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沐阳池畔,春风和暖,吹皱了满池碧水,也带来了岸边桃李的甜香,丝丝缕缕,缠绕在空气里。白玉石桌上,精致的菜肴冒着袅袅热气。
洛听述显然胃口不错,专注于面前一碟玲珑剔透的水晶虾饺,腮帮子塞得微微鼓起,像只专心觅食的松鼠。自易烛尘松口“考校后还政”(尽管那承诺像天边的云,看得见摸不着),他看这位皇叔的眼神都少了几分戒备,多了点自己都没察觉的轻松。
“陛下吃得这般香,是不愿等臣了?”带着温和笑意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像春风拂过柳梢。
洛听述动作一僵,差点噎住,慌忙咽下食物,抓起雪白的丝帕按了按唇角,瞬间切换成细嚼慢咽的斯文模样,只是耳根悄悄爬上了一抹薄红。
易烛尘一袭月白云纹常服,衬得人清朗温润,手里提着两个素雅的白瓷酒坛,步履从容地走来,在他身旁落座,带来一阵清冽悠远的沉水香,与桃李的甜香交织在一起。
“哪有,”洛听述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自然,指尖却无意识地捻着袖口的花纹,“朕晨起误了早膳,腹中空空,才先用了些。皇叔莫怪。”
“无妨。”易烛尘将酒坛轻轻放在温润的白玉桌面上,拍开泥封。一股清冽醇厚、带着春日气息的桃花香气瞬间弥漫开来,霸道地压过了菜肴的香气。他执起温润的玉壶,琥珀色的酒液注入洛听述面前的玉杯,清亮诱人。“陛下已成年,该尝尝这人间至味了。这是陛下满月那日,臣亲手埋于宫外桃林下的桃花酿,今日启封两坛,与陛下共品。”他声音平缓,带着一种讲述旧事的温和。
洛听述好奇地接过,被那香气诱得仰头便是一大口。酒液滑过喉咙,初时微辣,旋即化作一股温润的甘甜在舌尖蔓延,唇齿间尽是桃花绽放的芬芳与蜜糖的暖意。“好酒!”他眼睛亮了一下,像被点亮的星子,“既是埋了六坛,为何今日只取两坛?”语气里带着点孩子气的贪心。
易烛尘被他那豪饮的架势和亮晶晶的眼神逗得眼底笑意更深,伸手,极其自然地用指节轻轻刮了下他挺翘的鼻尖,动作亲昵又带着长辈的宠溺:“后劲绵长,这两坛下肚,陛下怕是要醉在这春光里了。”
洛听述皱皱鼻子,不满地小声嘀咕,像在撒娇:“那余下的呢?皇叔莫不是要藏私?”
“余下四坛,”易烛尘看着他被酒气熏得愈发红润的脸颊,声音放得更柔,像在哄孩子,又像在许诺什么,“两坛待陛下大婚之日启封,两坛……待陛下六十寿辰时再饮。埋得愈久,滋味……愈是醇厚悠长,如同这岁月。” 他目光掠过洛听述年轻的脸庞,有一瞬间的悠远。
一生……都替他想好了?洛听述心头莫名一暖,像被春日正午的阳光晒透了,那点小小的不满瞬间烟消云散。他仰起脸,笑容纯粹灿烂,毫无阴霾,眼里仿佛落满了揉碎的阳光:“皇叔真好!”
