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处久了，夏汀禾也能第一时间感觉到贺祁的情绪变化。
他开口问的时候，夏汀禾就已经猜到了他会不高兴。并不是不知道原因，但她不敢自作主张地把这些看作是贺祁喜欢她的证据。
她怕回过头来又是自己想多了，换来一句刻骨铭心的拒绝。
夏汀禾没看他，垂着眼睫，鼓起勇气问：“……为什么是他，你就不高兴了？”
贺祁冷脸的模样和平常似乎是两个人。习惯了他漫不经心笑起来的样子，现下的他让夏汀禾有些畏惧。
但又因为他是贺祁，所以夏汀禾敢这么对他说。
她知道他不会对自己说重话的。
“你觉得呢？”贺祁动了下唇，声音也是冷淡的。
贺祁早就看到了付言辞和自己表白的事，却一直没有提起，夏汀禾摸不准他的想法。
她嘟囔了一句：“我怎么会知道……”
这人总是把情绪藏得很深，还喜欢反过来问她。他是在吃醋，还是因为别的，夏汀禾不敢妄下定论。
车内又陡然响起贺祁的声音。
“他不是和你表白了？”
夏汀禾没否认：“嗯。”
快速看了一眼贺祁，她补充道：“我拒绝了。”
“拒绝了还因为他哭？”
贺祁紧追着逼问，看向她的眼眸已经是深邃漆黑的，只是多了一份清冷。
夏汀禾原本以为这个答案他会满意的，现在被他这么一问，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来应对了。
她不喜欢这样被质问的感觉。
夏汀禾看向了他，认真说：“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回答。如果你想了解什么，可以直接和我说。”
想问她是不是还对付言辞有感情。
问她是不是还在心疼付言辞。
但是比起这些，贺祁更想知道的是——他在夏汀禾心里有没有位置。
他旁敲侧击地询问，就是为了回避自己真实的目的。他不习惯透露自己最深层的情感，尤其是在不确定的情况下。
喉结滚动了下，贺祁还是没出口，只道：“我已经问的你还不是没回答。”
夏汀禾没退缩：“那我问的你不是也没回应吗？”
两个人互相试探着，僵持着，心里都有自己坚持的东西。
气氛开始变得有些不对，车顶的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熄灭了，车内瞬时陷入了黑暗。
夏汀禾摸索着，又抬手重新打开了。
她先一步结束了上面的对话：“先回学校吧。”
返程的路上没人开口说话。
到了校门口，夏汀禾从车上下来。关了车门准备走了，想了想，还是叫了他一声：“贺祁。”
贺祁透过车窗看过去。
夏汀禾没看他，低着头说：“今天晚上，谢谢。”
贺祁没说话，目光静静地落在她身上，以为她还会说点什么。
但是没有。
夏汀禾说完这句就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贺祁从中控台翻出烟盒，抽了一根点燃。
等抽完了，他起身去路边的垃圾桶丢了，才离开。
-
第二天有早八的课，夏汀禾意外地起得很早，洗漱完了室友还没醒。
她打开校园跑看了看，发现只差最后一次了，索性决定在上课前去操场跑几圈打卡完。
这是夏汀禾头一回在早上来操场，原以为会是空荡荡的，没想到体育学院有不少学生已经在开始组织训练了，跑道上也有来晨跑的同学。
做了下热身运动，夏汀禾加入到人群之中。
一边慢跑着，她习惯性地往中央的足球场看，打算说点什么却突然想起这次是她一个人来的。
以往的十几次都是贺祁陪自己跑完的。
他会在内场的草坪慢悠悠地跟着她，和她聊天。
收回了视线，夏汀禾努力让自己只看着前方，一口气地把四圈给跑完了。
打卡成功。
这是她第一次在离期末结束还有一个月就全部完成了。
她又在操场上散了一会儿步，等着时间差不多了，才给室友发消息告诉她们自己先去了教学楼。
教室里也有提前过来的同学。
夏汀禾刚把书和笔记本拿出来，就听到身后有人在讨论。
“付言辞请了一周的假诶。”
手上的动作一顿。
“请假一周啊，回来不是直接考试了吗？”
“该不会是昨天打架受伤了去住院了吧？”
“应该没吧，陈航好像伤得更严重一点。他没什么事。”
“还好还好，只是两次被通报批评，再来一次，他就要被留校观察了。真没想到付言辞这么有种。”
……
几乎没有思考，夏汀禾第一时间就点进了学校官网，找到学院公告那一栏查看。
和同学说的一样。
他因为打架被通报批评了，第二次被记过处分。
明明中午还和她一起在食堂吃饭，为什么下午就出事了？
公告上并没有写明具体的原因，夏汀禾想找人问清楚，但准备开口时，又忽地想起他们昨天的对话。
