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的最后一节课，阳光把黑板晒得发烫，孙知遥用笔杆敲着桌面，嘴里碎碎念：“热死了热死了，这鬼天气，怕不是要把人烤成红薯干。”
李阳趴在桌上，校服领口敞着，额头上的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滑：“要是能有根冰棍就好了，去年我妈给我买过一根绿豆的，甜丝丝的，凉到心里头。”
唐若瑶转着笔，听着两人念叨，忽然想起村头那个挂着“便民小卖部”木牌的小铺子。她戳了戳前排的孙知遥：“要不，我请你们吃冰棍吧？”
孙知遥猛地回过头，眼睛亮得像沾了露水的星星：“真的？你知道哪有卖？”
“村头那个小卖部，”唐若瑶点头，“昨天帮奶奶买酱油时看见过，玻璃柜里摆着好几排。”
“走走走！”李阳瞬间来了精神，抓起书包就往肩上甩，“再晚一步，绿豆冰棍该被二柱子抢光了！”
三个人背着书包往村头跑，路边的玉米叶被晒得打卷，蝉鸣聒噪得像要把夏天撕开个口子。孙知遥跑在最前面，忽然停下来回头喊：“唐若瑶快点！你那小碎步，等你到了冰棍都化成水了！”
唐若瑶笑着加快脚步，裙摆被风吹得扬起边角，心里却在盘算——京城便利店的冰棍五花八门，最便宜的也要五六块，贵的十几块，刚才摸了摸口袋，奶奶早上给的五块钱，不知道够不够买三根。
小卖部的门是块掉漆的木板，推开时“吱呀”作响。店主王婶正坐在竹椅上摇蒲扇，看见他们进来，笑着招呼：“三个小娃子，要买啥？”
玻璃柜里确实摆着冰棍，用棉被盖着，掀开时冒起丝丝白气。有绿豆的、橘子的、还有裹着巧克力脆皮的，包装简单得像张糖纸，和京城超市里花花绿绿的盒子没法比。
“王婶，要三根绿豆的！”孙知遥指着最上面一排。
王婶拿出三根冰棍，塑料纸包装上印着模糊的绿豆图案，还带着点融化的水渍。唐若瑶伸手去掏钱，刚要数出三张五块的，就听见王婶说：“三根，六毛。”
“啥？”唐若瑶愣住了，怀疑自己听错了，“您说……多少钱？”
“一根两毛，三根六毛啊。”王婶把冰棍递给他们，“咋了？嫌贵？”
唐若瑶手里捏着五块钱，指尖都有点发烫。她望着手里的冰棍，塑料纸薄薄的，能摸到里面冰凉的绿豆沙，和京城便利店冰柜里那根标价五块八的绿豆冰棍，味道似乎没什么不同，可价钱却差了快三十倍。
孙知遥已经撕开包装，咬了一大口，凉得直吸溜：“愣着干啥？快吃啊，化了就成糖水了。”
唐若瑶小心翼翼地剥开塑料纸，绿豆的清甜味混着冷气冒出来。她咬了一小口，冰碴在舌尖化开，带着点沙沙的绿豆粒，甜得恰到好处，比京城那根加了太多香精的冰棍，反而更清爽。
“好吃吧？”李阳舔着冰棍棍，含糊不清地说，“王婶家的冰棍是镇上冰厂送的，没那么多花样，就是实在。”
孙知遥忽然瞥见唐若瑶手里还攥着钱，挑了挑眉：“你那钱是打算留着生崽？赶紧给王婶啊。”
唐若瑶把五块钱递过去，王婶找了四张一块的，还有四毛零钱，用旧报纸卷着塞给她：“省着点花，你们学生娃，钱来得不容易。”
走出小卖部，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孙知遥把冰棍举得高高的，让凉气往脸上扑：“我跟你说，这冰棍看着普通，夏天在田里割稻子，咬一口能续命——去年我爸中暑，就是靠这个缓过来的。”
“真的？”唐若瑶咬着冰棍，听他讲田里的事。
“可不咋地，”李阳接话，“去年双抢的时候，天热得像下火，我哥扛着稻子往打谷场跑，跑着跑着就栽倒了，还是孙知遥他爸背着去树荫下，灌了半瓶凉井水，再塞根冰棍，没过十分钟就缓过来了。”
唐若瑶望着远处金灿灿的稻田，忽然想起京城的夏天。那时她总缠着妈妈去商场买进口冰淇淋，一球就要几十块，装在精致的纸碗里，用银勺子挖着吃，却从没觉得有这么甜。
而现在，手里这根两毛钱的冰棍，沾着点融化的糖水，滴在手腕上凉丝丝的，混着风里的稻花香，竟成了最珍贵的味道。
孙知遥忽然停下来，看她盯着冰棍发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傻了？被冰棍魂勾走了？”
“没有，”唐若瑶摇摇头，笑了，“就是觉得……这冰棍比我以前吃的都好吃。”
“那是自然，”孙知遥得意地扬起下巴，“也不看是谁推荐的——对了，剩下的钱别揣着发霉，明天赶集，我带你去买糖画，老张头的糖画能吹成孙悟空，比城里那些塑料玩具好看多了。”
李阳也跟着点头：“还有炸油糕，刚出锅的，外酥里软，甜得能粘住牙！”
唐若瑶把找零的钱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侧袋，指尖还能摸到报纸的粗糙。她望着两个少年被夕阳染成金色的侧脸，忽然觉得，花溪村的夏天，原来藏在这么多便宜又实在的甜里——两毛钱的冰棍，能吹成孙悟空的糖画，还有愿意跟你分一根冰棍、听你说心里话的人。
冰棍快吃完时，孙知遥把自己那根剩下的递给她：“喏，给你，我不爱吃绿豆的。”
唐若瑶刚想说“我也快吃完了”，就看见他偷偷舔了舔嘴角的糖水，眼睛里藏着点没说出口的温柔。她接过来，咬了一小口，凉丝丝的甜混着心里的暖，像把整个夏天都含在了嘴里。
夕阳渐渐沉下去，远处传来谁家屋顶的烟囱冒起了炊烟。唐若瑶捏着最后一点冰棍棍，忽然明白爸爸说的“人间疾苦”是什么意思了。
不是住简陋的房子，不是干农活的累，而是知道一块钱能买五根冰棍，能让在田里流汗的人尝到甜；是明白那些不花多少钱，却能让人心里发暖的东西，才是最珍贵的。
就像此刻，孙知遥和李阳在前面追着跑，笑声惊飞了树上的麻雀，而她手里的冰棍棍，还沾着最后一点绿豆沙的甜。
这个双休，大概会像这根两毛钱的冰棍，简单，却让人记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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