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覃国帝后恩爱非常,实在是国之大幸。
谢皇后出身数代清流的渌州谢氏。一国之母慈爱悲悯,日日吃斋礼佛。皇帝厚爱,普一登基就特在宫中专设宝禅殿,时常延请高僧进宫讲学。
宫人常言,皇后娘娘至纯至善,因而福泽深厚。皇帝登基仅三载,中宫便育有两位嫡子。长子赵祁旻满周岁时被封为太子,隔年二皇子赵祁晏出生,皇帝疼爱非常,和皇后亲自将两位嫡子带在身边教养,约摸着不日也要封王。
谢皇后不愧是名门之后,颇识大体。二皇子刚满三岁,便自请让二位皇子搬离中宫,太子住东宫、二皇子则居携芳殿,坚称:“龙裔岂同寻常小儿,还是必须由太傅们精心教导,才能不负皇恩。”
民间有言:“慈母爱子,非为报也。”寻常妇人总是对孩子满心疼惜与牵挂,前朝后宫也总有不愿将孩子送去携芳殿交给太傅的妃嫔,皇后娘娘却主动将两个孩子一并送出中宫,“本宫虽为皇子生身之母,却更是大覃所有黎民百姓的母亲。若对亲子过于溺爱,他日若太子不成气候则动摇国本,则是身为国母的罪过。”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谁能不赞谢皇后一句深明大义。
太子五岁入主东宫,二皇子居携芳殿,每日由太傅一同教学,只每月初一和十五至宝禅殿与皇后共同诵经祈福一日,母子三人相聚一时。
然皇宫大内讲求多子多福,皇后贤德,即便帝后情深,依旧为皇帝广纳妃嫔、绵延子嗣。
直至隆安十七年,秋狩中太子遇刺,二皇子以身相救险些丧命。调查后发现是宠妃林氏意图为亲生的四皇子夺嫡,皇帝龙颜震怒,将四皇子贬为庶人幽禁昭狱,林氏即刻绞杀于内廷。
谢皇后受到惊吓一病不起,与病床前恳求皇帝,许她寻二位武功高手做两位皇子的贴身护卫。
皇后为大义甘愿克制身为人母的深情,十数年唯这一次于险后表露,即便有违宫规,皇帝又怎可不允?
只是太子毕竟是储君,身边人必须出自皇权。皇后不愿皇帝为难,识大体地让步道:“那便只让臣妾择一可信可用之人,贴身护卫阿晴便好。”
谢皇后恪行知礼,这是二皇子搬离中宫后她第一次唤其乳名。皇帝动容,即刻允之。
次月初一,二皇子贴身护卫的人选入宫。
皇帝在中宫见他,皇后立在一旁,柔声介绍:“这本是我母家收养的孤儿,父亲来信中说他骨骼清奇,是个可塑之才。早年间送他去燕荡山习武,那边的师傅亦说他如今剑术超群,是难得一见的高手了。父亲本想留他在家中做个护家府兵,听闻二皇子遇险,便举荐了他过来。”
皇帝道:“上前来。”
瞧着青年身姿挺拔,即便跪在殿中依旧如松柏傲然,一身黑金软甲劲装包裹着强健的身躯,清俊眉眼如磨如刻,饶是一副沉稳剑客的模样。
“瞧着年纪不大,”皇帝虽满意,面上却不显,依旧是平淡的审视姿态:“你年岁几何?”
“回陛下,”青年恭敬叩首,礼数周全:“草民如今二十一岁。”
“只比晏儿大了七岁,”皇帝微微皱眉,看向身旁的皇后:“太年轻了些。”
皇后不急不缓,回应道:“臣妾以为,毕竟是贴身贴心之人,还是得从少年时相伴为佳,可保忠心不二。”
帝后是少年夫妻,这句话说在了皇帝的心里。
皇帝尚有国事,敲打了殿中跪着的年轻剑客两句便起驾离开。
皇后行礼恭送。皇帝明黄仪仗消失在中宫门外,四下无人后,掌事宫女扶她起身,方才还满是温情柔顺的一双杏眼里只剩冷漠与阴森。
青年依旧保持着叩首之姿,分毫未动。
皇后让其他人都退下,坐回殿中宝座,微微抬手:“起来吧。”
“方才的话,你可都听明白?”
