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还未亮透,青灰色的晨光透过窗棂,在寝殿冰冷的地砖上投下模糊的格子。洛听述是被一阵不疾不徐却异常坚持的叩门声唤醒的。
他拥着锦被坐起身,睡眼惺忪,一头墨发睡得乱糟糟的,脸上带着未褪尽的困倦和被扰清梦的不悦。门外传来易烛尘沉稳的声音:“陛下,该起身了。”
洛听述哀叹一声,把脸埋进还带着余温的被子里,瓮声瓮气地嘟囔:“……再一刻钟……”
门被推开,易烛尘走了进来,一身墨蓝色常服,衬得人越发挺拔清肃。他走到床边,看着床上缩成一团的“蚕蛹”,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语气却不容商量:“君无戏言。陛下昨日应承了要勤勉向学。”说着,竟直接伸手,隔着被子将人半扶半抱地拉了起来。
洛听述像被抽了骨头,软绵绵地靠在他手臂上,闭着眼哼哼唧唧:“皇叔……你这是虐待……”
易烛尘没理会他的控诉,动作利落地拿过一旁备好的温热布巾,敷在他脸上。温热的湿意驱散了最后一点睡意,洛听述不情不愿地睁开眼,对上易烛尘近在咫尺的、没什么表情的脸。
餐桌上,洛听述顶着两个淡淡的青影,对着满桌精致的早膳毫无胃口,只拿着银勺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碗里的碧粳米粥,眼皮沉得直往下坠。
易烛尘将一碟水晶蟹黄包推到他面前,声音平稳:“用完膳,该去御书房了。”
“御书房?”洛听述搅粥的动作顿住,瞌睡虫瞬间跑了大半,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微哑和惊讶,“皇叔您昨日……不是说着玩的?”他还以为只是口头督促!
“臣何时诓骗过陛下?”易烛尘拿起一个温热的奶黄包,慢条斯理地掰开,金黄的馅料香气扑鼻,“快些用,莫误了时辰。”语气是长辈式的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洛听述看着那诱人的包子,又看看易烛尘那张没什么商量余地的脸,瞬间觉得美食也失了滋味。他认命地低下头,机械地往嘴里塞着食物,味同嚼蜡。
御书房内,墨香与纸香混合。易烛尘从书案上拿起一张早已备好的素笺,上面墨迹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笔迹——正是昨夜易烛尘在灯下圈画的那张!
“陛下先看看这些题。”易烛尘将纸推到他面前,点燃了案头小巧的青铜兽首香炉里一段线香,青烟袅袅升起,“香尽为限。”
洛听述认命地坐下,提笔蘸墨。目光扫过题目,心中了然。大部分都是他早已掌握,甚至能举一反三的。但……他笔下故意写得松散随意,笔锋拖沓;计算时“不小心”点错了一位小数点;引经据典时也刻意“记混”了出处。他要扮演的,是一个“虽有寸进但依旧驽钝”的皇帝,一个让皇叔和朝臣放心的“学生”。
线香燃尽,最后一缕青烟散开。洛听述“忐忑”地将写得满满当当的纸交给易烛尘。
易烛尘执起朱笔,凝神批阅。随着一个个鲜红的圈点落下,他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平静,渐次变得严肃,眉心微蹙,最后看着那满纸似是而非的答案,嘴角几不可察地抿紧,周身的气压都低了几分。
“二十五道题,”易烛尘放下笔,声音平铺直叙,听不出喜怒,却比发怒更让人心头发紧,“陛下错了二十道。”
洛听述立刻“大惊失色”,扑到案前,动作幅度大得带起一阵风:“什么?错了二十道?!”他抢过纸,装模作样地快速翻看,随即脸上竟绽开一个“惊喜”万分的笑容,甚至带着点小小的得意望向易烛尘:“皇叔!朕是不是很厉害?以前最多只能对两三道,这次竟然对了五道!有进步了!” 眼神亮晶晶的,满是“求表扬”的期待。
易烛尘:“……”
他看着眼前少年那毫无作伪的“欣喜”,额角的青筋隐秘地跳了跳。自己刚才那一瞬间涌起的怒其不争和想要训诫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这小混蛋……简直是在挑战他的涵养!一股无名火“噌”地窜起,他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个堪称“温和”却毫无笑意的表情:
“就对五道题,陛下便觉欣喜?”他拿起案头的紫檀木戒尺,轻轻敲了敲光滑的桌面,发出沉闷的叩击声,“去,把这张卷子,连同错处详解,誊抄十遍。” 语气是师长式的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
洛听述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中的“星光”迅速被一层委屈的水汽覆盖。他扁着嘴,努力做出泫然欲泣的模样,声音也带上了软糯的鼻音:“皇叔……你知道的,朕从小就没了父皇母后,打小就跟您相依为……”
“三十遍。”易烛尘眼皮都没抬,平静地打断他,拿起手边一份奏折翻开。
洛听述瞬间收声,变脸比翻书还快,一脸“我知错了”的诚恳和坚毅:“但话说回来,不就是十遍嘛!听皇叔的,朕抄!”说完就想脚底抹油。
“回来。”易烛尘凉凉的声音响起,目光依旧落在奏折上,“就在这儿抄。本王看着你抄。” 他指了指书案对面一张早已备好的小案。
洛听述:“……” 小心思被彻底看穿,只能认命。
在易烛尘“温和”却无处不在的注视下,洛听述含泪(装的)奋笔疾书。从晨光熹微抄到日上三竿,手腕酸痛,手指发麻,又从午后暖阳抄到暮色四合,烛火摇曳。最后,他几乎是哆嗦着手,将那厚厚一叠墨迹未干的“巨著”呈到易烛尘面前。
易烛尘放下手中的书卷,接过来,一页页仔细翻看。他看得极慢,殿内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直到确认遍数无误,字迹也勉强算得上工整(虽然带着点赌气的潦草),他才终于抬眸:“行了,今日到此为止。陛下早些歇息吧。”
洛听述如蒙大赦,揉着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腕,声音蔫蔫的:“那皇叔您……宫门已落钥许久……”
易烛尘瞥了他一眼,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意味深长的弧度:“本王尚有未完的军务,稍后自有办法出宫,不扰陛下清梦了。” 说完,拿起那叠抄写,起身便走。
洛听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对着空气无声地龇了龇牙:“……骗子!”
……
回到寝殿,洛听述一头栽倒在柔软的床榻上,抱着锦被哀嚎:“易烛尘!朕跟你没完!迟早……迟早……”后面的话含糊在枕头里。
元哲坐在脚踏上,一边熟练地帮他按摩酸痛的手腕和手指,一边心疼地小声嘀咕:“陛下您明明都会,何苦故意答错受这罪?瞧这手抖的……王爷也太严苛了些。”
洛听述翻了个身,仰面躺着,望着帐顶精致的蟠龙绣纹,眼神清明锐利,哪有半分刚才的委屈愚钝?
“你懂什么?”他哼了一声,声音闷闷的,“这朝堂之上,看着恭敬的,背地里想什么谁知道?他们,还有皇叔……”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冷意,“需要的,是一个好掌控的、胸无大志的‘仁君’。若让他们发现朕并非草包……”
他想起易烛尘批卷时那冰冷的眼神和御书房外听到的那句斩钉截铁的“不行”,眸色更深,像沉静的寒潭。“他越觉得朕愚钝可欺,对朕的防备才会越低。这叫……”
“藏拙。”元哲恍然大悟,随即看着洛听述红肿的手指关节,依旧忧心忡忡,“可这苦头……”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洛听述闭上眼,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为了拿回属于朕的东西,这点苦……算什么!” 夜色,无声地笼罩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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