易烛尘看着他毫无保留的笑容,心底某个坚硬的角落被悄然触动,柔软得不可思议。他拿起玉箸,夹了一块酥烂入味的樱桃肉放到洛听述面前的青玉碟里:“快吃吧,凉了伤胃。”
午膳在一种奇异的、带着桃花酒香的温馨氛围中流淌。易烛尘自己吃得很少,大部分时间都在看着洛听述。看他专注地对付一块颤巍巍的蹄髈,看他被一小勺辣酱呛得微微皱眉,鼻尖冒汗,又忍不住伸出舌尖舔舔嘴唇,再小心翼翼地尝一口;看他满足地眯起眼,像只终于晒到太阳、浑身舒坦的猫。偶尔,他会不动声色地将洛听述多看了一眼的菜,推到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洛听述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耳根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脖颈,埋头对付碗里的米饭:“皇叔怎的不吃?光看着朕……”
“臣不饿,”易烛尘笑了笑,目光落在他沾了一粒白饭的唇角,自然地递过一方干净的素帕,“看着陛下吃,便好。” 那目光沉静温和,却仿佛带着温度。
……
两坛桃花酿渐渐见了底。洛听述果然如易烛尘所言,眼神迷蒙起来,水汽氤氲,双颊飞着浓重的、桃花般的红霞。他先是支着额头,后来索性软软地趴在了冰凉的桌面上,侧着脸,墨发铺散在白玉石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嘴里还含糊地咕哝着什么,像只醉倒的蝶。
易烛尘放下酒杯,静静看了他片刻。春风拂过,几片粉白的花瓣打着旋儿落在少年乌黑的发间和微敞的衣领上。易烛尘伸出手,指尖在空中停顿了一瞬,最终只是轻轻拂去他发梢的花瓣,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一场好梦。
他俯身,小心翼翼地将人抱起。少年的身体温热柔软,带着桃花酿的甜香和阳光的味道,毫无防备地依偎在他怀里,脑袋无意识地在他颈窝蹭了蹭,找到一个更舒适的位置,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易烛尘浑身一僵,抱着他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了半分。他刻意放慢了脚步,每一步都踏得极稳,穿过开满繁花的小径,走过波光粼粼的池塘。怀里的重量和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像抱着一个易碎的、温暖的春天。
“皇叔……”背上的人忽然动了动,温热的唇瓣几乎贴着他的耳廓,带着酒意的、软糯的呼唤像羽毛般搔刮着他的神经,“别丢下……”
易烛尘脚步猛地一顿,心跳在寂静的午后清晰可闻。他侧过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低柔得近乎耳语:“嗯?”
没有回应。背上的人依旧闭着眼,呼吸均匀绵长,只是无意识地将他搂得更紧了些,温热的鼻息拂过他的颈侧。
原来是梦呓。易烛尘无声地叹了口气,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别的什么。他继续迈步,脚下的青石板路似乎也变得绵软起来。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花叶,在他和怀中少年身上洒下细碎跳跃的光斑。
寝殿内熏着宁神的安息香,气息清幽。易烛尘将人安置在宽大的龙床上,动作轻缓地为他褪去鞋袜,拉过锦被仔细盖好。少年陷在柔软的云锦被褥里,墨发衬得脸颊愈发白皙透红,醉态可掬。
易烛尘刚想直起身,手腕却被一只滚烫的手紧紧抓住,力道带着醉后的执拗。
“皇叔……别走……朕还能喝!”洛听述半睁着迷蒙的醉眼,嘴里含糊地嚷嚷着,另一只手胡乱地在空中抓了一下。
易烛尘被那浓郁的酒气熏得微微蹙眉,但看着少年酡红的脸颊、水润迷离的眼眸,还有那毫无保留的依赖姿态,心头的褶皱又被奇异地抚平了。他忍不住低笑出声,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宠溺,在床沿坐下,任由他抓着手腕。
“好,不走。”他声音放得很轻,像在哄一个孩子。另一只手抬起,似乎想碰碰那发烫的脸颊,却在半途停住,最终只是用指腹,极轻、极快地蹭了一下洛听述微蹙的眉心。
洛听述像是被这细微的触碰安抚了,咕哝了一声,松开了抓着他的手,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蜷缩起来,呼吸渐渐平稳。
易烛尘坐在床沿,看着少年沉睡的背影,看了许久。殿内光线渐暗,金兽香炉里逸出的青烟袅袅婷婷。直到元哲轻手轻脚地进来掌灯,晕黄的烛光跳跃着照亮一室,他才像被惊醒般,缓缓站起身。
“照顾好陛下。”他低声吩咐,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最后看了一眼床上隆起的身影,转身走入殿外渐沉的暮色里,高大的背影在烛光下拉得很长。
殿门合拢的轻响过后,床上“熟睡”的人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底一片清明,哪有半分醉意?他翻过身,望着紧闭的殿门,眼神复杂难辨。眉心被触碰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一点微凉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他抬手,指尖轻轻按在那里,久久未动。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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