他起身拱手,声音低沉:“明白。”
“你去了二皇子身边,用心伺候着便是。”皇后平淡道:“没有本宫首肯,他不能死。”
这话落在旁人耳中是十足诡异的,但殿中人面色却丝毫未变,已然是心知肚明。
青年道:“卑职进宫途中已观察宫中戒备,尽在掌握之中,请娘娘放心。”
皇后抬手让他噤声,蹙眉不悦道:“若非必要时,你不要亲自动手。本宫留你还有他用,日后太子身边不能有个杀了他弟弟的近卫。”
青年顿了顿,“以我的身手,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皇后冷嗤:“掌嘴。”
青年眼神微动,自觉失言,立刻径直跪下,抬手掌掴在脸侧。
“那老鳏夫说的没错,你确实还缺些管教,”皇后稍微满意了一些,“若不是看中你的武功,本宫也不会愿意要你一个不懂规矩的。”
黑衣剑客薄唇微抿,垂头不言。
“二皇子虽也是我亲生,但他寡廉鲜耻、身姿诡异,留他在太子身边,本宫难以心安。此事如今世间只你我二人知晓。本宫立时不动作,是因为他尚有作用,局势瞬息万变,你只需候着,一切听本宫命令即可。”
皇后冷眼看着他,“你父母临终前交代你的,可还记得?”
“……记得。”
“那便好。”皇后像是乏了,伸手揉了揉前额,又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玩笑话,露出一声轻叹:“父母爱子、生育之恩啊。”
“不论是在乡野田间,还是王谢堂前,都是一样的。”
2.
赵祁晏一睁眼就皱眉喊疼,像是成了习惯。
他一双灵动的凤眼微微眯起,余光瞥着寝殿内的屏风,果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匆匆从那后头绕过来。
赵祁旻紧张地掀开床帐,刚要问“哪里疼”,就被床上人一副得逞的促狭笑容噎了回去。
“又唬我,”赵祁旻好气又好笑:“你敢捉弄太子,真是胆大包天。”
“包的是哪个天?”赵祁晏歪着头蹭起身,用锦被把自己裹起来,只露出一张漂亮精致的脸蛋:“是太子哥哥的这片天吗?”
赵祁旻伸手戳了戳他额头:“这话让曲太傅听去,又要罚你去宝禅殿跪着。”
“我现在可是伤员!他才不敢罚我呢。”赵祁晏眨眨眼,掀了被子又要给哥哥看腰上缠着的白纱布,被赵祁旻摁住了手,弹了个脑瓜崩。
“醒了就起来,甜羹和药都在温着,我让人给你端上来。”
赵祁晏听着了话特别不开心,那药实在太苦了,他舌头娇气,本就是个吃不得苦的,于是哼哼唧唧地又要钻回被窝里,果不其然被拽了出来。
“我每日最烦的事儿就是哄你吃药,”太子课业繁重,手边时时都握着书卷,他看着弟弟硬着头皮把药灌进喉咙、又火急火燎地吃甜羹去压舌尖的苦味儿,忍不住舒展了眉眼,宠溺地用手帕去擦他脸上的药渍:“比写策论、背古经还烦。”
赵祁晏惯会对哥哥撒娇卖乖,咂了咂嘴,猫儿一样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嫌烦你还每天都过来?”
“没办法,谁让某个小坏蛋是因为我受伤的呢?”