他们的关系已经这样，就算知道了，似乎也没什么用。
夏汀禾没再问，但之后的几天，还是慢慢从同学的口中推测出了缘由。
付言辞是为了喜欢的人打架。
和之前一样。
然而夏汀禾听到后的心境却和上次完全不同了。
因为知道他喜欢的人是自己。
某次在路上碰到了林越，夏汀禾忍不住叫住了他问付言辞的情况。
林越抓了抓头发，笑着和她说：“没事，他没受伤，请假了是因为家里有事。打架也不全是因为你，也有他自己的原因。”
“你放心吧，下周一他就回学校了，别想太多了。”
夏汀禾道了谢。
林越回去之后，立刻就把消息打电话告诉了付言辞。
“按你交代的和她说了，你下周一可得出现啊，别搞得我在别人面前不守信用了。”
付言辞回了他一句：“谢谢。”
林越不满：“你声音怎么听着还这么虚弱，你在吃药吧？”
付言辞：“家里有客人来了，晚上再聊。”
没等林越骂人，付言辞已经挂断了电话。
不过他也没骗林越，家里确实来客人了，是他的高中班主任。
付母和班主任在买菜的路上碰到的，班主任听说付言辞生病了在家躺着，便想着来看看。
一进门，看到付言辞，班主任立即就过来问：“言辞，听你妈妈说你生病了，现在还好吗？”
“嗯，没事了，谢谢老师关心。”付言辞给老师倒了茶水端过去。
“那就好，那就好。”班主任道着谢接了过来，又说：“之前在天文馆见面太匆忙了，想聊天都没机会。今天正巧碰到了你妈妈，就顺路过来看你一眼，也是打扰了。”
付母切了水果放在了桌上，笑着回应：“没有的事。以前言辞读高中，也是多感谢您的照顾。”
班主任摆了摆手，放松地和付言辞聊起最近学校的状况，说是这一届的成绩比不上他们，每次考试看到分数都让她差点睡不着觉。
“还是你们省心，尤其是你和汀禾。我们班的物理好苗子。”
看儿子不自在，付母起身去了厨房准备午饭。
说到夏汀禾，班主任又忍不住往下说：“那孩子也和你一样，聪明又心思细腻，很难不让人喜欢。记得之前你在公交车上碰到我的那次吗？就你拿着很多编织物的那次。”
她稍微一提醒，付言辞就想了起来。
那是高二的一个暑假，付言辞一家都去了乡下的外婆家。付母和外婆用家里传下来的手艺，用竹子编了许多竹篮、背篓还有玩具之类的东西，付言辞则负责每天拿着去城里卖。
他每天四五点起来，转三趟公交车就可以从乡下抵达市内。暑假一个多月，烈日炎炎，从未间断过。
在某天的最后一趟转班公交车上，被人不小心撞了一下，东西都从包里倒了出来。
怕被人踩到，付言辞立即弯腰去捡。
这时候有人走过来帮忙，弯腰一一拾起。
就是班主任。
付言辞始终记得。
公交车上很多同乡镇的熟人，大多数是叔叔阿姨那一辈的，看他一个人来，都忍不住说上一两句。
“哎呀，言辞真是懂事啊。放假了也知道帮家里做事，我家里的大少爷是从来不知道帮忙的。”
“你这话说的。你家里的条件有几个人能比得上，要不是家里没个男人赚钱，谁会舍得让小孩大热天的出来。”
“唉，你外婆和妈妈也是可怜啊，现在还住着几十年前的房子。我说，要不回去劝劝你妈妈，改嫁算了。”
……
说什么的都有，付言辞也习惯了，几乎不会把这些放在眼里。
但当看到班主任之后，付言辞立即感觉到窘迫不已。
那时候班里的同学没什么穷富差别的概念，对彼此家庭的印象都是普通水平。付言辞从没和其他人提及，同学自然也这么以为他。
他害怕老师会露出同情的眼神。
然而并没有。
班主任帮他捡了落在地上的东西，主动坐在他身边，和他聊了一路的天。无关其他的，只是和他像平常一样讲话。
付言辞因此一直很感激。
在他还沉浸在回忆之中时，班主任突然说了句：“其实那天还有人也在车上。”
回过神来，串起班主任之前的话，突然猜到了什么，付言辞忽地感觉到心跳近乎停止。
“是汀禾告诉我你在车尾、需要帮忙的。”
一锤定音。
心里突然有什么被撕裂了一般，付言辞一刹那几乎说不出话来。
班主任没注意他的神情，继续娓娓道来：“我刚开始还想，这孩子是和你关系不好吗？怎么看见了反而告诉了我去帮忙？后来才想明白，应该是怕你觉得被同学看到了会窘迫，才这么做。”
“我当时都没想到这点。你们都是青春期的孩子，在很多的事情上都敏感，这很正常。长大了才慢慢会发现，其实原本在意的那些也并不是很重要。但总得有这么一个过程……”
耳边的话已经逐渐模糊起来。
付言辞只感觉到自己的眼眶开始变得湿润。
原来她早就知道了。
原来她一直知道。
-
周一上课，夏汀禾早早赶到了教室找到位置坐下，她边看着书边时不时瞥两眼从门口进来的人。
只是和她预料的不同，付言辞还是没来上课。
尽管林越已经告诉她付言辞是因为家里的事请假，但夏汀禾依旧会觉得有自己的一部分原因，会觉得愧疚。
这和喜不喜欢付言辞无关。
