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过后樊星升高三，作业量更大了。明明离高考还有快一年，可老师、家长甚至学生们自己都自动自觉地背上了一座大山，压力层层加码弄得樊星不胜其烦。
班主任在开学前的家长会上宣讲过高三任务，开学后每周都会在家长群发信息敦促家长们把控好校外时间。这样的压力下母亲的态度也有些变化，原本的宽容政策渐渐收紧，三天两头地提点，还买了个小号白板立在樊星的写字台上，上书“距离高考还有XXX天”，无形的压力充斥着整个房间。
这种状态下樊星对所有事情都提不起多大兴趣，生日也是，想着随便吃个捞面就算了，如果能早点写完作业省下时间来多睡会觉才是最务实的奖励。母亲却觉得十八岁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生节点，仪式一定得有，执意定了个蛋糕。
生日当天樊星上完晚自习回到家已经八点多了，母亲打好卤、切好菜码、煮好面条摆在饭桌上，等他一进门就盛出一碗来拌，一边催他去洗手。
樊星洗完手又洗了把脸，一进堂屋就把空调打开了。
“都快十一了有那么热吗？”母亲边拌面边看着儿子笑，“你这真是……”
“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樊星笑眯眯地接过话头，坐下提鼻子闻了闻，“真香！”
母亲把拌好的面推到樊星跟前，自己又盛了一碗。“星星啊，你今天十八岁了，成年了，以后得撑得起事儿，得有男人的担当，不能再拿自己当小孩儿了啊。”
“我知道，您放心。”樊星从碗里夹出一个虾仁放进母亲碗里，“谢谢妈，您辛苦了。”
母亲笑着揉揉他的头发，跟着抽出一张纸巾擦手。“火力这个壮，一脑袋汗。”
樊星大笑两声，低下头猛吃起来。
母亲打的卤是酱黄色的，虾仁、鸡蛋、木耳、五花肉、黄花菜勾上芡煮成浓稠的一大碗，菜码除了简单的胡萝卜丝和黄瓜丝之外还有糖醋面筋和韭菜香干。樊星爱吃这两样，母亲从不嫌麻烦，那是在哪都吃不到的家味。
一碗面下肚之后樊星还要再盛，母亲拦住他让他留点肚子，然后把蛋糕端上桌，点燃蜡烛关掉了灯。
烛光摇曳，母亲的笑脸被映得暖暖的，生日歌简单的曲调里满是笑意。樊星握住双手在心里默默许愿，希望妈妈身体健康，希望自己能考个好大学，希望李聿庭学业顺利。
许完愿樊星吹灭蜡烛打开灯，切了两角蛋糕跟妈妈一人一角边吃边聊，说到学业时忽然间低落了。他知道自己状态不好，虽然想考出好成绩可总觉得自己不是那块料，心里又期待又沮丧。
“妈，如果……”樊星放下叉子，犹豫着看向妈妈，“如果我使了一年劲最后还是没考上大学怎么办？”
“现在没有没学上的孩子，区别就在于上的什么学校，不会考不上的。”
“要是我考得不好只能上个差学校怎么办？”
樊妈妈笑着拍拍儿子的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活法，不是上个好学校就一定能出人头地，你尽力就行了。”
“我感觉现在四面八方都是压力，太难了。”
“妈这辈子经历了那么多难事儿，挺一挺就过去了，你考个试还能有我难？大不了再来一次，妈养得起你。”
“妈……”
“儿子，别想那些没用的。”樊妈妈收起笑容，认真看着他的眼睛，“你站直了，走稳了，没有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
樊星点点头吃掉剩下的蛋糕，刚放下叉子母亲就让他抓紧时间写作业，写完赶紧洗澡睡觉，突然得有些扫兴。樊星抿着嘴回了房间，掏出手机看看，没有李聿庭的消息。
磨磨蹭蹭地写了一会作业时间就到十点半了。樊星踏不下心了，抱着衣服去洗了个澡，洗完又对着作业发了会呆，手机还是没动静。
昨天李聿庭就说过要送他一份神秘礼物，樊星惦记了一天，想问又怕显得自己太急切，只能一直绷着，绷到现在他有点心急了，再不问连作业都写不下去了。
