦将军的武库。”
“这些可是我的身家性命,自然得放在身边好好照看。”滦思对着一幅地图“指手画脚”,“按照这份图,赤衣军最早也需五日才能到达边境。”
言惊寒不语,却开口提起另一件事:“今日,阿亭和峻锦去了若兰阁,启渊怕是起了疑心。”
滦思一挑眉,问道:“是宫中的探子来报,还是你那位相好?”
言惊寒冷冷扫她一眼,不予理会,道:“我需要清溪楼的话事权,以保计划顺利。”
“不算大问题。”滦思取下书案暗格中的玉牌,“借此令牌可驱使刘谌办事,他是楼中暗卫之首,其余的便不用我细说了吧。”
言惊寒颔首,接过玉牌,又将一份情报递出。
“此次赤衣军预备扎营之地,有一小岗村。”
“这有什么?”滦思不解,“渔村也算稀奇?”
“或许,郡主一看便知。”
入夜,赤衣军整装待发。
言亭敲响了书房的门,里头只传来一句有气无力的问句:“谁啊?”
“世子,郡主他们预备出发了,您不送送吗?”
“……不了。”滦霖夜翻动手中书页,“阿姐不会想见到我的。”
言亭默然,可转眼便见高墙后的火光开始移动,他知道这是赤衣军上路的信号。
“世子,坊间早有司奕侯与长公主的传闻,您或许厌恶争斗,但这未尝不是郡主所愿。”他微微哽咽,不知想起了什么,“您所经历的,郡主也在经历不是吗?可当年司奕侯与长公主,又何尝不是如今的你们?”
滦霖夜翻页的手停滞在半空。
“见一面吧,你们毕竟血脉相连。”
火光冲天中,滦思目送行军远去。
“郡主,您还不预备上马吗?”副将问道。
滦思也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
久等不至,看来是不会来了。
“备马。”
“阿姐!”
两道声音重叠,滦思转身,又被一道高大的人影深深圈住。
拄拐被丢弃在一旁,滦霖夜拥抱着滦思。
“我等您回来。届时,我也会有一番伟业。”
言亭立在暗处,笑得有些牵强,但这份祝愿之心是不假的。
他沉下眸色,脑中却浮现出滦思白日那句“寄予厚望”。
他富有野心,言惊寒知道。
他有心无力,言惊寒也知道。
他从来都活在言惊寒的光芒下,他释怀不了。
屋瓦上有些细微的动静,言亭回眸,却不见来人。
他确信有人在暗中窥伺,但他不能轻易出手。
毕竟,清溪楼的“九先生”也很喜欢在背后把控局势。
于是言惊寒便在修雅室听完了刘谌的汇报。
她摆手,叫人退下。
“世子与郡主,原来还有这层嫌隙。”
“司公子久居深宫,此等秘闻自然是不了解的。”言惊寒丝毫不让一子,眨眼间便定了棋盘胜负,“司奕侯身死,长公主虽说殉情,其中不乏启渊手笔,世子恨极皇权斗争,郡主却甘愿拜在启渊足下成为一无权武将,何其讽刺。”
“可郡主又要世子韬光养晦,又是为何?”
“因为世子聪慧啊。”言惊寒抬眸,对上司陌的眼,“可他天赋再高,也不及阿亭的造诣。”
意识到话题偏移了,言惊寒又将其掰正:“二人不谋而合,又要提防启渊借联姻之事安插眼线,便编出了一句克妻的言论。”
司陌饮下一口热茶,又问:“那,言公子呢?”
言惊寒眼中闪过一丝动摇。
“贯穿全局的,棋子。”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