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如今十九二十，头戴玉壁金冠，额上覆盖一条红绣金抹额，身着朱樱色云锦蟒袍，颜色鲜艳又耀眼，腰上一圈蹀躞带，勾勒出他的意气风发。
燕司瑾姿态散漫斜靠在条案前，漂亮的深茶色眼眸带着水气，全身上下透露出倦意。
两名胥吏一左一右，丰三道长压在地上，身子止不住颤抖。
燕司瑾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抬手指了指身边闻香阁的胡商，“他是谁，你每月在他家购买香茅，想必比我清楚，巧的是这次案件的受害人皆是丧命于此，你说，世上这么巧的事，怎么通通落在你身上？”
“我确实买过，”丰三道长面色倏地红润，巴不得全脸埋进臂弯里，别扭的挪起腰身，“那是…我自小有闻香的偏好，一闻到香我就……，无意间闻到香茅，实在是心如空虚，可此香料只有皇家才能购买，又恰巧是道观需要香料，我以清玉观之名私心购买。”
“对，对，”丰三恍惚，“我有偏好此事，尘到与我同住一室，他可作证。”
吕向鼻腔发出哼声，“尘到道长只能证明你有偏好，你既懂香料，自然明白此香不必寻常香料，只要你心有一刻不正，就是毒，敢说你没有有一丝心怀不轨。”
丰三惶恐摇头，“给我十万个胆子，我也不敢用它害人啊。”
燕司瑾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如今证据确凿，多说无益，带回去。”
丰三刺耳的声音响起，“殿下，我是冤枉的。”
吕向扫了他一眼：“且不说对香味如此敏感的人，每日站在香包前，却不知晓香透出奇怪，这些皆经过他手送出去，还敢说冤枉二字。”
胥吏一左一右压着丰三的胳膊拖下，人很快在清玉观不见身影，还有一丝丝哭喊声传来。
燕司瑾边走边伸了懒腰，到烟霞大师身旁，才有正经之色，“实在是父皇焦急要人，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暮夜叨扰贵观，断了一刻钟的香火，还望见谅。”
“我还要赶回去复命，便不再留下。”
烟霞大师错愕，燕司瑾来的匆匆，去的匆匆，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等大理寺等人浩浩荡荡一走，厅内的道长才敢断断续续的传出声响，复杂的情绪在所有人心中蔓延。
烟霞大师长叹了口气，丰三毕竟是他带着修性的徒弟，是他赐予的“丰三”道号，现下又是他亲眼送他进大理寺，却没发现他心术不正，心里终归会激起些涟漪。
“回到自己的位置去，妥善安置住下的善信。”
云霞环绕，山涧绿意葱葱，一层烟雾之中，夜色淅淅沥沥湿润了一片泥土。
烟霞大师：“姜善信，”
姜枝意行了礼，“烟霞大师。”
风影得姜枝意的眼神示意，从她的身后小心翼翼走到了前端，打开手中的木盒。
众人看清风影手中的东西，不禁眼前一亮，年纪尚小的道士见老道长连连赞叹，伸头探脑欲要往前一探究竟，盒子里的衣裙尚未敞开，却见腰上的金色缠枝镶边，云锦流连般夺人心扉，若是合适的人穿上，怕是惊艳得勾住一丛道长的眼。
道长满眼只见贵重与华美。
姜枝意缓缓开口，“这身衣裙说来与我有缘，辗转几地到了我手里，几日前，在一家衣铺入了我的眼，奇的是，近日来，我离它五米之远便无一个安稳觉，可府中偶有婢子感恶疾不见好，我心有疑是此物作祟，是否沾染不祥的邪秽，打听才知曾是国师府的姜娘子之物，更让人骇怕的，是此物本该销毁，听闻姜娘子房中的物品烧成灰烬，小厮扑灭大火只瞧见此物还完好无损待在屋内。”
姜枝意随说出的话，似是害怕，眼神变得惊诧，不自觉身子发颤。
她抿了抿唇，目光落在烟霞大师身上，“祖母听闻道观中有一道法，可将邪祟去除，便命我带来给大师瞧瞧。”
烟霞大师只看了一眼，与争先恐后一睹风采的年轻道长不同，他捻着珠串，嘴角一股若有若无的浅笑，抬手敲了敲身边最近的小道士的脑袋，小道长一脸羞意接过，如同端着一盒易碎宝贝，每个步伐格外着重再三，才敢下下一脚。
“贫道先为此物用经法洗去邪祟，再送回善信房中。”
晚霞已过，浓稠的墨色吞噬清玉观，唯有袇房不远处的天一片猩红，弥漫的浓烟直冲而上，灼烧的木桩立在最中间。
“哐—。”一条条急促的钟声穿梭在廊道回音，“走水了！”
姜枝意起身，随手拢了一件外衣披在外边，打开房门，“风影，哪处走水了？”
“是合二仙的慈善殿。”
廊道里脚步凌乱，道长，小道士相继拎着水桶出现，宽大的道袍在奔跑中鼓荡。
姜枝意抬眼落到飘在空中的星子，“你去搭把手。”
“是。”
风影疾步，一个轻功飞跃于火光照耀的屋檐，融入夜里。
姜枝意的袇房与别的相比，是不一样的，她的袇房离清玉观的大殿是路段最长，离慈善殿恰巧最近，百里之间还有两间空的袇房，清玉观的井水在道长所住的道院，是相反处。