白天一整天付言辞都没出现，到了晚上的课题组开会，夏汀禾也没抱什么希望了。
她抱着笔记本踏上阶梯，脑子里还在想着待会儿开会时的发言。
正专注着，背后这时传来声音
——“言辞你回来了啊，我还以为今晚上的会你也不参加了呢。”
停滞了一两秒，夏汀禾回头一看。
付言辞正和谢临朝着这栋教学楼走来。
他脸上是带着笑的。很轻松自然的笑容。
整个人都仿佛变得柔和起来。
看见了她，谢临又举高了手叫了一声：“汀禾师妹！”
付言辞同一时刻看了过来。
他们俩对视着，夏汀禾好像在他眼里看到了以往没有的东西——那种青春坚定的少年气。
夏汀禾很庆幸没在他身上看到什么伤。
终于松了口气。
进了办公室，他们俩加上简辰三个本科生坐在了一块儿。
夏汀禾也挺意外简辰会主动和她打招呼。
“晚上好。”
尽管语气依旧是淡淡的，但夏汀禾还是礼貌地回了一句同样的。
正式开会，照例观摩师兄师姐的汇报，夏汀禾飞速地做笔记。
在她递交了好几次论文选题后，明教授最后给她推荐的是光学方向。这一方面她了解的不算多，于是一看到师兄师姐有相关的研究经验，便兴奋不已。
听完后到自由提问的环节，夏汀禾又举手向教授问了好几个疑惑的地方。
一场会议下来，收获颇多。
不知不觉中过完了两个小时，结束时，夏汀禾才感觉到因为接收的信息过多，头有点疼。
“行了，时候不早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
教授一句话催促着学生回去，夏汀禾收拾东西往外走。
正揉着太阳穴，身后有人叫住了她。
夏汀禾一愣，停了下来。
付言辞跟在了她旁边，温声道：“上次老师不是说让我给你讲一下理论？现在给你讲？”
这个举动来得有些突然，夏汀禾还没反应过来，嘴上已经答应了：“哦，好。”
两个人一起在长廊里走着，付言辞和以前给她讲题那样，讲着课题里的理论。他还是分析得那样细致、认真，核心思路和举例都说得清楚透彻。
他问“听懂了没”那一瞬间，夏汀禾感觉到好像回到了高中。
只不过以前是她腼腆地跟着人群凑上去问，现在是付言辞主动和她说的。
她没了之前的少女心思，付言辞也只把她当成了朋友。
所有的疑惑在这时候解开，夏汀禾朝他笑了笑：“嗯，已经清楚了，谢谢。”
付言辞也笑了下：“以后有不懂的再问我也没事。”
他这一周经历了什么夏汀禾无从得知，不过看到他的状态比以前更好了，夏汀禾也感到高兴。
出了教学楼，夏汀禾打算直接回宿舍休息。
回去的有两条路，正准备往近的那条道走，付言辞又一次叫住了她：“夏汀禾。”
“嗯？”夏汀禾侧过脸去看他。
付言辞往她身后看了眼，突然弯腰往她面前凑了下：“能帮我看一下我脸上是不是有东西么？刚好像被笔画了下，我不确定。”
夏汀禾仔细看了眼，指了指他的下巴：“这里好像有一横。”
“好，谢谢。”付言辞站直了身，和她道了别离开了。
这么一个小插曲，夏汀禾也没放在心上。
直到等他走后，夏汀禾转身，发现了有人在不远处站着。
脚步一顿。
是贺祁。
贺祁穿了件黑色连帽卫衣，底下是简单的牛仔裤。身高腿长的，穿什么都搭。
他怕冷，所以把卫衣帽子也戴上了。本来就脸小皮肤白，被宽大的帽檐一遮挡，更加凸显出五官的优越。
只是贺祁是垂着眼眸看向她的，眼神比之前还要冷淡。
走近了些，夏汀禾才发现他手里还提了奶茶。是她说过喜欢的他们学校的那家。
上周分开之后，他们俩之间的联系变得少了些。
虽然还是会想平常那样说点有的没的，但彼此之间似乎总是有着隔阂，不像之前那样聊得开心。
尤其是校园跑已经完成了后，夏汀禾给她发消息说以后晚上不用过来了。
所以……
今天他是特意来找她的吗？
夏汀禾抱着书本，几步路走到了他面前，小声问：“……你怎么过来了？”
贺祁没回答她，直接道：“所以呢？你又答应他了？”
他语气清冷得没有一点期待。
“没有！”知道他可能是误会了，夏汀禾迅速解释。
“他刚刚就是让我帮忙看一下脸上有没有东西，不是故意的。”
贺祁笑了下，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不是故意的？”
他尾音拉长，和以前一样懒洋洋的。
在夏汀禾以为应该没什么事了，贺祁却突然冷下脸来，猛地朝她靠近。
“那我这样呢？是不是也可以说不是故意的？”
他只手捧起夏汀禾的脸，让她只看着自己。
他们鼻尖相抵，嘴唇几乎要碰上。
夏汀禾感觉到他卫衣上的抽绳轻轻拂过了自己的脖颈。
她手上的书落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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