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唐若瑶刚把掺了玉米面的窝头放进竹篮,就听见院墙外传来孙知遥的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子:“唐若瑶,再磨蹭太阳都晒屁股了!”
她拎着竹篮跑出去,见孙知遥背着个大竹筐站在老槐树下,筐里装着镰刀和几根粗细不一的柳条,裤脚还沾着晨露打湿的草屑。“跟我来,”他转身往村后的柳树林走,“新抽的柳条最软,编出来不容易断。”
柳树林挨着小河,晨雾还没散,柳条垂在水面上,像蘸了水的绿丝带。孙知遥蹲下身,教她怎么选柳条——要找表皮光滑、节疤少的,用指甲掐一下,能冒出嫩汁的才好。“看好了,”他拿起根柳条,拇指抵着顶端,手腕一转,柳条就像有了灵性,在他手里绕出个圆润的圈,“先编底,得编得密,不然装不住东西。”
唐若瑶学得认真,手指却总不听使唤,要么把柳条拧成了麻花,要么编着编着就散了架。孙知遥在旁边看得直乐,伸手过来帮她理柳条,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手背,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他清了清嗓子,别过脸去:“笨死了,看我再编一遍。”
阳光慢慢爬上柳条梢,晨雾散了,露出水底游弋的小鱼。唐若瑶终于编出个勉强能看的篮底,虽然歪歪扭扭,却比孙知遥昨天那个“鸡笼”顺眼些。她举起来给孙知遥看,眼里闪着点小得意,像只邀功的小雀。
“还行,”他嘴上说着,嘴角却偷偷翘起来,“中午给你加个课,教你编个小篮子装野果。”
正说着,李阳抱着个陶罐跑过来,老远就喊:“你们看我带什么了!”陶罐揭开盖,里面是黄澄澄的蜂蜜,还带着蜂巢的碎屑,“我妈说这是今年新割的槐花蜜,拌野莓吃绝了!”
三人往山坡走时,唐若瑶才知道,孙知遥说的“装野果”不是玩笑。坡上长满了红彤彤的野莓,缀在绿叶间像一串串小灯笼。孙知遥教她辨认哪些果子熟得正好,哪些底下藏着小虫子,李阳则在旁边用树枝搭了个小架子,把陶罐里的蜂蜜倒在叶子上,等着野莓洗干净了蘸着吃。
唐若瑶摘了颗野莓放进嘴里,酸甜的汁水在舌尖炸开,混着阳光的味道。她看见孙知遥正往她的小柳条篮里塞野莓,动作自然得像在做一件做了千百遍的事,而李阳举着颗最大的野莓,非要喂给落在旁边的小麻雀,结果被鸟屎滴在了手背上,引得两人笑得直不起腰。
中午在山坡上野餐,玉米面窝头就着野莓蜂蜜,竟比城里的奶油蛋糕还让人满足。孙知遥忽然指着远处的稻田说:“再过半个月该割稻子了,到时候带你去打谷场,晚上能躺在草垛上看星星,比你在京城顶楼看到的亮多了。”
“真的?”唐若瑶眼睛亮了,她在画册上见过星空,却从没在现实里好好看过。
“骗你是小狗,”孙知遥拍着胸脯,“去年我还在草垛上数出了北斗七星,李阳笨得把猎户座当成了炒菜的锅。”
李阳正啃着窝头,闻言含糊不清地反驳:“那明明就像我家的铁锅!有柄还有沿呢!”
笑声惊飞了树梢的麻雀,唐若瑶望着远处翻滚的稻浪,忽然想起刚到花溪村的那天,奶奶萧芹指着这片稻田说:“土地不会骗你,你对它好,它就给你结出粮食。”当时她似懂非懂,现在看着孙知遥和李阳晒得黝黑的脸,看着他们谈起庄稼时眼里的光,忽然就明白了。
下午编完第二只柳条篮时,唐若瑶发现孙知遥的手指被柳条勒出了红痕,想必是早上帮她挑柳条时,反复试了不少根。她从口袋里摸出块奶奶给的蜂蜡,递过去:“我奶奶说这个擦手能润点,昨天我看你帮王大爷劈柴,手掌磨红了。”
孙知遥接过蜂蜡,指尖触到那块带着体温的蜡块,愣了愣才塞进裤袋,声音低了些:“谢了。”
傍晚回家时,唐若瑶的竹篮里装着野莓、新编的柳条篮,还有孙知遥偷偷塞进来的几颗炒花生。奶奶萧芹坐在门槛上择菜,看见她篮子里的东西,浑浊的眼睛笑成了月牙:“跟小遥和阳阳玩得开心?”
“嗯,”唐若瑶蹲在奶奶身边帮忙择菜,“孙知遥教我编篮子,李阳带了蜂蜜。”
“小遥这孩子,看着跳脱,心细着呢,”萧芹摘下片发黄的菜叶,“他爸妈去城里打工那年,他才六岁,抱着村口的老槐树哭了半宿,后来就总往我这儿跑,帮我挑水劈柴,嘴硬说‘看你老得走不动道,怕你渴死’。”
唐若瑶心里一动,想起孙知遥总爱说“城里有什么好”,想起他编柳条篮时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那个总爱开玩笑的少年,心里藏着好多没说出口的柔软。
夜里躺在床上,唐若瑶摸出枕头下的柳条篮,里面还留着野莓的酸甜气。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远处传来几声狗吠,混着风吹过稻田的沙沙声,像一首温柔的催眠曲。
她想起京城的卧室,铺着地毯,摆着玩偶,夜里却总听见窗外的车鸣声,吵得人睡不安稳。而在这里,硬邦邦的土炕睡着却格外踏实,大概是因为心里装着的事变了——不再是担心明天穿什么裙子,而是想着后天要不要带个布垫去草垛上看星星,想着孙知遥会不会又编个歪歪扭扭的东西来“赔罪”。
手指轻轻拂过柳条篮的纹路,像拂过一段正在慢慢展开的时光。唐若瑶忽然期待起割稻子的日子,期待着躺在草垛上看星星的夜晚,甚至期待着冬天的雪——孙知遥说,花溪村的雪落在麦苗上,会发出簌簌的响,比京城的雪好看多了。
第二天去学校,唐若瑶把编好的小柳条篮送给了羊角辫女生,里面装着几颗野莓。女生惊喜地跳起来,说要挂在书包上,天天带着。孙知遥看见,撇撇嘴说:“比我编的还丑。”却在没人时,偷偷往唐若瑶的桌洞里塞了颗野核桃,上面用小刀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唐若瑶把核桃放进笔袋,指尖触到那粗糙的刻痕,忽然觉得,花溪村的日子就像这野核桃,初看平平无奇,仔细品起来,却带着股清冽的香,越嚼越有味道。
而那些藏在玩笑里的关心,那些混着泥土气的甜,正像柳树林的晨雾,悄悄漫进心里,把京城的喧嚣慢慢冲淡,留下一片踏实的暖。她知道,这两年的时光,才刚刚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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