姜枝意合上门，指尖划过手心，钻进房间将自己穿戴整齐，侧耳凝听外面的动静，应是都去慈善殿救火，瞟到架子上挂着要驱邪的衣裳，在黑暗的星火下仿佛被妖魅无头孤娘附身，诡异华美。
门锁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微声响，“咔嚓”一声，这个时候人都去了别处，没人会来她的房间，姜枝意的嗓子眼吊在喉咙不上不下。
……
那人武功高超，与风影小兄弟打过照面，不愧是宁远侯留在姜枝意身边的护卫，上次就着了姜枝意的道，知晓要想杀她，要先将她身边的侍卫引去，才能一不做二不休地下手，他猫在暗处亲眼见风影飞身不见，确认周围不会有人来打搅，才敢悄然走出。
到了房门外，他猜出姜枝意对蛊是无用，在茶食里加了点让人迷糊的药，这个点，时效该到了。
本想着将衣裙偷梁换柱，如今他有了个天衣无缝的主意，等一会他拿到想要的，再一把火烧了这里，走水的有了一处，再加上一处想来也不会引起怀疑，第二天要是来问，便编个理由拉个道长出来糖塞过去，这是皇帝的清玉观，再怎么说也想不到他的头上。
推开门，少女穿着琉璃裙背对着他、坐在镜子前抹口脂。
他顿时迷惑，转而一想，醒着也没关系，就是死的时候痛了些，凳子上的人不躲不慌，他持着刀，倾身向前。
握着刀柄的手一愣，只听女孩口中念念有词，“月光光，童锁深，夜半三更谁人敲？一声两声，送子到，女娘似泣无声笑。”
不知道从哪里弹出的石子打在他手上，房间里徐徐走出一个男子，喊出一个名字。
三个字像是铁锁缠住他僵硬的身体，无法动弹。
燕司瑾纵身飞来，一脚踢在他的心口，他的上身像是碾碎一般，又来了一脚，他下意识往后一退，来不及躲，结结实实受了一脚。
怎么可能，他这么小心，还是被发现了。
少女转过头，目光投向他护着胸口的手背，看到未结痂的伤口，心里有了笃定，上次她射向他的箭努加了些不可愈合的药粉。
姜枝意兴奋地跳到燕司瑾的身后，裙尾的跟着她扬起，一双狡黠眼睛看着他，“伤口还没愈合呢。”
燕司瑾，他不是该在皇宫，怎么会？看他的样子早就在躲在角落等着他。
原来如此，怪他只想着做局给别人，大意了，不仅跳进了他们的圈套，到头来还是载在了他们的手里。
燕司瑾：“这是看上瘾了。”
门外一窝蜂钻进了好些人，吕向，裴安鹤，风影，连林子延都在，跟在后面的胥吏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的灰，林子延惊声，“竟是你。”
那人面上丝毫不慌，撂起胡子作出担忧，“慈善殿走水，我怕姜善信受惊，特地来瞧瞧，”他看了眼燕司瑾，“看样子是我多虑了。”
“怎么会，等候多时，就怕你不来呢。”
他像是卸了气，一言不发，目光落在姜枝意身上的衣裙。
“本该消失的衣裙，完好无损的出现，有何感想？”
“烟霞大师。”
烟霞大师晒出白色粉末，屋子里顿时白烟缭绕，
燕司瑾持起腰间的佩剑，少年身姿轻如鸿雁，追了出去。
所有人咳嗽缓过，燕司瑾和另一人已不去所踪。
那人一转头，便见燕司瑾略移右步，耍了剑花，握住剑鞘直击他的胸口，他发出一声闷哼，这一招直接卸去他的臂弯的一股力。
清风拂树枝，紫荆花瓣随着少年在空中。
那人眼神不甘屈服，刚要用刀，手刚向燕司瑾的手背伸出一半，只见燕司瑾抬眉，剑不知什么时候出鞘，刺进面前，身随剑势转了个半圈，转向在他的胳膊。
再见，他胳膊血液流淌，手中的刀“哐当”掉在地上。
燕司瑾握住他伸出的另一只手，他挣了挣纹丝动弹不得，抬眼看去，正对上燕司瑾看来的目光，少年一笑，眉眼间尽是自信和潇洒。
燕司瑾一脚踹在他的膝盖，他“咚”的一声摔在地上。
花瓣落了一地，血溅在花上像是为月夜的点缀。
众人延着打斗的声音追了半路，这群人里不会武功的，是女子的，只有姜枝意一人，姜枝意跑在最后面，目光投向已伏的烟霞大师，心里冒出了无名火。
姜枝意脸沉了下来，看准时机扒开胥吏上前，从林子延手中拿过大理寺特质的绳索，毫无技巧，五花八门的绑住他。
绑完拍了拍手，一脸愉悦。
燕司瑾：“我该叫你江闻璟，还是小阿寒？”
今天提早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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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抓凶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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