可是……应该怎么说呢？樊星托着下巴想。不能直接问他礼物是什么，显得自己多想要似的，也不能说“我过生日你怎么不祝我生日快乐”，跟撒娇似的他说不出口，更不能问他是不是很忙，是不是忘了什么事，那样小心翼翼会让人觉得奇怪，甚至产生怀疑。
给喜欢的人发条信息都要字斟句酌，烦死了！樊星抓抓头发，继续托着下巴冥思苦想，过了半天才从好不容易想出来的几个选项里挑了一个看起来最自然、最合理的开头，然后拿起手机打字。
【大庭哥我好惨，高三学生连过生日都不能放松一下吗（流泪）】
删删改改好几分钟，信息终于发出去了。对话框顶端很快出现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樊星捧着手机等着，一边在脑子里措辞。
【怎么了？樊姨压迫你了？】
【嗯，吃蛋糕都不给我多少时间，一个劲催我写作业，还说高三学生没资格放松，要是现在不加码考不上大学以后怎么怎么样的（快哭了）】
樊星每句话都提生日，心想李聿庭怎么也该想到礼物的事了，可对面半天没回话，只有正在输入中的提示不时晃一下，很快又消失了。
【你高三时李婶也这样吗？我记得你生日过得挺高兴的】
樊星等了半天没动静只好又发了一条。这次回信来得快，但只有寥寥几个字。
【生日快乐啊（蛋糕）努努力，你行的】
努努力，你行的。又是这句话。
樊星想起初三那年寒假李聿庭也这么鼓励他，还给他描述大学的样子，说想跟他一起上大学，现在想起来好像还能闻到烤红薯的香味。
可是……我真的行么？樊星陷入沉思，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李聿庭还是没提神秘礼物的事。
失望四处蔓延，樊星身子垮了，趴在写字台上幽幽叹气。
算了，再试探他也不会接这个茬，算了。
樊星放下手机拖拖拉拉地写作业，写完去跟妈妈聊了几句，然后洗漱回屋，躺下悄悄打开了微博。
【今天生日，他说了要送我一份神秘礼物却没送。期待落空还不如不期待，好失望】
发完樊星去刷了刷热搜，准备睡觉时发现有消息提示他收到两条评论。
【生日快乐（蛋糕）】
【生日快乐（礼花）】
那两个人的ID一个是几个拟声词，一个是一串拼不出单词的英文字母，都很眼生。樊星没回复，放下手机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风了，门窗发出轻微的响声。樊星侧耳听着，思绪飘忽。
为什么昨晚睡前聊得那么开心，今天哪哪都不对劲了？正在输入中的提示晃来晃去那段时间里，李聿庭在想什么呢？删删改改只发来那样一句话，他想表达什么？
哗——
突然间大雨如注，倾盆而下。樊星睁开眼，透过窗帘隐约看见路灯的光被雨丝切割成狭长细小的条状，跟着风吹的节奏摇曳晃动。
樊星闭不上眼了，就那么看着那些光亮，听着窗外的疾风骤雨发呆。
时间已经跨过零点，生日过去了，什么礼物都不需要了，可他还是止不住地猜测那份神秘礼物到底是什么。过了一会雨小了，风也停了，屋檐落下的水滴滴答答地掉进水洼里，轻轻捶着少年的好奇心。
滴答，滴答。
究竟是什么呢？
滴答，滴答。
大概永远没机会知道了……
樊星抹干净脸上的泪，站起身打开窗，摸出烟点了一根。
整整六年过去了，没问出口的问题他再没问过，没给出答案的人也再没提过，似乎大家都忘了，或者根本不在乎，或者只是想表现得自己不在乎。
从15岁到24岁，暗恋从一场单纯的心跳变成悸动、忐忑，再变成纠结、猜测，最后变成试探、怀疑，终于遗憾放弃。就在那一步步的变化中爱情失了纯粹，亲情失了绝对，越长大越孤单，越亲密越疏离，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悲么？
樊星深吸一口烟，用力吹出窗外。烟雾飘到空中，奔向那颗最亮的星星，越来越淡，越来越慢，渐渐消失无踪。
二十三岁，再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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