“原来也有能让太子哥哥都没办法的事儿啊!”赵祁晏咋呼道:“那看来当太子也没什么意思嘛,若是让林氏知道了,我或许也不会挨这一下了。”
“又在胡说八道。”赵祁旻捏了一把他的脸蛋,无奈地拍了拍:“这话在我跟前说说便罢了,有外人在的时候可不能这样。”
“我当然知道啦,哥哥你好啰嗦。”
天家兄弟少有像他们一般亲密无间的,何况二人还是年龄相仿、一母同胞的嫡子。哥哥位居东宫,弟弟受尽宠爱,放在历朝历代的史书或话本里,都是兄夺权阋墙、互相残杀的境遇。
但他们不同。
“我是放心不下你,小没良心的,还嫌我啰嗦。”
“不嫌不嫌,”赵祁晏喝完了甜羹把碗一推,抱着哥哥的腰往他腿上赖,偷偷蹭着、用太子身上赤色织金四团龙的外袍擦嘴:“哥哥从我三岁啰嗦到十五,我早习惯了。”
试问宫中谁不知太子贴心疼爱二皇子,幼年在中宫时二人同吃同睡,即便后来各自搬了殿宇,太子殿下大多数闲暇时间也都不在东宫的,若有要事寻他,只往二皇子住的携芳殿去便是。
赵祁旻看着只比自己小两岁的弟弟,仍是一副没心没肺、被他宠坏的宝贝模样,心里隐隐不安,但更多的还是柔软。他努力克制,严肃地叮嘱道:“阿晴,你长大了。你要答应哥哥,以后可不能再像这样莽撞。”
哥哥这句指的是他以身挡剑的事,赵祁晏想装傻糊弄过去,唧唧歪歪左右摇摆好一阵,就是不肯答应。直到见赵祁旻眉头紧锁,这才偃旗息鼓地闷声应道:“我知道啦。”
太子不依不饶:“知道什么?”
“知道……知道以后要更聪明地保护哥哥。”
虽然他仍不觉得在那种危急关头扑上去挡剑是不聪明的举动罢了。
“哥哥不要你保护,”太子心软成一片,把弟弟搂在怀里拍了拍:“是哥哥要保护阿晴才对。”
“你身子不好,”太子说得隐晦,每次想到这件事他总是万分怜惜,因此语气也更温柔了:“若是受伤,哥哥会心疼死的。”
赵祁晏埋首在哥哥胸前,蹭了蹭没说话。
太子见怀里一直咋呼的人忽然闷不吭声,以为他是想起自己的身体难过了,便扯开了话题:“外头刚才来通报,母后给你选的人到了,就在院子里候着。”
“……什么时候?”
“你午睡的时候。”
赵祁晏撇撇嘴:“我这一觉睡了两个时辰,外头天都要黑了,你怎么不打发他走?让那些嘴碎的人瞧去,又要说太子哥哥太惯着我、又要说我恃宠而骄。”
“这词儿是这么用的么?”赵祁旻笑了:“我们阿晴是头贪睡的小猪,我可不想让那些不相干的人来扰你清梦。”
赵祁晏撑起头来,从下面眨巴着眼望他:“我不是小猪。”
“就是小猪。”太子捏了捏他的鼻子,“他没眼力见儿,非寻这个时辰过来,我敲打他一下罢了。”
“……被母后和曲太傅知道,又要责备你怎么办?”
“不怕,”赵祁旻抬了抬下巴:“哥哥是太子。”
赵祁晏被逗乐,又和哥哥嬉闹了一阵。直到太子叫他起来,传人去把院子里等了两个时辰的那人唤进来,他才嘟哝着说出真心话:“哥哥,我不想要母后派过来的人。”
太子身形一顿,本想推扶他起来的手索性又把人拉了回来摁在怀里,手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隔着薄薄的寝衣。
赵祁旻说:“阿晴,不怕。”
“有哥哥在,阿晴永远不用怕。”
悄咪咪开文[亲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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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开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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